作者:黑香菱
清浅问道:“东厂的夏公公会来吗?”
春成忙道:“夏公公只负责正式听审,平常的审问并不会来。”
只想摘果子,不想爬树吗?
清浅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听哥哥提起袁彬,粉黛颇有几分担忧道:“若是袁夫人和翠羽恶人先告状,在袁大人跟前说咱们姑娘的不是,这可如何是好?”
瑞珠笑了笑道:“此事是翠羽的不是,她们不瞒着便罢了,哪里敢主动和袁大人说起。”
粉黛想了想,嘻嘻笑道:“姑姑说得是。”
青鸢含笑道:“袁大人在意姑娘,若是明日听审之时,袁大人向姑娘解释昨日的事情,必定是翠羽告过状了,若是袁大人丝毫不曾说起,必定是翠羽不敢声张。”
瑞珠笑道:“你如今也学着姑娘断案了,且瞧瞧明日你说得对也不对。”
第二日审问林翼之时,果然袁彬一字未提,面色如常。既然袁夫人不提,那清浅也不会做恶人,贸然提起此事。
袁彬瞧了瞧清浅道:“今后你若不想审案,便不用再来,在府里好好歇着。”
从前让清浅审案是看她不顺眼,如今清浅是自己最要紧的人,自己怎么还舍得让她辛苦审案。
袁彬摸了摸袖中的簪子,自己亲自去首饰铺子挑的,她应当会喜欢吧。
清浅含笑道:“我三日前答应了林翼,若是他敲登闻鼓,我必定要为他讨一个公道,如今他真冒死去敲了,我怎能食言,此案我管定了,袁大人将人带上来吧。”
袁彬吩咐崇山:“把林翼带上来。”
林翼被带上来。见他暂且没有挨板子,精神尚好,清浅放心了些。
林翼见清浅和袁彬,二话不说跪下就是三个响头:“大人,姑娘,大恩不言谢,今后林翼只能给两位刻一个长生牌位天天烧香磕头。”
袁彬屏退了左右,只留了崇山等几个心腹,他抿了抿嘴道:“今日是普通讯问,你坐下回话吧。”
林翼侧着身子告了座。
“昨日皇上命人将林宗德带入宫中问话。”袁彬似乎在对林翼解释,又似乎是将整个过程告诉清浅,“与我们前头分析的一样,案子对你不利,林宗德否认弑父母兄长之事,说父母兄长死于饥荒天灾,因他是大功臣,皇上信了他的话,虽然案子转到了锦衣卫,但林宗德并没有到诏狱,皇上开恩让他在府上等着审问。”
昨日清浅已从罗府知晓一切,今日听到并不惊讶。
袁彬和清浅的分析是一样的,他对林翼道:“如今你伸冤已不是最最紧要的了,最最紧要的是证明你的身份。”
“小的身份?”林翼不理解道,“小的是林家嫡孙林翼,林宗德是小的叔父。”
清浅微不可闻叹了一口气道:“林公子,如今形势倒过来了,林宗德可以反咬你一口,说你假扮林府嫡孙来讹诈他,你明白吗?如今不是你告林宗德了,是林宗德可以告你了。”
因为圣上的信任。
林翼是个极聪明的人,瞬间明白过来。
林翼颤抖道:“小的有血书,可证明小的身份。”
“血书可以伪造。”袁彬摇头道,“一封没头没脑的血书,谁能证明是你父亲写的,即便是你父亲写的,谁又能证明你父亲便是林宗德的大哥?”
清浅问道:“你家可有其他亲朋?”
林翼摇头道:“听父亲说亲戚全都饿死,一些邻居妻离子散,各自逃离家乡讨饭。”
无人能证明林翼的身份。
袁彬反问了一句:“一个认识的都没有?”
林翼想了想道:“小的知道老家的住址,知道当时的里长,知道林宗德的授业恩师。”
清浅忙问道:“当地的里长和林宗德的授业恩师还在吗?他们认识你吗?”
“不清楚,即使还在恐怕也不认识我。”林翼摇摇头,“当时我离开家乡只有四岁,这些年容貌变化太大,便是认识也不敢认了。”
几乎全没用处,清浅暗自摇头,林府的地址便是一个外人,稍一打听便能打听到,旧日乡邻即使还记得林家小儿,也不敢确定林翼便是当初那个小儿。
若如此,此案林翼输定了。
林翼似乎下了决心,从贴身内衣的内袋里头掏出一本薄薄的羊皮纸道:“这是林家家谱,上头有族里的印记,是做不得假的,这是父亲临死拿给我的,嘱咐我不到生死不得拿出来。”
族谱的重要,甚至比性命更重要,林翼觉得这个足以证明自己的身份。
袁彬打开羊皮,羊皮纸颇有年头,上头林宗德的名字旁边写着林宗茂,林宗茂下头写着林翼。
林翼充满希望道:“这总能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这个只能证明林翼是林宗德的侄儿,并不能证明你是林翼。”袁彬继续破灭了林翼的希望,“家谱甚至比不上当地存的户籍有说服力。”
当地衙门的户籍里头,应当是有林翼的名字的,但这些都没有用,如今证明的不是林翼是林宗德的侄儿,而是证明眼前的人是林翼。
听起来很荒唐,但事实便是如此!
证明你是你!
清浅见林翼眼神有些迷茫,解释道:“林公子,家谱不能证明你的身份呢,只要林宗德说当年父母死时家谱流落,被人捡了,你依旧无法自圆其说。”
林翼喃喃道:“这么说,除了林宗德承认我是林翼之外,别无他法?”
几乎是这样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补定礼
林翼的嘴一张一合,似乎频死的鱼,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如叶在风中摆动,他的眼睛里头没有焦距,这样的林翼再次让清浅产生了极大的共情。
明知仇人在眼前,但是申诉无门,只能眼睁睁瞧着仇人逍遥法外,甚至仇人还要倒踩自己一脚。
这种感觉如同九天惊雷在脑门炸开,让人恨不得毁天灭地与仇人共亡。
清浅见他似乎下一刻便要爆发或毁灭,起身道:“林公子,若是能证明你是你,接下来你要直面林宗德,直面东厂督主,甚至直面皇上,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你可做好准备?”
袁彬忙道:“清浅……”
清浅轻轻对袁彬摇了摇头,表明自己的决心,转而对林翼道:“我会替你证明你是你,接下来的一切全要靠你,是生是死,你都做好准备了吗?”
林翼双目流泪,噗通跪下来道:“奴才多谢姑娘。”
瑞珠奇道:“林公子怎么自称奴才?”
“若是不能报仇,我这条命来生做牛做马再报答姑娘。”林翼直直跪着道,“若能报仇,我这条命便是姑娘的,今后愿意在姑娘手下为奴,终身无悔。”
清浅正要反对,林翼伏地道:“姑娘若是不同意,我便不起来。”
袁彬替清浅道:“报完仇再说吧,你若没真本事,清浅恐怕还不收你呢。”
林翼忙道:“小的会做生意,会偷东西。”
一番话说得众人倒是笑了,清浅道:“奴才的称呼便免了,今后的事今后再说罢,林公子下去养精蓄锐准备明日的审问,前头的铺垫由我来做。”
崇山带林翼下去,袁彬有几分忧心道:“这可不是小事,皇上亲自过问的案件,东厂又参与其中,若是被人发现你为林翼作伪证,可是欺君之罪。”
清浅狡黠一笑道:“谁说我要做伪证了,我上门和罗姐姐聊天,故意泄露一些案情给林府,至于林府林大人怎么判断,干我何事?”
袁彬笑道:“真是调皮。”
此言一出两人之间有难得的静默,袁彬前世甚少用这种亲昵语气和清浅说话,清浅一瞬间愣住。
袁彬似乎也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愣了愣,自从父亲殉职后,自己很少开怀笑,也很少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可认识清浅之后,他已不是第一次流露心绪了。
瑞珠连忙挥手,让青鸢粉黛等往后退。
袁彬掏出一支簪子,难得的俊朗的面容上有些微红道:“这是昨日陪母亲去逛首饰铺子,见到这支簪子很适合你,便买了下来送你,你瞧瞧喜欢吗?”
一支通透的羊脂白玉簪子,上头刻着精美的花纹,一瞧便价值不菲。
清浅心中跳动如小鹿一般,并不敢抬头瞧袁彬,道:“如今并不是节日,如何想起送我簪子?”
袁彬低声道:“上回定亲的定礼太薄了,我一直在想要补……”
“文质,咱们带着姑娘们去踏青吧。”崇山将林翼带回诏狱后兴冲冲回来复命,“天气不错,风高云淡的……”
满屋子从袁彬到青鸢粉黛,无不瞪着崇山,早不来晚不来,偏生这个时候来,这不是特意来搅局的吗?
袁彬冷着脸道:“有这功夫,去把林翼的案卷拿过来,仔细整理整理,让你派人查柳州周志查得如何了?让你派人带几个当年的土匪进京,你带得如何了?”
这回怕是闯大祸了!
崇山老老实实道:“柳州周志属下查了,确实在林翼说的那几日,天降惊雷数十个,劈倒房屋十余间,大多被天火烧得荡然无存。至于土匪,已找到当年招安的小土匪,还找到了当年林家一条街上的街坊,侍卫千里传书,如今正在回京路途上。”
袁彬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保国夫人再过一月便将回京,皇上派锦衣卫沿路保护,你可做好了?”
“来京的路上都已巡逻过,等保国夫人回京,咱们明里出动二十个锦衣卫精锐保护,暗中还有五十个暗哨沿路保护。”崇山嘀咕了一句,“一个老娘们,谁会刺杀她!”
袁彬继续问道:“上回让你弄的瓦剌琅琊王氏归国的部署,可部署好了?”
崇山叫苦不迭道:“文质呀,琅琊王氏归国是明年岁末的事情,如今部署是不是早了些。”
“你整日闲逛,闲着也是闲着。”袁彬道,“早些部署早些可以歇着。”
青鸢绷不住笑了。
崇山嘿嘿笑道:“我刚才便不该进来。”
崇山的及时进来倒是替清浅解决了一个难题,不然这接下来清浅颇为尴尬,清浅微笑道:“后日是正审林宗德的日子,我还需要去罗府部署一番,袁大人的好意……”
到底不想拒绝,清浅瞧了一眼簪子道:“却之不恭。”
清浅取了簪子告辞而去,袁彬笑着目送她远走,收回目光后狠狠瞪了一眼崇山。
崇山吓得连忙道:“我去再研究一下保国夫人回京路线。”
清浅坐在马车上头,瞧着簪子出神。
昨日他去铺子里头,为的是挑选簪子送给自己?补定礼,这意思是觉得定亲当初太冒失,如今补上定礼,这里头再深一层的意思是不愿意退亲,愿意和自己携手白头?
清浅正心驰荡漾间,突然听得街头喧闹,似乎一群人在殴打一人,殴打之人的声音还颇为熟悉。
掀开帘子一角,清浅见好几个彪壮汉子打一个细皮嫩,肉的公子爷,却不往脸上招呼,只打他的身子。
青鸢低低惊呼了一声道:“姑娘,听声音似乎是郑府的表少爷。”
郑家表少爷的公鸭嗓颇为独特,故而一下子众人便分辨出来。上回只听表少爷和刘姨娘对话,并没瞧见真人模样。清浅仔细瞧去,郑府表少爷长得还算清隽,有点读书人的模样,只不过此刻如过街老鼠。
郑少爷扯着公鸭嗓道:“各位爷们,我还银子,过几日一定还银子,别打了。”
“平大爷的银子你也敢欠?”为首的壮汉指着表少爷的鼻子道,“欠债还钱是天理,更何况三分利,你满大街问问去,平大爷哪里有这种利的时候?”
郑少爷跪着求道:“明日我一定还上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