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越十方
季琅又瞥了他一眼。
“算了,”季琅蹲下身,把姜幸慢慢放下,再次无视了白少昂,把自己的外裳脱下来铺在地上,刚好温太医步路蹒跚地从后面过来了,“温老,幸娘就拜托了。”
季琅说完,温太医动作倒是迅速,已经把上了脉,外面围着一层人,看热闹的,还有真正关心的,除了白少昂,都眼睁睁地盯着温太医。
“怎么样?没事吧?”季琅双手杵在膝盖上,一直忍着没打扰温老,却在看到他皱到第三次眉的时候忍不住问出声。
谁知道温老这次也没搭理他,而是旁若无人地搭脉,被忽视的季琅顿时急得抓耳挠腮。
旁边的楚寰看着,眼中一片幽深。
等到温太医搭完脉,被旁边的士兵扶起身,季琅忙又问了一遍。
“温老,幸娘怎么样?”
温太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上安然躺着的姜幸,心中明了,他摇了摇头,慢条斯理道:“头上的伤无碍,只要仔细调养,也不会留下什么疤痕,只是……”
“只是什么?”季琅内心一颤。
“夫人体寒,且气血不足,我方才观她脉象,十息九虚,平白无力,只是具体情况,也要等夫人醒来,我仔细问过才行。”
季琅眉头一跳一跳的,听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只知道姜幸身体不好,但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季琅觉得还是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小侯爷放心,夫人只是晕了过去,不出所料的话,明日就会醒过来了。”
看温太医的模样,似乎目前没什么大碍,季琅松了一口气,这才反应过来旁边围着一堆人,刚才太医看诊的时候,竟都没有出声打扰。
季琅赶紧蹲下,想要把姜幸抱起来,却觉得肩膀上一沉,疼得他下意识“嘶”了一声。
“小侯爷肩上有伤,不如让老朽替你看看?”
没想到竟叫温太医看出来了。
“怎么,你受伤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太子殿下终于开口说话,此时眉头耸立,好像并不太开心。
季琅心中一动,刚才担心幸娘,还未来得及问他刺客的事,若是一切顺利,太子不该是这个表情才是。他没管温太医的话,强忍着肩上传来的撕裂之感,把姜幸重新抱了起来,还特意巴拉一下她的脸,让她窝在自己怀里。
“少昂,拿一下本侯的衣服。”他吩咐起白少昂。
后者鼻孔出气,却还是听话地拿起了他铺在地上的外裳。
季琅走到太子身前,看着他不说话。
很快,太子就咳嗽一声,似乎会意了什么,招手让随从过来:“收拾一辆运送行礼的马车,给武敬侯夫人一个休息的地方。”
“是。”
季琅这才开口:“行宫我就不去了,贱内出了这样的事,我们还是返回京城的好,回去也好再让大夫看看。”
他说得一本正经,反倒让人听着心里不适应,但又说不出什么错,太子点点头,拨给他几个人随行护卫。
“最后放箭的人,殿下可有捉到?”季琅问。
李自琛摇了摇头。
“他跑得太快,战暨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跑远了。”
季琅皱了皱眉,又转头四处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
“那个刺客呢?”说的是一开始就被他们擒住的那个人。
谁知道本来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李自琛却张了张口,迟疑很久才回答。
“在后面,”他顿了顿,然后走到季琅身侧,忽然压低了声音,“他说,指使他的人,是姜有卢……”
第61章 剖心相诉
马车已缓缓驶回安阳城,坐在马车里的季琅却一直没能放下心来。
临走时殿下说的那句话还在他脑海里回荡,那个抓下来的活口,居然说指使他的人是姜有卢。
季琅知道明显不是,后面那一波,冲着姜幸而来的才是,如果都是姜有卢所为,他大可没必要让他们分开行动,而且,刺客未进行严刑拷打就招认,显然有鬼。
莫非,这一步棋,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吗?太子殿下这是被人将计就计了?
正想着,大腿上躺着的人突然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季琅看到姜幸翻了个身,头转向了外面。
将心思都收起来,季琅翘起嘴角,语气中满是玩味:“怎么,装得累了,想醒过来了?”
就见枕着他大腿睡得舒舒服服的人背影一僵,好一会儿都不敢动,半晌过后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鼓着腮帮子看季琅:“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季琅脸上满是得意:“你什么事能瞒得过我的?要不是看你不好意思,我也不至于连秋猎也不参加了,温太医给你把脉那会儿你就醒了对不对?那么多人围着你,你就不好意思醒了,结果温太医又说你起码明日才会醒过来,你就更不好意思醒了。”
季琅看了看她被猜了个正着而红彤彤的脸,继续道:“为了让你赶快‘醒过来’,咱们只好打道回府了呗。”
“原来是这样。”姜幸还想着怎么季琅要突然回去,给殿下说的那个理由看似站得住脚,其实很没必要,行宫那边也是有大夫的,不必原路返回这么麻烦。
照这个速度,他们怎么也要亮天了才能到地方,如果直接跟着殿下他们走,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行宫。
“小侯爷不想去秋猎吗?听侄媳妇说,秋猎很有意思的。”看季琅就为了成全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就直接返回,姜幸有些过意不去,小声问了出来。
季琅摆摆手:“其实没什么意思,我早就腻了,而且,我这胳膊大概是伤到了,估计都拿不起弓。”
边说着,季琅边转动肩膀想要试探试探轻重,可一动就疼,疼得他龇牙咧嘴。
姜幸一下着急了,才想起来温太医说他受伤,忙凑过去扒开他衣服:“快让我看看,不要伤到骨头了才好……小侯爷怎么那么不小心?虽说是情势所迫,但救人也要自己不受伤啊……”
她急得碎碎念,也不顾自己动作上的粗鲁,从季琅那个角度看下去,能看到她眼底满满的心疼,一点都不像假装的,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就愿意看她这么在意自己。
季琅笑嘻嘻地抓住她的手,语气含着些揶揄:“别这么着急,虽说是晚上,但现在可是在马车上,外面还有殿下的人呢!”
姜幸一怔,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愣愣地看一脸坏笑的季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伸手推他,嗔怪着将头转向一旁:“你还有心思拿我寻开心!”都不知道她有多担心!
季琅却用尚且能动的那只手把她扳了过来,直视她的眼睛:“只是稍微碰了一下,没有大碍,要是伤到了骨头,我现在早就忍受不了了。”
“倒是你,”季琅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她左边的额头,“看这磕得一下挺重的,还疼吗?”
还疼吗?
姜幸仿佛被那三个字击中一般,脸上既有震惊又有错愕,混杂着许多复杂的神情,她咬着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忽然觉得,她大概,是沦陷在眼前这个人无处不在的温柔里了。
一个人最离不开的,最信赖的,最难以割舍的,向来是她不曾拥有,或者很难拥有很多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向来珍贵。
这么多年来,仅仅有一个十三娘呵护她,回到姜家后,连那份温暖也不存在了。
“怎么了?这么疼呢?”季琅一看她神色不对,原见她醒过来后没什么异常已经放下心来,此时又悬起,他凑过去,笨拙地吹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撩着她额前的碎发,“还疼吗?”
姜幸忽然不顾一切地撞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腰。
那一刻,仿佛天地都寂静了,天涯海角浮动的云卷就如眼前掠过的风,带走所有的杂念。
姜幸的声音黏黏糯糯的,好像一个得到了心爱之物忍不住喜极而泣的孩子,她说:“我嫁给小侯爷之前,原本一丝一毫也不敢奢望,今日却忽然萌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季琅看不到她的神情,肩膀那里也泛着疼,但他强忍着不说出来,而是问她:“什么想法?”
“小侯爷可不可以……永远陪着我,不离开我,心里只放我一个人?”
永远这个词,季琅还没有想得那么远,可是姜幸把话说出来,他心底窜出来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不然呢”。
不然呢?
他娶她,不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想一想,好像又有些不同,之前那么认为,是因为他觉得有这个责任,责任是个冰冷的词,只要性情坚韧,就可以做到。
但是两个人相依相守,光靠性情坚韧,是没办法做到的。
姜幸看他不说话,以为他在犹豫,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正在打着退堂鼓,可是她却没松手,而是抱着他更紧了。
“我现在,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小侯爷,寻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这种心思,已经不够了,我自问贪心,想要更多……”
季琅忽然将她从怀里捞起,黑亮的瞳眸熠熠生光,他认真地看着她,好像要看尽她每一寸,每一丝。
“给你。”
他打断她,眼里满是坚定。
“我给你。”他又重复一遍。
发自内心的话是不是一定要说出口才行,他不知道,但是听到姜幸那么说,他心底是难以名状的喜悦,他恨不得把眼前的人融进骨血里,他不得不用最认真的态度去对待。
此时方知,竹林里因他一颦一笑而牵动心神,却始终不敢承认她的好的自己,究竟有多浅薄和渺小。
她的幸娘虽是个女子,但其实是个勇敢的人啊!
叫他自愧不如。
回到安阳城内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清晨,季琅在城外等到城门打开才悠悠进城,怀中的姜幸睡得正香,不知道做着什么好梦。
经过昨夜两人打开心扉,季琅不知怎的竟觉得心头轻松不少,或者说成亲那日景彦带给他的阴影太过深刻,始终忘不了两人隔窗倾诉的画面。
但是,幸娘说好喜欢好喜欢他……
季琅握紧拳头,一想起这句话,他就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小侯爷,侯府到了。”外面的侍卫打断了季琅的思绪,他回过神,伸手撩开窗帘看了看,发现确实是武敬侯府的大门。
他应了一声,又低头轻轻晃了晃姜幸:“芊芊,我们到了……”
“恩……”姜幸刚睡醒,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便没在意那声语气暧昧的“芊芊”,她睁开一只眼睛看了看他,还在恢复意识,见他好像要拦腰将自己抱起,赶紧一下子趋走瞌睡虫,手忙脚乱地坐起来,“我自己来!”
他肩膀还伤着,不能让他抱。
季琅轻笑一声,伸手抓她:“没事,抱你一个还是没问题的!”
结果一下没抓住,被她逃走了,车帘刚好掀开,被马车旁边那些太子殿下拨给他的们侍卫听个正着,纷纷互相看看,眼里都是促狭。
“小侯爷英勇,所说夫人重要,自己的身体也要珍惜珍惜不是?”那些子人平时跟在太子殿下身边习惯了,也没有多害怕季琅,相反因为季琅经常闯祸常叫太子殿下帮忙,跟他们这些人还有点交情。
季琅也不生气,跟着姜幸从马车上跳下去,一副赶瘟神的模样赶他们走:“陛下还等着你们复命呢!快去快去,到宫里了就跟陛下说我夫人受伤了,晚点去,让陛下不要怪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虽然并未返回,但具体情况是要尽快禀报皇上的,一是为了让她安心,二是也要有下一步应对,出了姜幸和季琅,随行的也有此次抓住的刺客活口。
总不能将他们都带到行宫去。
姜幸背着他们,假装听不到他们的调笑,等那些人告辞离开后,才转过身去扶季琅:“你说,这次能把幕后真凶揪出来吗?”
季琅伸手示意她不用扶,大跨几步走上台阶,边道:“不知道,就那刺客招认的话来说,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