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子白
绮红是她最待见的一个,她管着墨容麟的吃食,每次来,规规矩矩行了礼,细声慢笑的,说起话来极客套,也不多呆,等墨容麟吃完,收拾了碗筷便走了。
绿荷也来,她管着墨容麟的衣裳,小孩子长得快,隔两月,小衣裳就穿不了了,得重新做,她来景秀宫要么是送衣裳,要么是量尺寸,总之是理由充分。她在墨容澉身边跟过很长一段时间,如今又做着女宫,举手投足间隐约有了一点官派,来了也行礼,只是看起来远不及绮红那样恭敬。
绿荷来,贾桐也来,夫妻两个一头一尾,贾桐特别喜欢墨容麟,虽然嘴里叫着小殿下,却与他不生份,来了就举高高,骑大马,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的,也就是见了贾桐,墨容麟会主动露出笑容,有时侯贾桐怕他疯得太厉害,累着了,不肯再玩了,他会自己扯贾桐的衣袖,抬着乌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几下,贾桐就毫无原则的妥协了。
月桂是来得最多,呆得时间最长的一个,每次来,总是陪在小太子身边,目光黏在他身上,饱含了无尽的关切和慈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孩子的娘亲呢。她一天得来几次,特别是小太子洗澡的时侯,她是必到的,以别人不知道小太子的脾气禀性为由,抢着给墨容麟洗澡。修元霜知道她的心思,是想借着洗澡,看看她有没有虐待墨容麟,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暗藏的伤。
再有就是瑞太后,慈安宫离得近,她每日必来看她的乖孙,墨容麟本与她不太亲近,但瑞太后也有办法,她把自己的波斯猫给墨容麟玩,小孩子哪有不喜欢猫猫狗狗的,自然就高兴了。瑞太后见他喜欢,要把那只猫留在景秀宫给他玩,她不同意,玩物丧志,便是这样开始的。但又不好拒绝,便说孩子太小,万一被猫抓伤就不好了。只一句话,成功的打消了瑞太后的念头,她被墨容麟打破了头没关系,可她的乖孙掉一根头发都要心疼半天,还让替墨容麟梳头的宫女把太子的断发一根根收集起来,用香囊装了,给供到菩萨面前,每日吃斋念佛保太子平安。
这些人里面,修元霜最烦的是郝平贯,这位大总管估计不是来看小太子,是来烦她的,每次都要到她跟前说上半天的话,他是太监,口灿莲花是看家本领,反反复复就是夸她,感激她,什么您受累了,您辛苦了,小孩子淘气,您多担待些……等等诸如此类。明明她是把小太子当儿子养,愣是被郝平贯说得她象个外人似的,话里话外都透着生份。
她真是满腔的憋屈无人诉说,他们那些人都是一伙的,不管她数落了谁,将来一准会到皇帝跟前告状,她好不容易才在皇帝面前有了一点好印象,可不想就这么毁于一旦,所以只能忍,原先的心高气傲早磨没了,如今她没别的心思,就想好好把小太子抚养成人。
隐约听到郝平贯的声音,她立刻就要躲进内殿去,可那老小子眼尖,远远就看到了她,“哎哟,奴才给良妃娘娘请安,娘娘今儿个过得可好?”
修元霜走不脱,只好勉强应付他,“有劳大总管费心,本宫过得挺好。”
“太子殿下没淘气吧?”
“殿下向来都很乖。”
“殿下今儿个吃了些什么?进得香么?”
“吃了香煎银鱼,鹌鹑蛋羹,香酥炸卷儿,脆奶膏,还有碧翠丸子。绮红姑娘拿来的,进得香。”
“殿下昨儿夜里睡得可安稳,翻了几次身,可有要水喝么?”
“睡得好,一次翻身都没有,也没有要水喝。”修元霜耐着性子答他,这些都是郝大总管每日一问,她都习惯了。
“那就好,小殿下可怜哦,没了母后,父皇又不在身边,可不得劳娘娘多费心么,奴才知道这么丁点大的孩子养起来最耗心思了……奴才瞧娘娘眼窝子发青,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娘娘可别为了小殿下把自己给累坏了……等皇上回来,奴才定会在皇上面前好生替娘娘美言几句,如此辛苦劳累,当真为后宫之楷模……”
他在一边夸夸其谈,修元霜听得耳朵起了茧,微微皱了眉头,郝平贯最是会察言观色的,知道火侯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从景秀宫里出来,他去了慈安宫给瑞太后请安,瑞太后照例要问皇帝走到哪了,路上可还好,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等等,他一一作答,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出来。
再往后走,便要去瞧瞧贤妃,她是四妃之首,又被皇帝青睐过一段时间,他不敢怠慢,过去细细的问了起居饮食。贤妃是个心大的,得宠时是什么样,失宠时仍是什么样,横竖得了不少东西,皇帝也没把她怎么样,后宫有些人见她失宠便落井下石说风凉话,她关起门来自己过,一样高高兴兴。
郝平贯见她吃穿用度什么都不缺,且都是按份制送来的好东西,知道修元霜并没有苛刻她。贤妃提起修元霜也是竖起大姆指称赞,夸她把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还总打发人过来对她嘘寒问暖,照顾周到。
郝平贯在后宫转了一圈,觉得很满意,没出乱子,皇帝回来,他也好交差,正要回前庭去。突然看到路边跪着一个太监,精着上身,下边穿着二等内监的宫服,这样大的太阳跪在路边,不得晒晕去?
他仔细打量一眼,是个生面孔,却生了一副好相貌,身材也高大,肌肉结实紧致,看起来倒不怎么象太监。
他抬头扫一眼旁边的宫殿,里边倒是没住什么正经主子,不过是几个份低的宫人而己,他信步走进去问了问情况,外边跪着的太监果然是李贵人殿里的,因为犯了事,所以罚他在大太阳底下跪着。郝平贯今儿心情好,加上对那人印象不错,便替他求了几句情。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这些低等宫妃平日里连见他面的机会都没有,哪敢不听,客客气气的应着,反过来还说了一箩筐的好话。
郝平贯打着哈哈出去,见那人正被小太监拉起来,他心思一动,对送他出来的李贵人说,“要是主子不喜欢他,老奴替主子重新挑个手脚麻利的来,这人就交给老奴去调教吧。”
李贵人自然是答应的,眯着眼睛笑容灿烂,“那敢情好,有劳大总管费心了,常贵就不是服伺人的料,忒笨了。”
第六百七十七章回家的感觉真好
自打杜长风一走,史莺莺就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刚开始那几天还好,慢慢就有些焉了,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小伙计跟她打趣,“史老板想杜老板想得茶饭不思噢!”
相熟的客人听到,便开玩笑,“史老板,杜老板不在,俺陪你呀!”
史莺莺听了,不客气的怼回去,“你能跟他比么,他是山上的鹰,你是地上的小蜢蚱。”
那人便笑,“合着您这意思,我就该被杜老板吃掉?可我不想被他吃,想被史老板您吃哩!”
大家都哄堂大笑起来。
史莺莺轻蔑的扫他一眼,“他是我夫君,你就是个屁!”
那人脸皮也是够厚,说,“行行行,我就是史老板放出来的一个屁。”
史莺莺本来心情郁闷,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些走南闯北的汉子虽然说话粗鲁,本性都不坏,玩笑可以开,但不会失了底线。
日子一天比一天热,驿站附近的树都是杜长风刚来的时侯种的,基本都成活了,只是还不高大,树杆细细的,叶子本来就不多,还被晒得焉焉的,象一根根旗杆插在周围。
史莺莺叫人往屋顶上铺了不少茅草,水缸里的水每天都用得很快,以前是蓝霁华挑,他走了换杜长风,杜长风走了,交给伙计,可怜的汉子们走了几个来回,累得象条狗似的趴在后院里,只差没吐舌头了,这种时侯,他们和史莺莺一样无限想念杜老板。
终于,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史莺莺的门被拍得啪啪直响,小伙计在外头喊:“不得了了,史老板,快出来!”
史莺莺吓得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下来,“山匪来了?”
“不是,杜老板回来了。”
史莺莺穿好衣裳,呼一下拉开门,骂道:“杜老板回来,你鬼嚎个什么劲!”后边还有一堆想骂的话,想想算了,见杜长风要紧。
等她一阵疾走到了前厅,顿时明白小伙计为什么大惊小怪了,杜长风躺在那里跟个死人似的,直挺挺的,她脚步一顿,心里发虚,慢慢走过去,声音直哆嗦,“这是怎么了……”
宁九扫她一眼,“别担心,他没死。”
史莺莺顿时松了一口气,一个箭步跨过去,对着杜长风胸口就是一拳,“你丫装死吓唬我是不是?”
一屋子人都呆住了,愣愣的看着她。
宁九:“……”
皇帝:“……”
李天行:“……咳咳咳,他虽然没死,但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死没死,就不知道了。”
史莺莺脸色骤变,小心翼翼去探杜长风的鼻腔,有温热的呼吸,她提起来的心刚落下,手被握住了,落下的心脏也象被那只手捏住了,难受得紧。
杜长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虚弱,“别听他的,我死不了,咳咳咳,你刚才那一拳,确实,打得有点重,我感觉,咳咳咳,伤口崩开了……”
史莺莺眼里起了水花,怕被他看见,飞快的抹了一下,低头查看,“伤口在哪啊?我看看,得重新包扎,我去找止血粉来,你等着啊。”
宁九递过来一个包裹,“这里边都有,你给他弄吧,他不愿意我帮他。”
史莺莺马上接过来,“好,我来,他不喜欢外人碰他的,你别介意啊。”
宁九忍住笑,瞟了杜长风一眼,杜长风把头扭向另一边,脸色微红,对史莺莺的话,他竟然无法反驳。
史莺莺让伙计把杜长风抬到她房间,关上门,过来解衣裳,杜长风虽然全身上下都被她看过,但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所以还是有些羞涩的,“咳咳咳,包扎就包扎,干嘛非得脱衣裳啊。”
史莺莺答得很坦白,“脱了衣裳让我看啊,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不看白不看。”
杜长风:“……”他确实伤得有点重,不然,绝不可能让她得手。
史莺莺对料理他的伤势很有经验,知道怎么样快迅的把衣裳剥下来,剥完衣裳再剥裤子。
杜长风吓得一把拽住裤腰带,“裤子就别脱了吧,伤在腰上。”
“正因为在腰上,所以要脱。”史莺莺不由分说,手伸在被子里硬把他的裤子扯了下来。
杜长风吁了一口气,还算好,知道在被子里脱,省得彼此都尴尬。一扭头,看到史莺莺端着铜盆放在桌上,拧了帕子过来,先帮他把脸细细的擦了一下,她俯着身,幽兰的气息直往他鼻子里钻,他忍不住咽了咽喉咙,想说话又没说。
史莺莺替他擦了脸,脖子,手臂,然后把被子掀下去一点,帮他擦上身,发现了好些细小的伤口,又拿了伤粉敷在上面,小声埋怨道:“有这么多伤怎么不说?不处理会更严重的。”
杜长风感觉自己象一块砧板上的肉,被她这里揉一揉,那里搓一搓,史莺莺是个细致的人,他身上每一处伤口,她都要仔细处理妥善,力求完美,横竖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他闭着眼睛随她去弄。
可紧接着下边一凉,他骇得要坐起来,被史莺莺按下去,“乱动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杜长风努力的扭转身子,“伤,在在在,后边。”
“知道,前边也要仔细看一看,万一有小伤口没被发现呢,这么热的天,不处理,会烂掉。”
“……什么,烂掉?”
“当然是伤口,”史莺莺在他屁股上用力拍一下,“不然还能是什么?”
杜长风咬着牙没吭声,气自己嘴贱,该打!
史莺莺忙活了一大通,总算是忙完了,端着污浊的水盆到外头去倒掉。
杜长风身上被湿水细细擦过,伤口都上了止血粉,感觉整个人都清爽多了,伤口也没那么疼了,他长长吁了一口气,对着账顶露出欣慰的笑意,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史莺莺把盆里的脏水泼掉,对着天上的月亮无声的笑,回来了就好,他回来了,她的心就安定了,再不会茶不思,饭不想了。
她在院子里呆了许久,直到发烫的脸慢慢冷却下去,才返身回到屋里,悄悄走到床边一看,杜长风已经睡着了,打着细细的鼻鼾,她站在床边看了半天,内心做着激烈的斗争,最终还是转身出去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姑娘的身子,汉子的心
皇帝和宁九身上也都有伤,不过没有杜长风那么严重,主要是最后逃走的时侯,杜长风慢了一拍,被箭射中了后腰,伤口有点深,好在他们带着上好的刀伤药,宁九及时帮他处理了,不然熬到现在,只怕真的没命了。
皇帝的伤在胸口,但刺得浅,没什么大碍,只是因为一直赶路,天气又热,伤口愈合得慢,动起来,还是有些疼的,但再疼也疼不过他的心。
明明见了面,她对他的态度还算可以,在他怀里温驯服贴,可最后她还是跟着蓝文宇走了,这是他怎么也想不通的事。
为什么短短年余的时间,她就把他从心里移开了,而他却不能,还要忍受相思之苦,想得茶饭不思,夜不能眠,有多少次叹过生无可恋,有多少次想追随她而去,可到头来,一切成了笑话。他苦苦煎熬的时侯,她已经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了。
皇帝坐在那里,喝着闷酒,长吁短叹,宁九担心的看着他,却也不去劝。
还是李天行看不过眼,走过去说,“老爷,早些歇着吧,有什么打算,明儿早上再说。”
皇帝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没了天威,可是又怎么样呢?他这会子不是皇帝,就是个跑了媳妇儿的寻常汉子,以前明知道她和杜长风没什么事,还吃醋吃得满天飞,如今是真真的了,她亲口承认,要嫁给别的男人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这真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他是了解她的,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能吃苦,懂得退而求其次,在哪里都可以自得其乐,让自己生活得很好。相比爱情,或许在她心里,自由是更可贵的,她不喜欢被束缚,过得压抑了自己抽身走开,就象她第一次出逃。
可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们有孩子了,她那样爱麟儿,怎么能舍得?
他心里气血翻滚,额上青筋暴起,捏在手里的酒杯应声而碎,宁九叹了一口气,过来收拾桌上的碎片。
李天行再上前来劝,“老爷,我扶您到房间去睡吧。”
墨容澉听话的站起来,任他扶着往楼上去,宁九收拾好桌子,默然的跟在后头,突然间很想他的绮红,走了这么长时间,不知道她还好么?
杜长风醒来的时侯,略微有些意外,他以为史莺莺会趁着这个大好的机会,腆着脸在他床上赖一晚,毕竟,她曾经这么干过。
他想起床,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还光着,便探着身子找衣裳,找来找去,除了史莺莺自己的衣裳,他的一件没有,他这才记起来,自己昨晚上是睡在史莺莺的房间里。那么问题来了,他睡在史莺莺房间里,史莺莺又睡在谁的房间里?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史莺莺端着水盆进来,“醒了,洗把脸吧。”
杜长风不大好意思,“太麻烦你了,放下吧,我自己来。”
“麻烦什么,咱们不是夫妻么?”史莺莺说,“以后老了,要是你瘫在床上,我不得一把屎一把尿这么伺侯你?就当是提前练练手。”
杜长风:“……为什么我老了就得瘫在床上?”
史莺莺对他嫣然一笑:“就冲你老这么跟我抬杠,我也得把你打瘫了。”
杜长风:“……”
为了老了以后不瘫在床上,杜长风只有乖乖听话,史莺莺要他怎么做,他都照做,等史莺莺走了,他细细回想,发现自己想多了,才二十来岁,怎么就想到那么长远的事了呢,真到了那时侯……他的身边还有史莺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