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沧溟水
陈周接着说道:“圣上虽派出几拨人寻访殿下,至今仍无功难返。百般无奈下,才令罪臣与程元振大人寻访娘娘,望娘娘念及与殿下旧日情义,及与回纥故人的情份,不令大唐储君有失。罪臣想娘娘定在吴兴,为寻访到娘娘,迫不得已使出今日之计,诱使娘娘出来,还请娘娘降罪。”说到这里,程元振面上微红,插言道:“微臣羞愧难言。”
沈珍珠虽有心理准备,知道陈周事出无奈,仍有些厌恶他行事不择手段,问道:“我的家人现在哪里?”
陈周道:“无恙无恙,娘娘尽管放心,罪臣只是伪造一封书信,诱大公子夫妇至邻郡访友,并请贵府其他下人到吴兴郡府衙中稍坐一会儿。娘娘聪明过人,早就识穿罪臣的计策,臣实在是佩服不已。”他本是既当武将,又作过文官的人,行事机变,知道公孙二娘武艺天下鲜有人可挡,故而使出调虎离山之计将他夫妇二人骗出吴兴,再与程元振属下内飞龙使合力,将府中其他人全部抓起,造成沈府灭门的假象。
沈珍珠冷冷道:“我只是担心,若你四处散发那假消息后,我仍旧不来,保不定这件惨案真会发生!”
陈周有些尴尬:“罪臣决不敢!”沈珍珠暗笑,为名为利,还有多少事是你不敢做的?当年邺城之事我不怪你,可是今日我若真的不来,你只怕会真的痛下杀手!
沈珍珠看着他:“大人现在官拜几品,领的甚么职?”
“罪臣从七品,领军中折冲校尉。”陈周原为金城郡守,从四品,现在虽被重新录用,却连降数级,故而他面上多有愤懑之色。
沈珍珠眉尖一挑:“此行圣上正是要重用你了!”
陈周连称“不敢”,说:“只因罪臣曾为金城郡守,知晓北地地形物态,圣上方委我此任。罪臣只盼能从旁襄助娘娘,殿下能平安归京,某死而后已。”
程元振垂手道:“此事全因我一人作主,陈大人只是协从,他日娘娘若要降罪,微臣一力承担。”
沈珍珠听陈周满口谄媚,与当年杀强敌重伤后仍壮志不息的陈周,相去甚远,不禁暗自叹息。反倒是程元振话语不多,知进知退,难怪他可成为肃宗的内飞龙正使。叹息道:“我一介民妇,哪敢问罪于两位大人。陛下既寄厚望于我,只盼我不负所托。”想着李豫生死,心头阴霾重重,道:“既如此,宜早不宜迟,待见过兄嫂后,我们从速出发!”
遥遥关塞断烟霞
沈珍珠、程元振、陈周一行快马加鞭,沐雨栉风,足足用了二十日方至金城郡。一年前金城郡已由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从南诏和吐蕃手中夺回。在金城郡稍作歇留,便启程越贺兰山往回纥腹地行进。程元振、陈周骑马,沈珍珠乘马车,带侍从近百名,混杂牛车和驼队,作商旅行人装扮。侍从人数虽少,但均是从内飞龙使中精心拣选过的,个个都可以一当十。
现在已经是春末夏初,四方草绿葱笼,解冻了的河流喧哗而欢快的淌过山间平地。出金城郡远远望去,暗紫色的贺兰山麓悍然矗立,绵延数百里,于这一片原野开旷之中更显气势磅礴,本是回纥与大唐间的天然屏障。
因为素来回纥向大唐称臣纳贡,关系密切,故而贺兰山侧麓积年日往,由来往商旅行人生生踏出一条狭窄的东西向山路,数年前沈珍珠被默延啜带至回纥王庭,就是经由此路。
这条路崖谷险峻、沟壑丛生。好在现时可谓大漠南北一年中最好的光阴,雨水甚少、天气和煦,积雪已融尽,较之冬日行路畅顺许多,途中遇见不少往返回纥与大唐、着装各异的百姓。问询周边零散居住的百姓,二个月前确有人看见一行唐人往贺兰山方向而去,那必是李豫一行无疑。可是李豫身为储君,无论何时都有信使与长安通讯,何以会失去踪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想到这里,沈珍珠心中不禁一阵又一阵发紧。
七日后,攀越贺兰山路程已近一半。因着心情急迫,一行人日夜赶路,困顿时就在路侧停驻休息数个时辰。陈周谙知地形,见一众人马数日奔波疲倦不堪,加之后面的道路更为陡峭难行,便与程元振、沈珍珠商议:前方不远有一片山谷空地,暂且安营扎寨休息一晚,养足精神明日再好赶路。
果然没有一柱香功夫就看到陈周所说的空旷地带,程元振传令搭建毡帐、点燃篝火、喂食牲畜,那些内飞龙使训练有素,身手灵活利索,更兼过往扈从皇帝,经常露营设帐,套路熟谙,极短时间便将一切安置得妥妥贴贴。
陈周请沈珍珠入毡帐歇息,自己拿过一床毡子,就着沈珍珠营帐前的篝火躺下,竟要亲自守护沈珍珠。沈珍珠过意不去,劝道:“既有侍从轮流值守,大人不必如此。”陈周依旧是毕恭毕敬的说道:“太子殿下已失踪迹,夫人再若有闪失,陈某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抵数。”沈珍珠坚持不许陈周等唤她为“太子妃”,故而陈周只得含含糊糊的称她为“夫人”。
沈珍珠合衣在毡帐中躺下,听得帐外风声呼啸,偶尔鹰隼“吱啦啦”的怪叫着,仿佛由帐顶穿行而过,远处隐隐有虎狼的咆哮,近处牛马、骆驼长嘶,此起彼伏。郊外的夜晚,若然太过宁静反叫人害怕,她阖上眼睛,渐渐进入梦乡……
一觉醒来,天已大白。
走出毡帐,程元振正在清点人员、整肃队伍,沈珍珠便立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清点来清点去,少了十余人。内飞龙使以二十人为一队,几乎每队都有缺人,队正立即清查。一番查找,原以为这些人或许正巧便潲,却四处不见踪影。程元振和陈周便知不对劲,亲自遍查营帐左右,果然发现多处营帐外草地上有拖曳痕迹,陈周对沈珍珠道:“不好,这些侍从失踪非比寻常,定是昨晚被人制服后带走了!”
沈珍珠也十分吃惊,要知夜间有侍从轮流值守,这些内飞龙使虽比不得武林高手,但个个身手也不弱,是谁能这样不动声色的带走十余人呢?为今之计,第一要务是切不可动摇军心。
想到这里,她立刻敛定神色,召集所有侍从,从容说道:“昨晚之事,想必诸位将士均心中有数。我等以百人之众远赴回纥,本属以身犯险。从古成大事者,不计苟安;立大功者,素非庸众。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必不至稍有受挫便起退避之念,我等众志一心,敌虽在暗,亦然不能催我斗志。”
众侍从见十余名同伴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都有些惶惶。但见沈珍珠以一女子之躯尚来安抚他们,不禁心中暗叫“惭愧”,想着既然已奉皇命入回纥,便是只有向前,绝无退后之理,若是自己先逊了胆色,那已输了一半,由是个个顿起豪壮之气。程元振为防再生不测,特嘱诸队侍从加强相互照应,避免走失离队。
然而,虽是加倍小心提防,三日后再安营扎帐歇息一晚,第二日程元振清点人数,居然又少了近十人。陈周亦告知沈珍珠道:“这三日行来,路畔竟然发现一些被丢掷的内制器具。”随即将那些因风吹雨刮和人马践踏而破烂不堪的东西递与沈珍珠看,既有盛饭的簋(注:状似大碗,圆口,大腹,下有圆座),也有搭建营帐所用青帆布的残料。嚣具上隐约可见东宫特用徽标。所幸未见有兵刃残物和打斗痕迹。沈珍珠左思右想,不知李豫一行究竟发生何事,这些被丢弃的内制器具,又意味着什么。
两日后再度安营扎帐,第二日少了七八人。队伍人数锐减至六七十人。
这下随行侍卫都渐的慌张起来。这暗地里仿佛有一只无形黑手,紧紧跟随着他们行进的步伐,随时会伸手带走几人。
沈珍珠三人再四研讨,百思不得其解: 这掳走侍从的,尤其有何意图?俗语道擒贼先擒王,他们要是立意对付自己这一行人,既然能轻易掳走内飞龙使,何不直接对付他们三人?这是易如反掌的,为何迟迟不下手?难道是要玩猫抓老鼠的把势,将他们一行人逼吓得半死,享受其中乐趣,直至失了兴味,再一把捏死那老鼠?
此时随行侍从人心逐渐涣散。以程元振之威,其后几日不时有侍从偷偷由来路往金城郡方面逃跑。
程元振气得七窍生烟,这日亲自抓捕数人,召集余下的四十余名侍从,当场要立斩不赦,陈周极力赞同。
沈珍珠知道程元振一为气极二为颜面三为要完成此行任务;陈周由沙场征战而来,最恨逃兵懦夫,借此法杀一儆百立威,以免逃跑的侍从愈来愈多。
此法也不无道理。可是此行限险,既然部分侍从不敢、不愿随行,那么勉强毫无用处,说不定今后还成累赘,低声劝道:“既然他们无意跟从,何不容他们归去?”
程元振却是不依,一手拽住其间一名脱逃侍从的衣领,拔剑比其头颈道:“此乃程某驭下无方,内飞龙使一入飞龙厩,便已誓死效忠陛下。今日这些小子胆怯背诺,程元振依律可立斩于剑下。”
说毕,长剑随手一拉,那名侍从来不及哼一声,颈间淌血,当场倒毙。沈珍珠不及劝阻,嘘得朝后连退两步。
这下威慑当场,不等程元振长剑比来,被抓捕回的另几名侍从皆就地滚倒,连连叩首求饶,其中一名中年侍从涕泪齐下,述道:“夫人饶命,两位大人饶命!非是我等怕死,若战死沙场属下万死不敢辞,但谁个家里没有老母妻儿,象这样不明不白死在他乡异土,无人收尸,属下实不情愿啊!”
本来在场其他侍从对这些脱逃者多存鄙睨,程元振说要斩时,皆拔剑在旁齐呼“当斩”、“杀了他们”,深觉这些人大堕内飞龙使的威名。然而此时听这名中年侍从一说,倒勾起恻然之心,一时场中倒有些静默了。
沈珍珠便知此事再不能勉强。然而程元振为内飞龙正使,所作决断若要他亲口再收回,也是不妥不当,随即朝陈周使了个眼色。
陈周何等聪明的人,心中虽有不愿,恶狠狠盯这几名脱逃侍从两眼,上前对程元振打个拱,说道:“程大人,容某说两句罢。”
程元振收剑回鞘,微有不耐烦,摆过头去,道:“大人请说。”
陈周道:“这些人虽然罪在不赦,但念在尚为初犯 ,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请大人给他们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程元振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沈珍珠插言道:“要他们生,还是死。既然程大人也十分为给,依我看,可否由在场侍卫评判作主?”
她这话说得新奇,程元振转头诧异道:“哦,夫人说如何评判?”
沈珍珠缓步向前几步,提高声音,对当场侍从道:“诸位均是由陛下身侧内飞龙使中选拔出来的,个个出类拔萃。我赫赫天朝威振四邦,东西来朝,百姓富庶,谁想安禄山造反于前,史思明再叛在后,以致百业凋敝,百姓离乱。至今已近六年。朝廷力克叛军,已显胜绩,再复我大唐盛世指日可待。岂料储君忽失踪迹,天命假于你我之手,虽受重挫,必能再鼓士气,顺天应命,重迎太子殿下归京。”纤手指向几名脱逃的侍从,继续说道,“他们曾与你等同甘共苦,现脱逃于队列,以耻辱加诸于诸位,然人谁无过,改之为善;人谁无畏惧退缩之时,重整旗鼓则宜。现在,你们可有权对他们做出裁判,希望——不,可允许重回队列中?”
沈珍珠的问话隐隐在林中震荡,徐徐方落。她的问话很简单,在场侍从只要回答“是”与“否”即可。然而,一时竟然没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沉默着伫立不动。她的话是有着震撼力的。几乎每名侍从此时均在自省已身。没有脱逃的侍从会想到:夫人区区女子都这般不畏艰险,我身为男儿,是不是从未起过害怕畏缩和脱逃之心呢?陛下以如此重任负于我等身上,我能完成这样的重任么?那些脱逃的侍从更是无地自容,深觉自己辜负重托,先前那名中年侍从再度叩首:“属下知错了,属下不敢求死,只求将功抵罪。”
片刻之后,所有的侍从皆面载坚毅之气,齐刷刷半跪下来:“夫人,二位大人,我等誓死追随,决不有半步后退!”
沈珍珠未料到自己的话竟然起了这样大的鼓动作用,程元振与陈周也为这一刻而深深震撼了。她的话,终于将即将涣散的军心,在最后一刻拉拢回来。这四十多人的力量,也许要大大强胜当初的百余人。
两日后,一行人攀越过贺兰山,面前豁然开朗,耳聪目明。
春末的草原,壮阔无比,生机勃勃。
清风徐徐,绚丽的阳光倾泻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头上扎满小辫的回纥少女策马扬鞭,高声唱着听不懂的粗犷歌谣,驰骋奔跃;山岗上、河谷中,羊群如绵软的雪堆,四处飘散;天空澄碧辽阔,那般纯粹与凝练的蓝色,与远处的山岭遥相呼应……
程元振勒马惊叹道:“没想到塞外也有这样的美景!”
陈周道:“回纥人逐水草而居,一年中草原美景,最多也不过这三四个月,过了八月后天气寒冷,草原便积雪难融。现在看是美景怡人,但越往北朔漠愈多愈大,鲜有草原绿洲,我们须得备好水食。”陈周通晓突厥语且熟知回纥人习性,正是此行最佳向导。
程元振便道:“那我们就在此附近安营歇息一晚,这附近有山涧,便于预备水食。”
沈珍珠与陈周均无异议,于是如常安排扎营。
其时将近正午,看着侍从们有条不紊的搭建毡帐,取水、生火、煮食,沈珍珠暗自叹息:前途茫茫,她劝住了这些侍从,但她与程元振、陈周可有能力保护他们,留住他们的性命,将他们安然带回大唐?
“夫人,在想什么?”程元振象是看出沈珍珠心思,部署毕扎营事宜,行至她身侧说道。
沈珍珠侧头对程元振微微一笑,说道:“我所想的,大人怎能不知?”又说:“我看大人也是满怀忧忡的。”
程元振点头沉默一会儿,才说道:“无论如何,我想夫人定会安然无虞的。”
沈珍珠轻笑起来:“你说得这般肯定,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过你。”低下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其实六七年来,诸般事情都经历过,生与死,我倒也看得淡了。”
程元振叹道:“太子殿下若知夫人——”
话未说完,已被沈珍珠打断:“我与程大人结识已久,尚不知大人家世渊源,听说大人事母至孝,家母甚好罢?”
程元振未料沈珍珠轻言细语的问及自己的身世,稍有诧异,也有几分感动, 说道:“其实程某出身寒微,父亲早逝,全赖母亲大人日夜替人浆洗衣裳充为家用,才将某辛苦养育成人。”
“哦,你的母亲——”沈珍珠柔声道,“真是十分了得。”
程元振点头,眼中竟然噙了泪花:“某家祖籍相州滏阳,临河而居,冬时严寒难耐。母亲常年浆洗,落得一身病症;想当年,姨母、外舅也多番劝她老人家携子另嫁,她总怕某受委屈,执意不肯。”
沈珍珠被轻轻触动心事。寻常妇人也会拼一已之力,与儿子相守相亲。她却忍心抛下亲子这样长的时间。适儿已近五岁,她已离开他两年有余。他有多高了,他生病时可会呼唤“娘亲”,他快活时有多少人真心与他同乐?只是,若真等他长大成人,或许会永远的怨怪自己的母亲。这是她欠的他,永远的负疚,永难补偿。
不知不觉,她泪上睫下。她听见自己问道:“老人家现在安好?”
程元振答道:“她年前已经去世。”
沈珍珠派出数名侍从,由陈周引领,向周旁回纥百姓问询李豫的讯息。然而正如陈周所说,回纥人逐水草而居,方圆数里基本没有什么定居的百姓,个个摇头说“不”,至日暮,仍是一无所获。
惊风时掠暮沙旋
弦月熠熠。
沈珍珠合衣躺在毡帐内的毡席上,覆去翻来睡不着觉。直觉和前几次的事告诉她:今晚定会有事发生。
前几回宿营,她也是这样的心神不宁,多次去毡帐四方巡视,然而总在她回帐歇息后,仍会发生侍从失踪的事。因此,逞着白昼曾经小寐过一会儿,她索性起身坐在毡席上,取出随身小刀,在毡帐上用力一划,割出一条细缝。因是在草原上扎帐,不同于在山谷扎帐分布松散,且明月高挂,故而从这小小缝隙可窥周边营帐的动静。
外面的世界很平静。侍从们轮流值守巡防,陈周守着篝火侧卧,不时发出阵阵鼾声,篝火时明时暗,偶尔走来一名侍从添加干枯树枝,程元振由对面毡帐走出,低声对侍从叮咛着几句什么,四面观望一时,又缓步踱回……
沈珍珠不时偷觑,始终无任何异常,时间一久耐不住困顿打起瞌睡,头往侧旁一咯,正碰着搭建毡帐的篷架,立即吃痛惊醒。眯着眼往毡帐外望去,却见南面营帐远侧,一名侍从宛若喝醉酒般,歪歪倒倒的斜下地去,她赫然一惊,全身汗毛倒竖,也不知自己是以何等惊人的速度飞奔出毡帐,高声大叫:“来人!来人!有刺客——”
她的叫声瞬时划破驻地的宁静,陈周率先一骨碌儿由篝火前跳起:“哪里,刺客在哪里?”就近的几名值守侍从已拔刀出鞘,四下里查看。
沈珍珠分明看见南面营帐后忽的蹿出数条黑影,她指向那个方向:“快,快,就是那里,抓住他们!”
正叫唤间,忽听有人喊道:“接着!”沈珍珠倏的抬头朝声音所在方向看去,在这电光火石间,耳畔“嗖”的风声抢掠,听到身后“铮”的一声,一支箭羽贴近她身躯而过,正正刺入身后毡帐的梁柱,力道不减,犹在瑟瑟颤动。
陈周双掌一拍,骂嚷了句“他娘的”,手一招,瞬即带着数名侍从朝沈珍珠所指方向扑去。此时各个营帐中歇息的侍从全被惊动,纷纷由帐中冲出,一时拔刀声,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火把四方晃动。
数名侍从靠近守卫在沈珍珠身侧,南面打斗声依约可闻,沈珍珠由一名侍从中夺过火把,道:“走,咱们去看看究竟。”
快步走至南面,方知打斗声由更远处传来。南面营帐处只留一队内飞龙使,队正见沈珍珠来至,指向东方禀道:“刺客往东面逃窜,二位大人都去追赶捉拿,且留我等护卫夫人。”沈珍珠点头,见地上倒卧一名内飞龙使,蹲下身子问道:“此人怎么了?”
队正道:“看这模样似乎被药物捂住口鼻,暂失知觉。属下已令人取水,洒泼到面上,应当可以立即清醒。”说话间,一名侍从已由营帐取来水囊,将水尽数洒至昏迷侍从面上,果然那侍从摆摆脑袋,虽然头昏沉不堪,还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告罪。
沈珍珠道:“想来那些人定是用此法,才能轻易劫走诸多内飞龙使。古来可置人短时间麻醉的药草不在少数,不知这回的药物,是用什么制成的?”
队正面有难色:“这,属下见闻短浅,实在不知。”
沈珍珠笑笑,也觉得此问强人所难。这般识药物的本事,世间除却慕容林致,还能有几人?
恰在此时,听得东面马蹄杂沓,沈珍珠面上微微变色,欲开口说话,又强自忍住,再屏气细听,那马蹄声却渐渐远去,仿似草原上掠过一阵惊风骤雨,转瞬没了声息。
沈珍珠叹道:“可惜可惜,那伙贼人定是逃脱了。不知二位大人抓到一两名漏网之鱼没有?”
片刻功夫,果然程元振与陈周带着侍从们神色怏怏的奔行而回。
陈周摇头大骂:“这伙人部署好生周详,原来早早埋伏有兵马接应!我们追赶过去,他们且战且退,不与我等纠缠交兵,追了数里路,接应的人乱箭齐发,倒让我们折伤数名飞龙使,他们却不损分毫,全身而退。”
程元振悻悻不乐,闭口不言成败。想是短兵相接,内飞龙使再度败北,他心中殊不痛快。
沈珍珠与陈周检视从侍从伤势,一边问道:“可知他们是甚么来头?”
陈周随手捡起一枚由受伤侍从身上拔下的箭头,道:“他们以驽弓射箭,箭虽短促,来势凌厉,惟杀伤范围有限,所以我们的飞龙使均只受皮肉之伤,稍加诊疗即可。——此乃回纥人惯用的弓箭。这群人,应当是回纥人。”
沈珍珠昔年在回纥也多见此种短箭,微微颔首。
陈周又去看那名曾被迷晕的侍从,回来说道:“某问询过此人症侯,那迷药亦非什么特别之物,是回纥四处常生的一种药草,叫做腾尔枝。”
沈珍珠道:“哦,何以名字这样怪异?”
陈周道:“因回纥人以游牧为生,多有与野兽相斗身受损伤的,这腾尔枝本是突厥语,意思是‘迷’,可令受伤者痛感暂且消退,与咱们中原的麻沸散药理大致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