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允清吖
说完顾钟越便离开了宏庆殿,临走前交代朱公公和太医照顾好顾晟,“若我父王有什么闪失,我要你们的命。”
席风荷她们回宫时已是黄昏,顾晟已经睡下了,顾钟卿在他床前哭了半天,还是席风荷提醒她这样会吵到顾晟,她才不舍地回了自己寝殿,还不忘瞪了席风荷一眼。
席风荷没工夫和她计较,朱公公送她回了归语殿,在路上劝道:“老奴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虽然有时任性了些,但到底还是跟孩子一般。殿下莫要放在心上。”
谁家孩子这么有心计?席风荷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道,“公主是我的阿姐,我自然不会与她计较,公公,陛下的病怎么样了?”
朱公公一脸为难,没有回答,郑重地对她说了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太子妃殿下,皇上对您寄予了厚望,您一定不要让他失望。”
看到朱公公的表情时,席风荷已经有了答案,她道了声是,不再追问。
回了归语殿,席风荷没看到顾钟越,问了栏崇才知道,他去了藏书阁,不让人跟着。
席风荷有些担心,便自己去了藏书阁。
日落西山,将天边染成了粉色,万籁俱静,百鸟归林,席风荷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想起山中看到的泛黄的杂草,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好像有什么在悄然离开……
第十四章
皇家的藏书阁名为浩海阁,共有两层,一楼分为六间,楼上通为一间,阁中只点了几盏灯,十分昏暗。
一楼存放的是史书典籍,二楼便是历代皇帝从民间收集的孤本,其中就有许多的医学典籍,记录了一些疑难杂症。
听了朱公公说起皇上中毒一事,席风荷猜想顾钟越应该是去翻阅这些书,想找到皇上所中之毒的来处。
太医院中的太医读过的医书绝对不比藏书阁的少,连他们都找不出来的根治之法,如果不是全部收到了闭口不言的命令,就是此毒实在难查,连经验丰富的太医也查不出来究竟。
如果是前者,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太医院几十号太医乖乖听话?无论是哪种可能,顾晟命不久矣,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想到这里,席风荷的心情更加沉重了,踏在木制楼梯上的脚步也变得缓慢。
她刚刚在门口看到了被赶出来的管理浩海阁的公公,他一脸苦相的告诉席风荷,太子殿下今天的心情特别不好,直接让他滚了出来。
席风荷让他在门口等着,她进去看看。
二楼乱成了一团,许多书被扔在了地上,书架也是东倒西歪,顾钟越坐在一堆铺在地上的书中,把头埋在了臂弯之中。
席风荷默默地走近他,小心地迈过散在地上的书,蹲在了顾钟越手边,在顾钟越脚边一本铺开的书上,她看到了人体穴位图。
“顾钟越,你……没事吧?”席风荷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地上的人慢慢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红通通的,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了许多,席风荷的心刺痛,他们不过才一天没见,顾钟越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找不到……”顾钟越带着哭腔,语气里尽是绝望,“我翻遍了这些书,我找不到,我救不了父皇……我救不了他……”
表面上他与顾晟的关系再不好,顾晟也是他的父亲,是他的至亲,纵使他对他表现出来再多的怨恨和不满,他还是从心底敬重自己的父亲,所有的叛逆桀骜,只不过是想让他多关心一下自己。他怨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母亲,怨他不关心自己,总是对他冷言相向,却从未想过他会离开。
席风荷见惯了顾钟越或嚣张或沉闷的样子,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脆弱的他,自幼丧母,如今连父亲都要离开他了,他像一个孩子一样,彷徨又恐惧。席风荷心疼,把他搂进了怀里,顾钟越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呜咽。
两人在楼阁里待了许久,席风荷感到自己的肩膀上湿了一片,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顾钟越的肩膀,这个时候,再多的安慰都是徒劳的。
入秋了,御花园里的菊花都开了,各色各样的打着卷的细长花瓣霸占了御花园,远远望去金黄一片,其中夹着粉色红色,以及匠人培育出的绿色的珍稀品种,煞是美丽。
顾晟爱菊,每每到了这时都常常来御花园中观赏,有时也会带着顾钟卿姐弟,三人在园中饮茶谈天。
虽然顾钟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顾晟看他也有诸多的不满意,两人总是说着说着便吵起来,但有顾钟卿在那里活跃气氛,两边劝解,秋季赏菊倒成了一家人为数不多的温暖回忆。
可今年没有了,在御花园开了第一丛菊花时,顾晟已经虚弱的不成样子了,清醒的时刻少之又少,太医院的太医全在殿里候着,顾钟卿和席风荷也侍奉在前。
朝中来探望的大臣都被她们应付了过去,顾晟只见了席安行几次,前几次两人还能谈上一会儿,到后来席安行每次来,顾晟几乎都在昏迷中。
顾钟越也忙的不轻,顾晟一倒,朝中的政务都压在了他的身上,他还要每天来看望顾晟。
“父皇,御花园的菊花开了。”顾钟卿握着顾晟的手,克制住眼泪,笑着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去赏菊,我新学了一段舞,到时候跳给你们看。”
顾晟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小道几乎听不清:“好……还有风荷,今年肯定更热闹了……”
席风荷和顾钟越在一旁应和着,眼眶却红了。席风荷转过身去擦了擦眼泪,再转过身时,顾钟越拉住了她的手,席风荷有一瞬的诧异,最终也没有松开那只手。
众人都知道,所谓的一起赏花,只是个美好的幻想。在御花园的菊花全部盛开的那一天,顾晟躺在床上,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六宫鸣钟,举国悲痛,殿中的众人都在悲泣,顾钟卿更是哭的撕心裂肺,晕了过去,一群丫鬟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了下去。
席风荷跪在顾钟越的后方,顾钟越笔挺地跪在地上,无声地流着眼泪,席风荷看到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紧紧地握着双拳,眼睛盯着床上的顾晟,一刻也不曾离开,期盼着他下一秒可以醒过来。
丧礼举行时,全城百姓相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痛。顾晟被葬在皇陵,与敏慧皇后和葬在了一起。
十八年阴阳相隔,他们终于能在九泉之下相见了,席风荷恍惚中觉得,皇上心中或许是开心的。
丧礼结束后,便是新皇登基,册立新后。
登基大典上,顾钟越着一身玄色龙袍,袍身上用金线绣成的龙栩栩如生,头发上束着纯白玉冠,长身玉立,脸上虽还有些稚嫩,但已初现帝王的威严。
万众瞩目,百官臣服,顾钟越面色沉静,一步步踏上通向龙椅的台阶,即使那并非他心之所向。一旦他登上了那个位子,江山社稷,天下百姓,这些重担便全部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朱公公在大殿上宣读圣旨,“太子妃席氏,大弘丞相之女,钟祥世族。毓秀名门。性秉温庄。度娴礼法。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今册封为皇后,为后宫之首,授凤印,帝后同心,共治天下钦此。”
席风荷穿了一身正红色礼服,乌黑的长发盘在头上,发间插着一只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肤如凝脂,指如葱根,她跪在殿前,双手拱合,朱唇轻启:“臣妾,领旨。”
自此,大弘迎来了新的帝王与皇后,开启了它的新篇章。
席风荷穿着又厚又重的礼服,发间缀满了各种首饰,一天繁杂的礼仪下来,她累的全身酸痛。
晚上回了归语殿,朱轻一边帮她揉胳膊,一边把席家夫妇让她传的话说给席风荷听,“小姐,您现在是皇后娘娘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胡闹了,应该做好六宫表率……”
席风荷打断了她:“我知道了,知道了,可你看看,顾钟越的后宫里就我一个妃子,我给谁作表率去。”
“这就是奴婢要说的另一件事了,丞相大人说了,将来皇上肯定是要纳妃的,娘娘您要有海纳百川的气度,不可与那些嫔妃争风吃醋。”
一想到顾钟越将来要娶别的女人,席风荷心里有一点不舒服,不想让他纳妃,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只当是自己和顾钟越关系好,怕他娶了其他人之后就不能和她一起玩了。
可顾钟越总会遇到心仪之人,她总不能怕没人和自己玩就拦着他不让他纳妃吧,她只有个皇后的名头,和顾钟越并无夫妻之实,何况,她答应了先帝的……但她就是不想让顾钟越纳妃……
越想越烦,席风荷索性不想了,把衣服什么的都扯下来之后便躺下了。累了一天了,席风荷很快便睡着了。
顾钟越也忙了一天,自从先帝逝世,他就没有闲下来过,在至亲逝世的悲痛之下,他筹备好了丧礼,又开始准备登基大典,每日从清晨开始,一直忙到半夜,他也很久没有和席风荷好好说过话了。
他如今搬入了宏庆殿,两人见面的机会更少了。
忙完之后,他脱下沉重的龙袍,换上了一件白色的常服,想去看看席风荷。到了归语殿才被告知席风荷已经睡下了。
“这样啊……别去打扰她了,让她好好休息会儿,今天肯定累坏了。”
顾钟越拦住朱轻,语气里尽是落寞,他沉默地转身离开,栏崇也快步跟了上来。
“太……皇上,您要回去休息吗?”
“不了,还有些折子没看,看完了再说。”
“诺。”
顾钟越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道:“今日大典上,有大臣提议朕选妃,你觉得……她若是知道了,会怎样?”
栏崇没听懂他的意思,以为他想选妃,忙劝道:“皇上您刚刚登基,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安排好,更何况先帝丧期未过,怎么能选妃皇上,你可千万别……”
“废话,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你,如果皇后知道了会怎么想?”顾钟越瞪了他一眼。
作为为数不多知道顾钟越和席风荷关系的人,栏崇嘿嘿地笑着:“皇上,您和皇后娘娘本来不就是在演戏吗?何况皇后娘娘宽宏大度,她肯定不会介意的,说不定还会亲手操持这件事,皇后娘娘最喜欢热闹了……皇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等等属下!”
虽然早就猜到了可能会这样,但是栏崇这样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顾钟越十分生气,他快步地甩开了栏崇回了宏庆殿。可是,连他都不知道他在生谁的气,是栏崇的还是席风荷的,抑或是他自己的……
登基第一天,大弘的新帝顾钟越,又失眠了。
第十五章
席风荷第二天早上起得早了些,朱轻告诉她昨晚顾钟越来过,但她睡下了,他就没进来。席风荷心里惊讶了一下,以为顾钟越找她是有什么事情,朱轻回忆了一下,道:“不太像,皇上听说你睡了之后就走了,不太像有事的样子。”
思索再三,席风荷没吃早饭就去了宏庆殿,栏崇正一脸郁闷地坐在殿门口……回想起昨晚的事,就是想不明白皇上为什么生他的气。见席风荷来了,他忙站了起来,朝席风荷行了个礼:“皇后娘娘,皇上去上早朝了,要过会儿才能回来。”
席风荷不禁唏嘘,天才微微亮就要上朝了,真是不容易,完全忽略了之前自己父亲每天也是不到五更天就出发去了皇宫。
想着顾钟越应该是没用早膳,席风荷也好久没有进过厨房了,她小手一挥:“我去做早膳。”
“可别,您可是皇后娘娘,哪有皇后娘娘亲自下厨的!若是被有心之人知道了……”栏崇忙拦住了她。
席风荷倒是不怎么在意,她之前在家里也偶尔会跟着朱轻一起做点心,还记得她小时候第一次进厨房踩着一个小凳子操刀做饭的时候,吓坏了厨房的丫鬟们,一个个都围在她的身边,生怕她不小心伤着自己,后来席风荷心血来潮之时就会去厨房里亲自动手做饭,厨房里的人都习惯了,有朱轻给她做下手,其他人就各干各的,见怪不怪了。
席风荷淡定地看他一眼,问道:“皇后为什么不能做饭?什么人算有心之人?若真被他们看到了,只会说帝后情深,我亲自给皇上准备早饭。”席风荷转身就往小厨房里走,末了又补了一句:“大惊小怪。”
接连被皇上皇后嫌弃的栏崇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昨天顾钟越的反常,他隐隐觉得如果他拦住了席风荷,顾钟越可能会比昨天还生气,生他的气。虽然栏崇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快步跟上了席风荷她们。
宏庆殿毕竟是皇帝的居所,小厨房里的食材多得令席风荷咂舌,感叹是不是尚食局的食材都送过来了。和席风荷第一次在家里下厨一样,宫里的奴仆也是手忙脚乱的跟在她旁边,提醒她要小心凤体,席风荷觉得烦,让栏崇把他们都赶了出去,自己在厨房里忙活。
第一次正式的上早朝,顾钟越体会到了顾晟的辛苦,起得早不说,连饭都来不及吃,还要听一群老头絮絮叨叨地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连哪个州中有个蛮狠无礼不服管教的地方大族这种事情也要他来解决,要那些刺史县令有什么用。他甚至觉得,顾晟的精力可能就是被这些事情耗尽的。
心事重重地回了宏庆殿,推开门便看到了在桌边忙碌的席风荷,席风荷看到他,孩子一般炫耀道:“顾钟越你回来啦,来看看,我做的!”
扫了一眼桌子上满满的点心,顾钟越把目光放在了席风荷笑盈盈的脸上,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暖意,他感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地跳动着,脑子有个念头让他很想去抱住席风荷——这种家的温暖,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或者说,这种有人为自己做饭并且等着自己一起吃饭的时刻,他从来没有体验过。
席风荷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有些不好意思,她又说道:“你放心,我的手艺还是不错的,虽然比不上厨娘,但我可是专门去饮禾楼请教过的,肯定不差。”她指着站在一旁的栏崇,“不信你问栏崇!”
刚吃了一小碟蛋黄莲蓉酥觉得不错的栏崇狠狠地点头:“皇上,皇后娘娘做的点心真的好吃。”
谁知道他刚刚说完话,就看到顾钟越眼神凶狠地瞪了他一眼,栏崇缩了缩脖子,闭上了嘴。
席风荷做的只是一些很普通的糕点,在宫外的糕点铺里随处可见,也是顾钟越常常能吃到的。顾钟越尝了一口栗子糕,味道比宫中的糕点师确实差了点,但是胜在心意,顾钟越吃的格外香甜,饭量比平时大了些,席风荷也尝了几块点心,喝了几口粥,她不知道顾钟越平时吃多少,但是看到顾钟越吃得香,有一种得到了认可的满足感。
“你昨天晚上去找我了?”席风荷忽然想起来她此行的目的,问道。
顾钟越神情有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淡定,开玩笑一样地道“没事,想着昨天的登基大典仪式繁杂,白天看你那一副端庄的样子,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演了一天了,我就想着去看看你。”
席风荷心里的一点点感动被顾钟越嘴角的笑容抹掉了,她看了一眼桌子上所剩无几的点心,赌气地说:“我好着呢,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我吃饱了,我回去了。”
顾钟越还没反应过来,席风荷转身就走了,经过一旁的栏崇时停了一下,说道:“栏崇,如果觉得点心好吃的话,我待会让朱轻给你送点过来。”
栏崇虽然吃了早饭,但刚刚站在旁边看他们吃了半天,确实有些馋了,他傻兮兮地笑了一下,说:“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慢走。”
笑着目送着席风荷离开,栏崇忽然感到了脖子上一阵凉意,一转头就看到顾钟越幽幽地看着自己,他又有一种奇妙的预感:皇后娘娘送的点心,他可能吃不到了。
那边席风荷气冲冲地出了宏庆殿,忍不住朝朱轻抱怨道:“你听听顾钟越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装得端庄,难道本小姐不够端庄吗!”
朱轻作势捂了一下席风荷的嘴,“娘娘,这是在外面,您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席风荷叉着腰,正想说话,远远过来了几个人,她忙把手放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好,走近了之后发现,是顾钟卿。
自从顾晟的丧礼之后,席风荷就再也没见过她,她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连顾钟越都不见。相比于对顾钟越的严厉,顾晟把顾钟卿当成掌上明珠一样疼爱,珠宝玉器,锦衣华服,给了她所有能给的,顾晟和顾钟卿之间的感情可能更深厚些。
顾钟卿看起来消瘦了不少,白色长裙下的身形瘦削的好像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一般,苍白的小脸格外惹人心疼。
在顾钟越和顾晟的命令下,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她隐瞒了顾晟中毒的事实,导致顾钟卿始终觉得是因为席风荷的到来,顾晟才会失去了活着的信念,因为一场病便早早地离开了人世。所以顾钟卿见到席风荷时,眼神总带着怨恨,席风荷心里不舒服,但她答应过顾钟越,也就没有告诉顾钟卿,独自承受着她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