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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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里,白千帆马不停蹄,连三十这天都出高价雇了马车一路赶路,终于在夜幕垂下来的时侯,住进了这间客栈里。
她尽了最大的努力远离京城,就第一次出远门的她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
这里离临安城隔着整整一个大郡,都到渭水边了,地处中原,是极繁华的城市,只是因着过年,客栈里没住多少人,掌柜的客气,叫人煮了饺子,每人送一碗。
白千帆已经换了男装,一头青丝用蓝色方巾扎住,两边垂着细碎发丝,白晰的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小嘴又甜,逢人就叫,掌柜和伙计都挺喜欢她,拔给她的饺子比别人多一些,都堆得冒出碗面来。
月桂便打趣她,“听说掌柜的只有两个千金,别是相中你,想留你下来做儿子吧?”
白千帆笑嘻嘻的道:“真要这么着也不错,在哪落脚不是落呢,有人投靠照应,总比人生地不熟的好。”
月香心思重些,这些天一直忐忑不安,哀哀的叹了一口气,“咱们跑得够远的了,眼下皇后大丧,王爷应该分不出精力来抓咱们吧?”
白千帆面上一黯,再听到那两个字,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不提,月香月桂也避口不说,她们都有点自欺欺人,结果到了这儿,月香一突噜嘴,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他根本就没派人来追吧,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种解脱吧?他不会关心她去哪,只要皇甫珠儿在身边就好……
只不过一想起他那张阴沉冷厉的脸,还有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眸,她心里冷不丁打了个颤,相处了这么久,她其实一点都看不透他,好的时侯把她捧上天,不好的时侯……让她摔到深渊里。
出来以后才意识到自己跑了其实很打他的脸,毕竟是堂堂楚王妃跑了路。照他的性格,应该不会让这件事情公开,只会暗中派人找她,如果让他找到了,她敢肯定,自己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所以不能停,她还得接着跑,跑到天边去,让他一辈子都抓不到。
第三百七十三章天命难违
日子一晃,开了春。
一切都照旧,一切又都变了样。春上雨多,细雨绵绵,落得人心里象发了霉。
墨容澉依旧每天去上朝,可曾经权势滔天,威风凛凛的楚王爷,如今成了朝臣们眼里的笑话。他现在几乎成了空架子,除了宗王的帽子还在,手里再无半点权力。每日在朝上,皇帝总要拿他逗几句乐子。他也不恼,木然着一张脸,不吭不哈,看上去有些颓废。
不但皇帝奚落他,连白丞相也拿他开涮,阴阳怪气,冷嘲热讽,从朝上到朝下,逮着机会就拔他的脸面,若是从前,他早提脚踹心窝子了,可如今他象是习惯了似的,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
最后连晋王也看不过眼了,跑来劝他,“三哥,你这是何苦来,他们要打要闹,由着他们去,何必把自己摘进去,里外不是人。”
墨容澉问,“二哥回来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愿意见?”
“算了吧,他们的事我不掺与,我还是从前的态度,做个闲散王爷,任是谁当家,有片瓦遮顶便心满意足,我不象三哥你,两面都掺和,到如今,把自己弄成这种局面。”
墨容澉道,“我横在他们当中,两边都不敢轻举妄动,曾经这是我想要的局面,用皇上压制二哥,用二哥牵制皇上,可当真走到这一步,我心里却没了底,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晋王叹气,“只怕三哥的一片苦心最终要白费,皇上最近越来越荒唐了,曾经也算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现在却任由白如禀父女在朝中作怪,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惧外戚独大,白丞相已经权势滔天,听说现在连批红的事都交与他了。这样下去,朝将不朝,国也将不国啊!”
墨容澉沉默半响,“有些事情终究是与愿违,只怕是要有负于皇后的托付了。你放心,东越始终是墨容氏的东越,三哥心里有数,不会国将不国的。”
“有三哥这句话,弟弟的心就能落回腔子里了,”晋王犹豫了一下,“三哥,王妃有消息了吗?”
墨容澉咧着嘴,似是苦笑,“她最擅长的就是跑路,曾经在府里,我是见识过她甩人的本事的,如今到了外头,天大地大,要找到她谈何容易。”
“虽说这事没有公开,但皇上那里只怕已经得了信,三哥要比皇上先找着王妃才好啊。”
墨容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一闪,“我知道的。”
晋王朝他拱了拱手,“如今我们兄弟想私下里喝个酒,只怕也不容易了,就此别过,三哥凡事小心。”
“嗯,你回吧。”墨容澉负手立在那里, 目送他远去。
宁九牵着马上来,修瘦的身姿挺得象一棵劲竹,“王爷,韩将军的密函到了。”
“怎么说?”
“韩将军请王爷放心,他与李将军已经做好准备,随时等王爷的命令。”
墨容澉望着路边树上新发的嫩芽,“萧长康的伤养得怎么样了?”
“已经好全了,他正呆得不耐烦,想王爷给指派点活干干。”
“眼下倒有个事让他去做,白如禀提拔了他一个远房堂弟,叫做白正雄,当右殿将军,昨日已经开拔赴任,那是个十足的草包,你让萧长康过去一趟。”
宁九眼睛一亮:“是,属下立刻通知他。王爷,咱们要动手了吗?”
墨容澉把目光收回来,“天命难违,那个位置本来就不是他的,让他下来也是顺从天意。”
宁九默了一下,“王爷是想让太子上位?”
“太子是贤者,贤者才能担得起天下。不过,”墨容澉话锋一转,“还没走到最后一步,一切皆有可能。”
“以属下之见,皇上不足以担大任,太子聪慧过头,而王爷有勇有谋,为什么……”
“放肆!”墨容澉冷厉目光一扫,“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
“是,”宁九垂首,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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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千帆决定不跑了,就留在这里。
当初墨容澉许诺要带她到江南游玩,如今物事人非,那话自然作不数了,但她自己到了江南,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喜欢。青砖白墙的房子,石板铺就的巷子,水是绿汪汪的,清澈见底,有人在河边钓鱼,随意就能扯上来一条肥厥的大草鱼,篱巴外的美人焦红得似火,花蕊里总沾着露,摘一朵吸在嘴里,比蜜还甜。
她们本来是想跑到岭南去的,因为很好奇冬日穿单衣的听闻,可到了这里,白千帆不想走了,隔着渭水,又隔了澜江,已经离临安城很远了,这两个月来,她们没有听到过任何抓捕楚王妃的风声,想来楚王爷是彻底放弃了,对外随意找个托词便能解决了她,到时侯迎娶皇甫珠儿做嫡妃,岂不是正好?
既然决定留下,自然要认真的规划一番,横竖手里有些钱,但坐吃山空不行,得拿钱生钱,她们的日子才能过下去。
三个人一合计,在小镇上盘个门脸,前头做生意,后头住人。
至于做什么生意,也是三人商量过的,就做绣坊,月桂是得过绿荷真传的,绣出来的东西一准能卖得起价,月香的手艺也不错,白千帆虽说差了些,跑腿进货什么的没问题,忙起来也能搭把手。
都是实干派,决定了就动手,很快相好了房子,后头三间大厢房,还带了个院子,前边是前后间的门脸,面积也大,想怎么布置都成。
交了定金,找人稍稍做了整改,采办了家俱货品,几天的功夫,绣坊就开起来了,门上挂着匾,蓝底红色:晓月绣坊。
名字是白千帆取的,她取名向来简单,就取月桂月香的月字,前面习惯性加个小字,月香说那个小字不好看,于是改成了晓。
店门外头,鞭仗噼哩啪啦响个不停,三个人掩着耳朵躲在门里,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看着这崭的店面,摆放整齐的绣品,还有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个人握住了彼此的手,对未来都充满了信心。
第三百七十四章一再相逼
白丞相急匆匆跨进承德殿,高升海正杵在门里,见状忙上前拦住,“相爷,您稍侯,容奴才进去禀告一声。”
白丞相眼睛一瞪,“什么时侯本相见皇上,也要禀告了?”
高升海神情有些不自在,吱吱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就是不让开。
白丞相这才明白过来,气得跺了一下脚,暗自埋怨白贵妃,皇后没了,不用再那什么了,她怎么还……是上瘾了怎么着?
走到一边去,一张老脸臊得通红,抬头看看廊檐上的虫草画,说,“你进去瞧瞧,完事没有,我这里有急事找皇上。”
高升海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进了内殿,寝宫门口站着兰芝,看到他福了福身子。
高升海做个了手势,兰芝往里探了一眼,红着脸摇了摇头。
高升海轻轻咳了一声,里头没反应,他再咳一声,哎,有反应了,床突然就摇得咯吱咯吱响,还伴随着白贵妃的娇喘,忽高忽低,又尖又细,象一把细丝缠上来,缠得人喘不过气。
高升海是内监,少了点东西,对那方面也迟顿些,可听着这把声,他愣是大大的不自在起来,赶紧又提高了声音清了清嗓子。
皇帝终于说话了,粗声粗气的喘息着,“什么事?”
“回万岁爷,白丞相说有要紧事要凑。”
“知道了。”
高升海背上都冒了汗,轻手轻手往回撤,就听白贵妃一声尖叫,象那把丝突然笔直的窜上了天,然后顿在那里,半天没动静,许久才幽幽一口气倒回来,就跟回了魂似的,听得人毛骨悚然。
高升海抬着袖子擦了一把汗,快快的走出去,“相爷,您受累再等等,应该快好了。”
白丞相嗯了一声,负着手在地心里打转转,他得找机会说说白贵妃,眼下局势紧张,她不能老这么缠着皇帝。
过了一会,兰芝出来请白丞相进去。
寝殿里透着一股子靡迷之气,白丞相越发臊得不行,一直垂眼看着地,对着视线里的五爪金龙绣皂鞋行了君臣之礼,“皇上,老臣有要事相告。”
皇帝穿戴整齐,只是头发还披散着,坐在凳子上,由着梳头太监替他梳头。
他显得有些懒散,“说吧,什么事?”
白丞相瞟一眼那梳头的老太监,有些迟疑。
“不碍事,朕身边的老人了,说吧。”
“是,老臣刚刚得到消息,南边的驻军正向西北靠拢,可京里并没有发出任何指令,虎符也一直在宫里收着,怎么会出现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皇帝猛一抬头,“有这等事?你不是派了一个右殿将军过去了吗?”
“正是这样才奇怪,这两支驻军向来都是楚王的亲信,老臣以为会不会是楚王从中做了什么手脚?”
皇帝拧紧了眉,“他眼下就跟个废人似的,拿什么做手脚怎么会?”
“可楚王在军中威信颇高,臣是怕他妖言惑众,万一……”白丞相小心翼翼观察皇帝的脸色,“皇上,以老臣之见,楚王留不得,以免夜长梦多啊。”
皇旁的目光停留在铜镜上,有些踌躇的道:“朕的无奈,丞相不是不知道,当年太子权倾朝野,东宫势力不容小觑,他既然敢明目张胆的回来,心里定是有把握的,楚王这个人,别人看他冷心冷面,朕却是知道他的,不然,当年他也不会被朕……有他制衡太子,朕才有时间部署,失了他,太子若是狗急跳墙,朕得不偿失。再说,朕这头逼他,焉知太子那头有没有逼他?”
白丞相默了一会,道:“可皇上这样逼他,他也不肯与太子为敌,咱们需要时间筹划,或许太子也在等机会,老臣是怕时间长了……到时侯会坏事。”
这时侯白贵妃走出来,插话道:“皇上,丞相说得对,时间不等人,解决了楚王和太子,皇上才能高枕无忧,楚王不是不肯与太子为敌么,依臣妾看,还是皇上逼得还不够,臣妾倒有个主意可以试试。”
“爱妃快说。”
白贵妃纤纤玉指落在皇帝肩上,轻轻压了压,“皇上还记得楚王妃么?”
“她不是跑了么?”
“她跑了,楚王无动于衷,似乎并不在意,可皇上仔细想想,楚王做过的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哪一桩不是为了楚王妃?臣妾以为,楚王这是故意给咱们放烟雾弹,好让咱们忽略掉楚王妃这个人,其实,他心里真正在意的是楚王妃,皇上何不拿她做做文章?”
白丞相皱了眉头,“人都跑了,上哪去找,我看还是算了。”
“找不找得到是另外一回事,咱们先试试楚王的反应,或许押对宝了呢?”
皇帝细想之下,觉得白贵妃这话确有几分道理,现在想来,从杀白虎,劫贡果到打皇叔,杀嬷嬷,不管哪一桩,都同楚王妃脱不了干系。
“就按贵妃说的办,朕倒要看看,在楚王心里,倒底是太子重要,还是楚王妃重要?”
白丞相还想再劝:“可是……”
皇帝手一挥,“没有可是,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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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城西的一座普通小院里,太子墨容渊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一再相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是楚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