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喜娘一个头两个大,早知道就不接这门生意了!
姜幸捂住头顶的盖头,听到身旁忽然出现喧闹之声,她却不管不顾,只是回了回头,姜府的匾额看不清楚,但她今后也算出了这个家门。
谁都将她当一粒泥尘随意踩,可是泥尘也有泥尘的脾气。这最后一刻,她还真的不想和和气气地离开这里。
“元娘,你这是干什么?”姜有卢是送着她出来的,此时宾客都在场,自己的闺女却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他当然挂不住面。
不过他黑着的脸也不止是因为姜幸一个人罢了……
姜幸突然屈身跪了下去,头贴着地,行了一个大礼:“父母生恩难忘,孩儿虽离家,此会永远铭记,还望父亲珍重……”
场面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生恩难忘,那就是不管李氏的事,虽说会永远铭记,可最后那六个字,怎么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一看姜有卢青白的脸色,就知道自己并未会意错。
这新嫁娘是话里有话啊!
就在喜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一个轻佻的声音打破的眼前的尴尬:“还愣着做什么?快扶你们娘子进去呀。”
季琅穿着大红喜服,坐在姜府的台阶上,右脚踩着被他卸下来的门,他看着姜幸身边的丫鬟,满是不耐烦地道。
别说姜有卢和李氏脸色不好看,别的宾客的脸色也是精彩纷呈,他们压根也猜不透,不知道这个混账小侯爷到底是愿不愿意结这门亲,相没相中新嫁娘,拆门是为几何?这不满意不耐烦的语气又是为什么啊?
如今连新娘子也让人捉摸不透了。
满满得透露着诡异,这门亲事真是邪门了!
姜修时还沉浸在方才的那句话里,心里蓦然一疼,犹如被针扎着一样,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失去了,他向前一步,喊了声“元娘”。
姜幸弯身进到了花轿里,落帘,起轿爆竹声起,迎亲的仪仗队开始缓缓前行,没有回应他。
喜娘在后面催促他:“大郎君,您要送亲的啊!”
可他愣了良久,思忖着姜幸说出的话。
这是要断绝关系的意思,从此不认他做大哥了?
姜修时骑上马,驱马赶至花轿旁,隔着抬轿的人,神色满是焦急:“元娘,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姜元娘!你快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
“姜修时!”他还要再问,却被一声呵斥声截断,扭过头一看,就发现季琅正骑着马转头看他,眼里满是不耐之色:“我说你在这大吼大叫的,怎么着,对今天的婚事不满,不行找陛下去,冲着花轿撒什么火啊?”
“就是,让外人看见了,好像你们姜家受多大委屈似得,大喜的日子还挑事,不想送亲就回去!”季衡宇身为迎亲中的一员,唯恐天下不乱,横插一杠子,梗着脖子道。
姜修时哪是他们的对手,别说他嘴皮子不好使,就是会说话,季琅旁边还有那么多请来的傧相呢,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
姜幸抱着苹果,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季琅这是帮她说话还是本来就心里不满。
想起他把门都给拆了,姜幸又开始踹踹不安起来。
姜修时扭头看了看骄子,里面丝毫没有动静,听她方才的语气,似乎是铁了心了要跟他断绝关系了。
要是两年前,或许他会高兴,然而现在呢?
姜修时摸了摸胸口,竟然觉得喘不上气来,旁边吹吹打打的声音洋溢的喜气,前面垂着大红的灯笼,可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高兴……
看到姜修时动静小了,季琅又回过来继续驾马,他眉头紧紧皱着,也不像新婚该有的模样。
季衡宇骑马挨过来,看着他沉沉的脸色,冷不丁地攥着缰绳来了一句:“小叔,你说咱们这回,是不是把景彦那小子彻底给得罪了?”
他掐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虽说这是陛下的旨意,又不怪我们,但是到底是你抢了人家心上人,我看他这会肯定醉倒在哪悲春伤秋了。”
季琅耳朵竖起来,听他这么一说,眼睛顿时更晦暗了,骤然转过头,冲着他低声反驳了一句:“谁抢了,是他们景家自己放弃的好不好?再说了,姜元娘又不是个物件,没有自己的想法嘛……”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想嫁给景彦?”季衡宇突然来了一句,直接把季琅问愣了,他眼睛眨呀眨的,久久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
季琅闭上嘴回过头,一边驱马一边回想,好像从始至终,他都没听过她说出过自己的心意。
哦,她说过她不愿嫁给谢柏,可是景彦呢?他好像从未问过。
就这样沉默着到了武敬侯府门前,一直心不在焉的季琅被季衡宇捅了捅,他一动,抬头去看,就看到府门前季清平旁边,竟然站着好久不见的景彦!
自从酒肆两人分开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他了,发了请帖也没回,他还以为今日大婚,景彦必不会来。
和狗侄子对视一眼,季琅再回头,就看到景彦踏前一步,手里握着弓,走到他马下,扬起,笑着对他道:“三叔大喜之日,我来晚了,三叔不会生气吧?”
季琅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花轿,又回过头看景彦,一边伸手拿弓,一边防备着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了呢——”
然而话音刚落,他脸色一变,那弓本是他该接过三射轿门取走邪祟的,此时却被景彦牢牢握在手里。
他怎么用力,就是抢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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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出口气
魏国公府和姜府原本是要结这门亲的,可是最终这姜元娘却被皇上赐给了季琅,京中传的那些流言蜚语到底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谁也说不清楚,唯独可以确定的是景彦和季琅这两个就差穿一条裤子的人有些尴尬。
可是眼前的气氛,又好像不止尴尬这么简单。
季琅在马上,没办法借力,那把弓僵持在空中,丝毫不动,对方脸上全是笑意,手上的劲可是实打实的。
就是不给他。
众目睽睽之下,季琅心中也蹿起了几分火气。
“你是来喝喜酒的?”话音从他牙缝里挤出,那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人也能听明白。
你是来喝喜酒的还是来捣乱的?
景彦将手抬高一些,没说话,还是示意他拿弓。季府宴请的宾客察觉出不对劲了,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里头,就只有季琅明白景彦的意思,他低头看了看那把弓。
外面迟迟不见动静,轿子里的人也疑惑起来,姜幸端坐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好伸出手在轿壁上笃笃敲了两声。
“外面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那头传来紫绢压低嗓音的声音,贴着轿壁回道:“景世子给小侯爷递弓,但是又不放手……”
姜幸闻言怔了怔,心像是落不到实处一样高高悬着,景世子和季琅一样,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行事随心所欲没什么顾忌,她知道他对她有意,那日在漾春楼里,他也毫无掩饰。
但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还是在这样的众人眼前,她当然不希望再掀起无谓的风波。
姜幸攥着手指,开始心慌起来,却突然听到外面一声惊呼,不止是紫绢的,还有其他很多人,可是听着也不像发生了什么坏事,反而像叹服。
“小侯爷把弓抢过来了!”紫绢惊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
季琅低头看了一眼,手牢牢地攥在弓背上,忽然按着马背从上面翻了下来,飞身落地后正好落在景彦身后,弓顺势套到了他头上。季琅向后撤,弓弦眼见着就要勒到景彦脖子,他急忙脱身,向下刚钻出来,就被季琅用掌一推,退出去好几步远。
动作不过发生在一眨眼之间,在场的众人都因为弓又回到了季琅的手里而忍不住喝彩,只有少数人知道他们两个算是过了好几招了,而这一招一式绝不是什么小打小闹。
台阶上的季清平神色动了动。
景彦扶着胸后退几步,虽然脸色不悦,却不是落败的羞愤,他也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扫了扫身上的衣服,他清楚一口气,好像心服口服似得,冲季琅弯了弯身。
“自然是来喝小叔的喜酒的。”却是回答他刚才的问话。
季琅哼了一生声,也没把他暗地里较的劲放在心上,觉得他闹这一出也够了,反正在皇上颁下圣旨的时候这件事就已经尘埃落定,他又不能改变什么。
季琅心里这么想,转身射那三箭的时候用了十足的力气,嗖嗖嗖三声,众人愣是一眨眼看不到箭落到了何处。
喜乐再次吹奏起来,喜娘强作镇定,恢复笑脸开始唱词,婚礼才继续下去。
轿子落地,姜幸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去,她感觉到有人撩开了轿门,昏暗的轿子里射入一道光线,低了低头,盖头下面出现一只掌纹清晰的手。
那只手手指修长,纹路分明,十三娘说这样的人操心少,一生里都会顺遂平安,姜幸抬起手,搭了上去,随即被紧紧一握,好像攥住了她的心一样。
她弯身走了出去。
仿佛踏入了另一片天地,虽然还是前路不明,心里却是莫名的踏实,身边的人紧紧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扶着她的胳膊。
“咳!”那人咳嗽一声,随后传过来被咳嗽声掩盖的提醒,“台阶。”
“咳!门槛。”
“咳!下台阶了。”
红盖头下的姜幸忍不住浮上笑意,忽然感觉身边的人仿佛一个偷了糖的孩子,故作掩饰,心虚不已,明明已经被人琢磨地透彻了。
他就是很好,却总喜欢藏着?
姜幸被带到厅堂里,唱词的人高声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景彦在旁边看着,眼睛里全是幽幽的不甘之色,人生最大的苦,大概就是看着心心念念的人跟别人拜堂。
更难过的是,拜堂的人还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兄弟”。
新人送入洞房,他眼里的光也熄灭了。
大婚一天都是繁文缛节,等到坐上柔软的大床的时候,姜幸觉得自己的身子都要散架了,原本饥肠辘辘的肚子,这会恨不得敲起锣打起鼓来。
她在床上一模,摸到了一颗花生。
季琅踏进新房门也松了口气,方才把姜幸从轿子里带出来,他的身子就一直是紧绷的,也不知是什么了,从手心里传来的温热感好像能烧起他的血液,这种感觉他真的甚少体会过。
浑身都热!
如今终于要完事了,剩下最后几步,一会儿就能出去喝酒,喝酒这种事,他熟悉,只想赶紧用烈酒浇灭心里那些莫名的躁动。
转眼一看,坐到床边的人,手悄悄从床褥上爬,摸到个花生,藏到袖子里了。
季琅怔了怔,忍不住扬起眉头,唇角也微微弯起,顿时觉得好笑。
更好笑的是,那丫头又把手叠放到双膝上,然后趁人不注意,将手伸到了盖头下。
季琅听到一声细微的花生壳裂开的声音。
他拿着秤杆,抱着手臂,觉得那丫头应该吃完嘴里的花生了,才一口气把盖头挑开。
喜娘正在门前吩咐下人其他的事,还没到掀盖头的时间呢,姜幸也是因为等着唱词才敢那么大胆,这下眼前亮光一现,她下意识抬头,眼中满是惊诧,泅水双瞳眨呀眨,季琅本是一脸笑意,看见这张脸,却霎时愣住了。
两厢对视,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