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溟水
李俶道:“若不是婼儿一时灵光,记起在香茗居看见的公子就是你,安庆绪不知何时才能找到慕容林致。”
沈珍珠神情一振,截口道:“香茗居是一切的关键所在!”
李俶摇头道:“可惜香茗居已化为灰烬。安庆绪得知你失踪已在三日以后,婼儿也在那日才想起在香茗居见过你,两人匆忙赶去时,香茗居早在你失踪当晚被一把滔天大火烧得一干二净,店中女侍无一生还。他们在当场细细搜寻,找到一块西凉使团的腰牌,即刻动身去了西凉。连带我,也是十数日后方知有此事。”
沈珍珠手足阵阵发冷,合目在李俶怀中偎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起床更衣。”李俶抚她后背道:“还是躺着吧,起来作什么?是想亲自去问阿奇娜么?她区区一个女子,势单力薄,确不能凭一已之力掀起这翻天巨浪,必有合谋之人。但她抵死不说,且歇息几日,我们再想法子。我就不信,这天下有我李俶堪不破的谜局!”
沈珍珠只是摇头,在此时,才缓缓的落下泪来,“我断不能让红蕊白死,让林致白白为我牵连受苦。”
正在说话间,房外传来厚重杂碎的脚步声,默延啜当前一步迈进室内,高声道:“好消息,长孙先生的弟子来了!”
随后踏入室内的两人,正是长孙鄂和满面风尘之色的安庆绪。
白云芳草自知心
遮护眼睛的纱布层层掀开,她勉力睁眼往四周瞧。影影绰绰,宫室帘幕,满室人影,说话声,仿佛都是在轻风中摇弋,那样的不真切,象是隔着千山万山,自己只在彼岸看花。
“珍珠,看得见吗,看得见我么?”李俶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她别过头,明明的近在咫尺,身影却模糊不定,惟有他眼中血丝炽起,叫她心中焦痛。长孙鄂话中有喜:“好,夫人看得见了。夫人且别着急,现在看不清事物份属正常,你且合上双目,歇息片刻,再试试看!”李俶拉过她的手,也柔声道:“对,珍珠,不急,不急。”
沈珍珠依言又合上眼,良久才慢慢睁开眼。
李俶面容极为憔悴疲惫,但坚毅镇静之气毫未溃散,眼底是无尽的温柔和坚定,似是随时可在她虚弱倒下时,稳稳的一把将她扶起。“不,俶,这一生,我不会只让你搀扶”,她在心底默默说,经过这样的腥风血雨,以红蕊、慕容林致的性命和一生荣辱,换得她的平安无恙,此身非昨,她已脱胎换骨,再不会予人可趁之机,让自己轻易被击中打倒。
安庆绪在收捡针炙具盒,那么一个对万事都不在乎的人,眼中仿佛也有着焦灼。他是在怀疑自己的施针手法,还是怀疑其师的医术?不过,若是他再为人施针,也象这三日以来的手颤心抖,怕是无法承继长孙鄂的衣钵,将其医术扬名诸世。
默延啜,这创下不世功业的一代汗王,竟然如此年轻。他英伟挺拔,虎瞳色深邃下陷的双目,挺直的鼻梁,面色白中泛青,充满慑人魅力。叶护尚不及他肩高,这个少年碧深眸中已透出犀利而冷静的光芒,沈珍珠心中莫名一跳,宛觉自己从叶护上看到了少年的安庆绪,一种不安慢慢滋生。
再过来,已然接上须发尽白长孙鄂的目光,长孙鄂拈须而笑:“好了,夫人能看见了。”李俶喜极,安庆绪抬头,默延啜微微而笑。
连日来的拷问,阿奇娜遍体鳞伤,一头金黄的卷发胡乱披在肩上,绻缩于牢房一角。
沈珍珠慢慢走近,俯腰抬起她的下颌,虽然满面血污,依然是惊艳。这样的美人,仇恨,既真的可以让这样的纤纤女子变得蛇蝎心肠,那她沈珍珠,也不妨狠心一回。
阿奇娜恹恹的睁开眼睛,对上沈珍珠那晶莹明眸,不禁厉声尖叫:“你,你眼睛复明了?!”
沈珍珠淡淡笑道:“不错,让你失望了!”
阿奇娜紧咬下唇,眼中是猎猎恨意,虽知方才一问一答间,自己已输了半筹,却丝毫不肯示弱人前,直盯着沈珍珠的眼眸,说道:“我知道你的来意,想让我说出我的同谋之人么?你妄想,阿奇娜就是万死不复,也不会说……”说话间,已扶着墙壁站立起来,嘴角一抹得意的笑,眼珠有着妖治的光芒,暗哑嗓子说道,“我要你防不胜防,要你知道,就算我阿奇娜死了,你还有敌人,躲在暗处,你那个敌人,可比我强我了……我诅咒你,死在那个人手中,惨不忍睹,哈哈,惨不忍睹……”
又叫又笑一番,见沈珍珠不动声色立在原地,只两只眼睛直勾勾望着她,又讥笑起来:“你们没有办法罢?任是葛勒可汗,广平王,哈哈,天底下所有的英雄来审我,也没有办法罢?阿奇娜死都不怕,更没有父母兄弟让你威胁,你还能怎样?趁早送我去天国,也省你们几顿饭食。”
“你自小父母双亡,确是无父母兄弟姐妹,”望着面前这个几近癫狂的女子,沈珍珠终于开口,“我方才听说过一个故事,在特尔里,有一个女孩,五岁时父母亲同染时疫,双双撒手西去。那女孩本会饿死,幸得一名乞讨为生的六旬老婆婆,每日给她一块捡来的吃剩的饼,她才活了下来。”
阿奇娜咬牙骂道:“哲米依那个死妮子!”昂然抬头,语气强硬:“你休想用老婆婆来威胁我。她年已老迈,死又何妨,我与她正好有伴!”
沈珍珠直盯她半晌,忽的冷笑摇头道:“你怎么这样想?我怎会伤害老人家的性命?”
“不会?你们当初可以用我的性命胁迫阿布思,再故伎重施又有何难,只是我不会再受你胁迫。”阿奇娜不得沈珍珠说完,已咄咄说道。
“不会,”沈珍珠分明感到自己的话语渐渐残忍阴毒,“我只会每日将老婆婆请到这监牢中,奉以高座,每日好茶好饭款待,让她日日看着狱卒历数你的罪状,再将你狠狠鞭挞。如此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直至——你肯全然招供!”
阿奇娜的眼珠慢慢红了,直瞪着沈珍珠,仿佛不可置信:“你,好——毒——辣!”
沈珍珠冷冷一笑,回道:“承蒙夸奖,却比不上姑娘万分之一。你现在是否心中万分不甘,却又莫可奈何?”
阿奇娜将下唇咬出血来,一滴滴落在肮脏的绯红衣领上,尤为狰狞可怖。
“我说。”她往后退一步,软软靠在墙上,嘴角浮起笑容,竟有讥诮之意,“老实告诉你,我也不知那与我同谋之人,到底是谁。”见沈珍珠有些震惊,呵呵怪笑起来,“那日下午,我正在客栈寻思如何报仇,却收到一封书信,让我到香茗居一行。我去了那香茗居,在内室中,就见着了昏迷不醒的你们三人。我那时并不识得你是谁,旁边一名伶牙俐齿的小丫头,竟说你是广平王妃。我大喜之下,只想手刃而后快,那丫头不知为何,竟然知晓我复仇的心思,劝说这样太便宜,出了主意让我把你们弄到西凉国。甚且她们还知道西凉国原来的通译患病,正缺一个通译。我果然谋得那个通译职位,连夜弄了马车,把你和慕容林致由香茗居带出了长安城。”
香茗居,香茗居!好周详的计划,好歹毒的心思。香茗居那眉目俊俏的少女,当时报茶名之音如今依然清脆在耳,那声音仿佛一掉落在地上,便会断为两截,此时忆及,只会汗透衣背。紧问道:“红蕊呢,是你杀了她?”
“你说那个侍婢,”阿奇娜哼哼笑两下,面上尽是得意之容。“我倒没有动她,我要她来何用?不过,我听茶楼那丫头说了一句——”
“什么?”
“她说,姐姐说了,那侍婢身怀武艺,若留着只会坏事,趁早一刀结果了她!”
“姐姐?她说的姐姐是谁?”这茶馆少女也是奉“姐姐”之命行事,这“姐姐”是谁?
“我怎么知道,我也不觉得有必要知道。”阿奇娜懒懒一笑,目光直挑沈珍珠。沈珍珠凝视她半晌,直至终于确信她没有撒谎,这才回身缓缓走向牢门。
“等等!”阿奇娜叫住她,“告诉我,你们把婆婆怎么样了?”
沈珍珠叹口气,目光怜悯,对她说道:“你一心念着报仇,想是有很久没有回特尔里了。你那婆婆,早在两个月前,已经年老病死。”
阿奇娜愣了半晌,方惨笑出声:“好,好,好,这一仗,你赢得漂亮。只是,你也切莫过于得意,我不过一死解万愁,绵绵一生,恐怕你受的折磨还久长着呢。哈哈哈————”
沈珍珠走出牢门。人与人存在世间本就各有艰难,却偏还要相互为难。阿奇娜以一杯毒酒了却此生,但香茗居的“谜”,尚没有解开。然而沈珍珠确信,离解谜之日,已然不远。
正午眩亮的日光映得脑中一阵发昏,脚下趔趄间,已被守候在外的李俶稳稳搀住。她苦笑道:“俶,今天你是见识了,我是不是阴毒无比?”李俶怔了怔,揽过她的肩,轻轻说道:“我宁肯你真是阴毒无比,只要不再被旁人所伤。你若要下地狱,我陪你就是。”
这件事看似线索已断,却至少有两处值得玩味追究。其一,香茗居从何而来?香茗居豪华考究并不足道,长安城富庶者大有人在,要治此茶楼并不难,难的是茶馆尽布天下绝品好茶,这货源从何而来?其二,慕容林致是怎样被掳?可惜以李俶所说,慕容林致被解救出来后已大异常人,无人敢轻易在她面前提及往事。再说,此事涉及皇家颜面,诸人遮掩尚自不及,谁会认真追查探究。
“禀殿下,陈大人特派驿吏十万火急书信送到!”一名侍卫疾步上前,将火漆封口的书信呈给李俶。李俶撕开火漆封口,抽出信笺。写信之人却是在长安的冯昱,落署日期在二十日前,想是他写完信后,由陆驿层层火速传到陈周处,陈周再特派金城郡一线最熟悉回纥地形的驿吏,直接日夜兼程赶至回纥都城,这才只在短短二十日内,将此信传至李俶手中。
纤薄两页纸,他一目十行,瞬息看完,不经意瞳孔微缩,沈珍珠尽收眼底,不由问道:“什么事?”
李俶瞥待卫一眼,那侍卫往后退几步,同时禀道:“那驿吏尚在驿馆恭候殿下。”
李俶这才对沈珍珠道:“长安有事。太府卿窦如知遇刺身亡。”太府聊为从三品,掌管国库和市场贸易,遇刺身亡果是大事,但亦然不值得李俶如此动容。果然听李俶接着说道:“倓被擒拿当场,陛下十分震怒。”
沈珍珠十分诧异,说道:“倓向来不喜欢与朝中官员交往,怎么会无端与窦如知扯上关系?”
李俶低声道:“慕容林致与倓离居后,陛下新定的建宁王妃,便是窦家的女儿。”沈珍珠呆了呆,李俶已抬手为她理好鬓角一缕散发,说道:“我去去就来,在房中等我。……我们,回家,好么?”肃声对侍卫道:“保护好王妃!”
在八名侍卫的应答声中,他已带了几名贴身侍卫去得远了。
沈珍珠立在原地默默想了半晌,耳边传来哲米依的声音:“沈姑娘,可汗有请。”虽已知沈珍珠是大唐广平王妃,她依旧未能改口。这几日为着阿奇娜之事,她容颜大为清减,心中定是颇受折磨,沈珍珠不忍,握住她的手,问道:“要去见阿奇娜最后一面么?”
哲米依垂下眸来,说道:“你们汉人也说,东流不作西归水,我与她姐妹情份已尽,也不必回眸顾盼。沈姑娘,可汗在侧殿等你。”
穿过青石板的长廊,随着哲米依指引,曲曲折折走过几座殿宇。再一折,面前闪出一排全副武装的回纥卫士,当先一人迈步挡在侍卫与沈珍珠之间,用汉语说道:“可汗只请王妃,请其余人等留步!”
领头的侍卫并不示弱,抱剑朗声答道:“我等奉大唐广平王之命,寸步不离保护王妃!”
回纥卫士哼哼一笑道:“这是回纥王宫,若无可汗之命,怎会容你们佩剑四处行走,切莫不知好歹!”
领头侍卫答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小子还没出世时,你先代的回纥可汗就已向我大唐皇帝北面称臣!”
那回纥卫士面红耳躁,手按腰间,弯刀半离鞘口,回纥人向来性情直爽,眼看要按捺不住,剑拨驽张,沈珍珠断喝一声:“放肆,我等在回纥为客,岂能不遵规律,任行无为。你等在此守候,可汗对本王妃有救命之恩,本王妃正要当面致谢!”说毕,拂袖往内走去。
侧殿当前巍然而立,殿门外冷冷清清,没有一个宫人侍卫。
沈珍珠深呼一口气,抬起双手,浑厚的“轰”声,回荡在廊间院内。大门打开,一束光线射得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一股浓烈呛人的气味扑鼻而来,萦绕四周。
这是酒气!沈珍珠倏的失悔,扭头往外走。然而手臂吃痛,整个身子被拉扯着回旋,耳边风声闪烁,已被人紧紧掐入怀中。带着浓郁酒气的吻霸道的、不容抗绝的铺天盖地而来,他强迫的抵开她的齿贝,让自己的气息漫入她的肌肤浸染她全身。她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惟有硬生生以手臂奋力推他的胸膛。可他全身仿佛均是铁打钢铸,不但挣脱不开,她的手臂反而吃痛不已,面上现出痛楚之色。她挣扎着慢慢向后退,他步步紧逼,蓦的脚下一滑,栽倒在地,堪堪被他压在身下。这也使得他的唇暂离了她的,她甩手而上,“啪”,清脆的一记耳光,喝道:“默延啜,你要做什么——”
默延啜这才慢慢放手,站起身朝后歪歪的退了几步,酒后的脸上略有红晕,增了几分放浪不羁。
“可汗,请自重!”明知此话真是世上最可笑的废话,沈珍珠还是气势汹汹的说出来。
默延啜却不理她,身子又后退几步,顺势坐上大殿正中的高椅之上,斜倚椅背,酒意醺醺:“你,已决定跟广平王走?”
沈珍珠想起那日他对自己说的话。
“如果你愿意留在回纥。不论是做我的可贺敦,还是长期居于回纥,我默延啜终此一生,都会保你周全,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一字一句,言犹在耳。他对自己的深情,自己岂能不知,又焉能毫不动情。只是一个人一粒心,却是那样狭小逼仄,若是注定负他,又何妨永生缄默。当下答道:“珍珠自然是跟着夫君走。可汗对我的恩情,只能辜负。”
默延啜扬手提起身侧一壶酒,咕咕咕又是几大口,放下酒壶,眼渐渐的红了,说道:“恩情,恩情!原来你只认得我的恩情!”话音落处,袍袖狠狠扫过桌案,酒壶落地开花,,眼睛红如喷火巨兽:“我只恨那日没有要了你!……若我真要了你,不知你那夫君还会否对你不离不弃,奉若至宝?是否会和那建宁王一样,嫌弃妻子失贞,弃如敞履?”
沈珍珠面色渐白,默延啜所说,莫不正中她心病。她也曾无数次想问李俶,“若将我换作林致,你将会怎样?”然而,她始终无法开口相询。这是为难他,也是为难自己罢。他该当如何?金玉之质的男子最容不得瑕疵,李倓如是,李俶怎能幸免?
“知道你的夫君方才为何匆忙前去驿馆吗?”
沈珍珠一怔。默延啜,看似酒醉,却这样清醒明白,耳目灵通。酒,千古而来,均是凭借之物。
“我猜,他定是要问驿吏,如今坊间是如何传说广平王妃被掳失节之事。”
他果真是瞒了自己一层,当时见他面色有异,已觉不妥,该来的必定会来,堂堂的嫡皇孙和妃子,三四个多月来在宫中宴会、应制之时屡屡缺席,就算李俶刻意隐瞒,亦然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警觉。然而,此去就算是龙潭虎穴,千辱百折,她也得回去。
既然决定,无须再怯弱犹豫。
沈珍珠爽朗一笑,明媚自信重回面上,对默延啜盈盈拜道:“我与夫君今日便会离开回纥,重返长安,珍珠先拜别可汗,望可汗善自珍重。”
步出殿门,默延啜的声音仍在身后:“既你执意要走,我不会横加阻拦。你要记着,我回纥王庭之门,随时为你敞开。”
岐路悠悠水自分
李俶尚未从驿馆回来。说是要走,却并无行李可以收拾。沈珍珠立于房前台阶上,任心海翻滚,思绪万千。
“义母,您真要走,不留在回纥了?”叶护不知何时来到身后,少年的眼睛忽闪忽闪,有着洞察世事的聪颖。
沈珍珠不禁愧疚,这少年认自己为母,可她别说尽母亲的天份,数日以来,连话也少跟他说。伸臂去握叶护的手,叶护下意识微微一缩,想是不习惯,但终于被她握住。她的手如此纤柔温暖,嗳喛暖意沁入他的心脾,听她说道:“叶护,可愿意跟我回大唐?我和殿下都会待你如弟如子。”说话时,她的眼睛凝视着他,慈爱仁厚,几乎让人不能拒绝。叶护自幼丧母,未及冲龄,其父也死,四处漂泊无依,后被默延啜收养,才有定居之所。
叶护毕竟是少年,心中是愿意了,却腼腆的低下头,口中嚅嚅,听不清说些什么。
“好了,”沈珍珠笑了起来,“就这样定了,叶护,你快回去收拾一下,我去向可汗讲——”说话间,长廊那头走来几名侍卫,定睛一看,竟是李俶带去驿馆的那几个贴身侍卫,自行按剑伫立于台阶左右其他侍卫旁。
沈珍珠觉得不妥,怎么李俶没有回来么?扬眉问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侍卫:“为何擅离殿下左右,殿下何在?”
“这——”,侍卫略有踌躇,答道:“殿下即刻便会回来。”到底是李俶训练的好侍卫,只唯李俶之命是从,也让沈珍珠更增疑惑。却听叶护已在旁说道:“义母别急,我方才来时,看见广平王殿下正与安将军讲话。”
“什么?”沈珍珠略有所思,缓步走至房内坐定,闷闷的想了一会儿。忽的心慌,将那侍卫唤来,喝道:“快给本妃说实话,殿下现在是否与安将军在一处?”
那侍卫本就心中忐忑不安,此时见沈珍珠声色俱厉,忙的半跪于地,回道:“是,是。属下不敢隐瞒。”
“他们在做什么?”
“属下没听清楚,好象他们提到什么……剑,殿下不许我们跟去,也不让告知王妃……”话未说完,沈珍珠已起身提裙疾奔而出。那侍卫愕然唤道“王妃——”,叶护已拖他一把,“还不快跟上”。
他们要比剑!虽以当初之诺,比剑尚有四个月之期,但安庆绪要学习医术,承继长孙鄂衣钵,根本无法准时赶赴长安,唯有将比试之期提前。这一点,为何她迟迟没有想到?
回纥王宫临高山而建,高达二十余丈,相较哈刺巴刺合孙其他平民建筑,直如一座拨地而起直入云汉的高峰,令人望而生畏。王宫西北,有一块高岗平地,两个男人,已是游斗正炽。
李俶拿的一柄宝剑,削铁如泥,占了兵刃上的优势。安庆绪由来剑术高绝,出手迅若雷霆,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李俶凝神静气,剑法纯采守势,身法步法紧守“八门”、“五步”的方位,丝毫不乱,见招拆招,安庆绪顾忌他宝剑厉害,也不敢和他硬碰。战至酣处,安庆绪忽的剑锋一颤 ,倏的飞起三朵剑花,竟在一招之间,连袭李俶三处要害,李俶这时也动了火,横刃疾劈,想一下把他的长剑削断,一剑劈出,正要喝个“着”字,安庆绪的剑势突然一变,来得奇幻无比,李俶不由得吃了一惊,幸而他招数并未使老,急忙一个盘龙绕步,回剑护身,但听得“嗤”的一声,衣角已被他的剑锋穿过。
沈珍珠已远远看到,惊叫声待要出口,又极力掩住不发,生恐令李俶分神。连带身后的侍卫和叶护,皆停了脚步,屏气静声,看这惊心动魄的一战。
只听安庆绪赞道:“殿下剑法在诸王皇孙中,当列第一!”一言甫毕,举剑又攻。一个攻得疾迅,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一个守得沉稳,有如长堤卧波,不为摇动,当真是剑挟风雷,处处均见功力。
虽然如此,但看来李俶仍是处于下风,沈珍珠看得触目惊沁,手心淌汗。安庆绪攻势如同长江大浪,一波紧连一波,竟似不知疲倦,若是李俶稍有懈怠,只怕身上就会多出几个透明窟窿。沈珍珠想开口叫唤停手,又深知以李俶之傲气自负,怎肯弃剑认输;以安庆绪之胜劵在握,又怎肯轻易放手。
正在犹疑间,忽见李俶脚尖一点,倏的身形掠起,凌空刺下。原来两人游斗已久,李俶气力已然不继,想见要输,只得出此中门大开的险招。沈珍珠花容失色,失声叫道“啊”,安庆绪耳利至极,扭头望向沈珍珠之时,李俶之剑已然刺来,仓促中双腿下弯,腰肢后仰,长剑向上一封,“铛”的一声,双剑相交,李俶冲力较大且用的是宝剑,安庆绪功力淳厚,安庆绪之剑被磕破一个缺口之时,两柄剑都同时脱手飞出。
安庆绪目光由沈珍珠身上匆匆掠过,见她满面惊忧,堪堪只对着李俶,刹那间心灰意冷之至,思想前途茫茫,人生岐路,自此而分,再无半分迟疑。健步拾起长剑,还剑入鞘,抱拳对李俶道:“殿下赢了。”
李俶却暗暗叫了声“惭愧”,道:“安将军剑法远胜于我,今日之比不算数,改日再比如何?”
安庆绪仰天长笑一声,旋即面色一冷,答道:“不必,输了便是输了,安某心服口服。不过,安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