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久
虞重锐又垂下眼睛:“先前你为我受了重伤,生死未卜,加上身上毒物来历不明,情势难辨, 我便没有告知你家人。现在真相已明, 这蛊是贵妃从苗疆带来的, 并非你家中有人下毒谋害, 你的伤也好了……”
“所以你又要把我赶走了是吗?”
“我不是赶你走, ”他耐心地温声解释道, “你是有家的,家里人也很担心你,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藏在我这儿。”
我知道, 就算我藏得了一时, 等他和公主成亲了,宫人往来频繁,很多人都见过我,我的身份迟早也会藏不住。届时我家、虞重锐、公主三方都会十分尴尬,还不如现在我就自己回去,当做我跟他从来没遇到过。
但是,但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把一腔无名火都撒在贺琚身上:“反正你不要告诉贺琚,我不想看见他。”
“他是你的堂兄,”虞重锐纠正道,“我瞧着……他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关切,是可信赖的人。”
“他才不是……”我羞于启齿,“他、他对我有歪心思,我再也不信他了。”
虞重锐却并不惊讶,反而了然一笑:“难怪那回在刘夫人园中遇见,贺主簿对我敌意那么重。那他这次屈尊求到我这里来,想必是真的方法用尽、心急如焚了。”
他还帮贺琚说话,是想劝我乖乖地跟贺琚回家吗?我不想听。
虞重锐顿了一顿,又说:“贺主簿,是一位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对自己妹妹有非分之想的正人君子?
我闷声道:“你别替他说好话了,我……我能看到别人心里的龌龊坏念头。他要是正人君子,那天底下就没有色胚淫贼了。”
虞重锐笑了起来:“莫非你觉得只有心如止水、灭绝人欲,才算得上正人君子?那正人君子岂不都要绝后?”
我想说“你不就是吗”,但这话好像咒他绝后似的,就没吭声。
“我问你,贺主簿可有对你做过逾越不当之举?”
那倒没有,就摸过我一次脸,他也道歉说以后不会了。但谁知道他转头回去有没有再想那些……那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摇头,心中却仍是不忿不屑。
虞重锐叹气道:“你呀,还是太小,叫我怎么跟你说呢?”
“我不小了!去年就已及笄,都可以……都可以嫁人了!”这话我最不爱听,生气地辩驳道,“你别总当我是小孩子,我虽然见识少,但我也是讲理的!我不懂的,你讲给我听,我不就懂了吗?”
他沉默片刻,斟酌着措辞道:“贺主簿和你是从祖兄妹吧?亲缘上隔得其实已经远了。他与你自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身边又没有大人管束,长到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见你日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知好色而慕少艾,这是十分自然的感情,算不得大过错。”
他这样说我,我不好意思朝他大喊大叫了,小声道:“有感情就有感情,他为什么要在心里想那些……我从前对他也是有感情的,我就没有那么想过。”
“你对他是兄妹之情,他对你有男女之情,自然不一样。”
我抬起头望着他:“男女之情,哪里不一样?”
其实我也隐隐约约若有所觉,我喜欢虞重锐,和从前喜欢仲舒哥哥、喜欢姑姑、甚至喜欢长御都是不一样的,但我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虞重锐咳了一声,我瞧见他耳朵又红了,但他仍正色与我平静地解释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有情就会有欲,这是与父女兄妹朋友之谊相别之处,亦是夫妇相谐繁衍生息之根本。贺主簿年方弱冠,血气方刚,对倾慕之人心生欲念,此乃人之常情、天性使然,每个人都会有,少年人尤甚。但他心中有欲却能克己自守,始终对你以礼相待、悉心爱护、不乱|伦常,甚至也不叫你知道,还是你有了异能之后才看穿,岂不更说明他律己严格、持身正派,知其不可为则不为,何尝不是令人敬佩的君子?”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目光渐渐往下移,心口怦怦跳了起来。
原来如此。我喜欢他和喜欢别人不一样,是因为我对他有欲念。
我对他有独占欲,不能容忍他和别的女人相好,不管是凤鸢还是公主;我对他还有……贺琚和凤鸢被我看到过的那种念头,我想亲近他、想抱着他,还有其他更深入的、我一知半解懵懂不明却又莫名向往的亲密之举。
婆婆说,人的心里有**,才生出各种不该有的妄念,被“墨金”感知,知人心意。
他就是我的妄念。
虞重锐却以为我没有听进去,接着劝导说:“一个人的品行,不是看他怎么说,甚至也不是看他怎么想,最终还是要落到实处,看他做了什么。人心并非非黑即白、一成不变,善人会有私心,恶人也会有一念向善,即使同一个人,昨日和今日想的也可能完全不同。你现在能看见别人心中恶意,固然能帮助你识人,但也切忌被它一叶障目,失了自己的判断。”
我把视线又移上来,盯着他的眼睛问:“你说对喜欢的人就会有欲念,这是人的天性,每个人都是如此,是真的吗?”
“对。”
“那你呢?你也是这样吗?”
他犹豫了一下,垂下眼睑说:“我自然也是。”
我霍然起身,越过面前的杯盏案几,凑上去亲在他的唇上。
第48章
虞重锐瞬间睁大了眼, 迅速往后一退。
但是我已经亲到了, 他不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倾身撑在面前案几上没有动, 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紧盯着他。如果……如果他的反应像我预期的那样,如果他也喜欢我,那我就什么都不怕,我愿意为了他去与祖父、与公主、与陛下相抗衡。
离得这么近,我看到他眼神里似乎有过那么一丝涟漪波动, 但迅速又湮灭成一汪漆黑深潭。
时间好像凝固了, 我只听见自己耳鼓里血流奔腾的声音。我甚至能感觉到,血脉里的“墨金”仿佛也觉察了我孤注一掷的紧张期盼, 在我的心口疯狂鼓噪,想去抓住那最细微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意念波动。
也许只是短短片刻,又恍如过完漫长一生。
我快要撑不住了, 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住心口。“墨金”渐渐地平息下去,安静地伸展潜游在我的心脉血流之中。
它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于是就放弃了。
虞重锐微微皱了一下眉。
“你骗人……”
我想用轻松玩笑的口吻说出这句话来, 但是我现在笑得一定比哭还难看。我在他面前什么尊严都没有了,再多待一刻,我可能就要崩不住哭出来。
我把面前的杯盘桌几一推,转身跑出门去, 一边跑一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