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 第27章

作者:越十方 标签: 古代言情

  他在教她什么,不止是安抚那么简单。

  平日里看他纵情玩乐,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都想不到他也有如此通透的一面。

  眼睛发沉,她头靠着墙,轻轻嗯了一声。

  季琅把玩着手里的玉佩,看着阴沉的天:“一开始我也奇怪,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顶着这样的身份回姜府,是为了荣华富贵?是为了找回自己的东西?后来发现,好像都不是。”

  他啧叹一声,唇角暗藏讥讽:“有这样的深仇大恨在,要是我也忍不了,你能在这样的地方忍耐两年,说实话,我反到有点佩服你了……”

  说到这,季琅扭头看她,才发现她已经闭上眼,靠在墙边上歪着头睡着了,脑袋一点一点,将搭不搭地落在他肩头。

  季琅怔了怔,身子突然变得僵硬起来,一动不敢动,那人终于落上他的左肩,安稳的呼吸声比雨声还要扰乱他的心绪,他吸了一口气,眼睛却怎么都挪不开。

  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脸压着肩膀,压出一个凹槽,模样看着又乖巧又可爱。

  季琅又舒了口气,这次不敢再看她了,转而看天。

  夜凉如水,雨是水,人也是水。

  姜幸第二日正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

  红绸也醒了,她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过来,本以为床上的人还没醒,看到那双明亮的眼珠,她先愣了愣,随即惊呼一声。

  姜幸吓一跳!

  “元娘,你怎么穿着斗篷睡觉呀?”

  姜幸坐起身,掀开被子看了看身前系着的带子,恍惚间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

  小侯爷是真的来过!

  “元娘,你怎么了?”红绸看她受了惊吓的样子,也着起急来,还以为她是做了噩梦。

  姜幸急忙摇了摇头,一边将斗篷解下,一边岔开话题:“红绸,我身上黏腻,你去让人烧点水,我想沐浴。”

  红绸很好糊弄,应下后转身就出去了。

  姜幸穿好鞋,听见外面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雨点打在窗户上,砸出一阵阵声响,她靠到窗边,轻推开,嗅到新鲜的泥土香,也看到了地上一个个水洼。

  紫绢正挑着水晶帘进来,看到她的身影,随口说了一句:“雨好像下了一夜,元娘睡好了吗?”

  姜幸没有说话,只是望着窗外的雨色,想起那个蹲在树上的人。

  他没有淋着雨回去吧……

  武敬侯府,季琅包着被子,在床上捧着热粥,看着来人,“阿嚏!”打了一个好大的喷嚏。

  季衡宇受惊吓似得退后一步,随即坐到他床边,语气虽是抱怨,眼里却含着担心:“怎么好端端的还染上风寒了呢?你这是半夜去哪瞎晃悠去了。”

  没想到还被他猜中了大半,季琅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喝了一口热粥,觉得肚子里服服帖帖得舒服好多,才哑着嗓子说道:“别说的那么严重,我就是着凉了。”

  季衡宇哼唧一声;“你还是仔细着点,生病了也不是小事。”

  “我知道了,”季琅不耐烦地回了一声,将热粥一口干了,然后豪气地递给季衡宇,擦了擦嘴,“对了,大侄子有没有跟你说那个姓胡的刑部主事的事?”

  季衡宇一怔,随即板正脸色,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先点了点头:“大哥去刑部的档案库里查过,关于那个胡主事,记录在案的东西非常少。可是当年的贪墨案却是有迹可循的,当时陛下整顿吏治,牵出一桩贪墨案,那个胡主事私收贿赂放走牢犯,因着这事,刑部大清洗,京中的罗家也倒台了。”

  罗家是一个新生的寒门四品官,当时刚起来,就全部入狱了。

  “这罗家和晋王有没有什么关系?”季琅急忙问道,却看到季衡宇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

  然而这是季清平没有查出来还是真的没有关系,他们却不得而知。

  季衡宇接着道:“但是大哥说了,无论如何,这是咱们知道的唯一一条有关当年的线索,不论有没有头绪都要查下去。”

  季琅点点头,没有说话。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已是要到成亲的日子了,大婚前日,姜幸收到了从季府送过来的嫁衣,其上繁复的图案和绣纹让人眼花缭乱,姜幸也从未见过这么隆重的喜服,她抱着衣裳,在床边静静地坐着。

  “元娘想什么呢,竟笑得这么开心?”绿荷在一旁打趣。

  姜幸在想什么不言而喻,她这次并未否认,而是收回视线,转头看着绿荷,一脸憧憬地问她:“你说,嫁到侯府的生活,会变得和原来不一样吗?”

  绿荷浅浅一笑,语气却十分笃定:“肯定会的!”

  要说为什么,因为我就是武敬侯府的人啊,绿荷心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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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大婚

  大婚前一日夜里,姜幸跪坐在铜镜前一夜未睡,闺房里红艳艳的,到处张结喜庆的红绸,轩窗微开,浮动的风将房里的纱帐吹动,在她心里留下一阵阵涟漪。

  就是最后一天了。

  但这远远不是结束。

  她恍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两年的时间,让她早已褪去初时的青涩,在泥尘中挣扎的时间有些久,她未曾这么认真地看过自己。

  兜兜转转,镜中的那个人就要嫁给别人啦,她为了揭开遮掩的暗幕回到狼窟,如今却好像终于有一件事是她为自己而做的。

  十三娘在好日前托人辗转送来的贺礼就躺在床上,她身份特别,大婚那日是无法跟她相见了。

  送来的贺礼除了一柄贵重的玉梳,还有一份竹签,竹签上面是十三娘亲手刻上的蝇头小楷,上面写着:不拘前尘,不困憎怨,修得平生好,唯吾平生愿。

  温柔而细腻的笔触,眼前好像出现她一笔一刻地写着这几个字的模样,姜幸反复斟酌,不停地念,许久才明悟十三娘的意思。

  就像她临去皇宫之前,十三娘对她说的那样:“幸娘,你早晚有一日要抛下那些,然后为自己而过。”

  如今她要出嫁了,她还没能抛下那些前尘憎怨,但她确实想要为自己而过。

  大婚选好日,今日就是她的“好日”,从此,她还要有更多更多好日子。

  日升月沉,晨曦普照,整个姜府从寂静里逐渐热闹起来,全福人早早过来给她开脸,瞧着是个陌生的妇人。

  府上喜事一应事宜都是李氏管着,姜幸无从得知,也没法插手,好在有圣旨在头上压着,季家不闹,李氏就算一千一万个不愿,她终究也不能做什么。

  姜幸空着肚子,等上完妆,听说外面起嫁酒已经开席了,她连外面的时辰也不知,守在房里坐着,红绸便当起她的传话筒,将外面发生的事一一回来跟她说。

  “元娘元娘,小侯爷来迎亲了!”

  “元娘元娘,大门堵着小侯爷进不来!”

  “元娘!”红绸最后一次跑进来的时候,姜幸已经要准备着出去见礼了,却看到她瞪着圆滚滚的眼珠,欲言又止,脸上不知是兴奋还是困惑,话头在嘴边转了几圈,又给她咽回去了。

  姜幸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新郎官现在该是在“催妆”,新娘子家大门紧闭,是不会轻易放人进来的。

  “外面怎么了,快说呀?”绿荷等不及了,先一步问出来。

  红绸怔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比划起来:“小侯爷连着他带来的傧相,把咱们府上的大门卸下来了!”

  “啊?”三个丫头一起傻眼了,竟然连向来稳重的紫绢都惊掉了下巴,惊呼声后,是漫长的寂静,不一会儿,一声轻笑打破了宁静。

  姜幸掩着嘴,脸上是遮不住的笑意,紫绢反应过来,看着她嗔怪道:“元娘怎么还有工夫笑?”

  姜幸忍住笑,故作凝眉:“这其中有什么不好的寓意吗?”

  这可把紫绢问住了,寻常人家成亲,再玩闹的人都谨慎守礼,谁会把即将过门的妻子娘家门给拆了?日后还不得被岳丈撕巴厌恶起来。

  可是再一想想,今天大婚的那个是谁呀,那可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京中一霸,什么荒唐的事他没干过,卸门稀奇吗?

  好像不稀奇了。

  正想着,外面有人来敲门,说是吉时已到,该要上花轿了。

  红绸赶紧拿盖头给她罩上,姜幸眼前顿时一片红,人影模糊,霎时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忍不住抓紧了旁边的紫绢。

  门一推开,她低了低头,看到盖头下面那一方土地上,有一双干净的鞋子,细密的针脚一看就是出自景氏之手。

  那人好像转过了身,身子微微前倾,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传到姜幸耳中。

  “大哥背你出门。”

  喜娘唱词的声音也随之而出,姜幸觉得外面好像围了很多人,以前她听十三娘说过,出嫁要哭轿,母亲要哭送,从闺房到大红花轿的那段路,是要兄弟背过去的。

  亲人于她来说向来是很陌生的词,如今她也不曾熟悉。

  人生里好像总要有那么一两个终身的遗憾。

  姜幸想,或者她现在的心境就是那样的遗憾。

  她松开扶着人的手,凭着感觉向前俯身,抱住那个坚实的臂膀,然后整个人被他背了起来。

  外面放着炮仗和烟花,喜乐吹吹打打,姜幸耷拉着头,却觉得耳边很安静。

  姜修时也觉得背上的人很安静,安静到他竟然觉得有些心慌,他想起之前惜朝跟他说过的话:“若是说出的话真能像利箭一样将人杀死,那她连那些话都不愿说了。”

  可是话语并不能将人杀死,幸娘却比以前还安静。

  “元娘,你嫁到那边……”

  姜修时觉得嗓子有些发干,背上的人轻飘飘的,他头一次这样切身地感受到自己妹妹的重量,以前觉得她伶牙俐齿,处处长满了刺,其实竟然是个这么柔弱的小姑娘。

  可是他张了张嘴,后面的那些话却不知该怎么说了,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说。

  头顶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姜幸搂着他的脖子,满心满眼里都是亮丽的红色,映衬着她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大哥。”她轻轻地喊了一声,在唇齿间凝蕴出的很深刻的两个字,被她轻巧地说了出来。

  姜修时耳朵一竖,忍不住凝神去听,就听姜幸在他耳边缓缓道:“我在宫门口看到你之前,曾无数次幻想过,我的大哥是什么样子的……后来看到了,才发现,哦,不过是很普通的样子,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姜修时心里一空,忽然有些失落。

  “我和大哥之间,有十四年光阴的空缺的,这是什么都没办法弥补的,此后你把我当作陌生人,我虽心有遗憾,却尚能接受,大哥对我的那些不解、埋怨甚至嫌恶,如今想来,不过是陌生人对我最正常的眼光。”

  声声低语像细流一样淌入他的心,姜修时从来没有听她这样平心静气地说过话,可是细流很冷,将他全身冰得透彻,他突然想起那个昂着头指责他,冲他发火,把热茶掷到他背上,那个明艳又灿烂的妹妹。

  刚好一脚踏出门槛,姜修时心里一颤,好像突然害怕起听到她后面的话。

  姜幸舒了口气。

  她一字一顿道:“其实我没有什么大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我今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哥。但是希望你姜修时能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身后这座府邸,看看你身边的亲人,就算不为别的,也为你妻儿想想。”她说完,突然按住他的肩膀,从上面硬是跳了下去。

  姜修时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喜娘已是惊呼出声,出阁的姑娘没进夫家门之前是不允许踩到地上的,之前已经闹出了拆门的幺蛾子,现在又出了这样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