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柯宝眷
第6章 家有家规
福伯领着下人将碗碟撤下,换上热茶,与其他下人一同退出屋外。
章无虞理所应当的坐在上座,目光沉沉的扫过神色各异的三人,最后停留在戚书望脸上。
“每次我问起你都说戚问做了功课,你且把他做的那些功课拿来我要看。”
“娘。”
戚书问着急想开口,却被章无虞一个视线逼停,有些恹恹的低头,从他记事以来,章无虞很少为了什么事生气的。
“好。”
戚书望来了门,门外福伯迎上。
“大人,可是要些什么,老奴去办。”
戚书望摆摆手,踏入夜色之中,他亲自带回一垒卷轴,逐个摆放好,抽出一卷递过。
章无虞接过展开,望着一张小鸡啄石图皱眉,这难道是夫子布置的功课?
她又伸手,戚书望再递过一份,这次不是画是字,写的却不是学堂正在读的书,而是一篇流水账,章无虞皱眉,她不认字的。
“你要想知道,我来念。”
戚书望已要动手拿,章无虞却撇嘴不让。
“我还没审你呢,乖乖站着,书闻来念。”
戚书闻应了声,接过后扬声读出,“今日早饭吃了葱油饼,略微油腻,午饭吃的是小面,小米椒放多了,略辣,晚饭吃的啥忘了。”
迎着章无虞的视线,戚书问深深的埋下了脑袋。
“再念一份。”
戚书望朝弟弟打了个眼色,后者会意,抽出了张字多一些的,详装作惊喜,“娘,这是一首诗,写得还不错的。”
章无虞脸色好看了写,让戚书闻念来听听,等人念完后招招手让戚书问到身边,把纸一塞。
“你也念一遍。”
戚书问哀怨的看着二哥,随便念首儿歌不好么,非要念一些听都没听过的诗,这下怎么办,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章无虞猛地拍桌,“还在骗我,诓我不识字是不是!”话落间她眼眶有些微微红。
“不是。”
戚书望沉声道:“书问不喜欢念书,却不想让你失望硬着头皮去了学堂,是我令他可以每日随意交出功课,不与你说只是不想你担心。”
“若是不喜欢去学堂,为什么不和我说,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认我当娘,看不起我。”
章无虞越想越辛酸,她虽然不认字,但好歹也好吃好喝的把三个人拉扯长大啊,她谴责的看着戚书望:“你跟着我的时候虽然已经识字,但却不认识路,咱们家到市场也就几百米的路程都能走丢,还是我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喊把你寻回来的,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戚书闻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平日里看着沉稳可靠的大哥居然是个路痴,难怪每次出去都要用轿呢。
“还有你。”章无虞继续控诉,“小时后你就长得特别好看,遭人惦记,有时候我背着你去炸油条,时常一个转身就有人想偷偷抱走你,偏偏你害特别没心眼,人家给颗糖就跟着走,我都报官好几次了,要不是你长得好看一出城门就被发现,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
戚书闻摸了摸鼻尖,长得好看也不是他的错啊。
章无虞最后看向小儿子,“捡到你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是为娘到处去找羊奶牛奶各种奶把你养大的,还特别能吃,一天没个五六顿从来不安分。”
末了,章无虞伤心道:“我这么对你们,结果你们嫌弃我,有事都瞒着我。”
说着说着,章无虞啪哒啪哒的掉起了眼泪。
戚书闻站得最近,心有些慌,便想去抱抱章无虞,手还没碰到章无虞的肩就被戚书望挡下。
“也不听我们解释,一个劲的哭。”
轻轻搂住章无虞,戚书望温声解释,“瞒着你确实是真,但却真心是不想你操劳,你有不能劳心的顽疾,大夫可是交代过不能太费神,这才不与你说,既然他们喊我一声大哥,有些事我能做主的,也就不让你辛苦,不然我当这大哥还有什么用?”
“你们不是嫌我不认字,也没什么本事只会炸油条。”章无虞恹恹的说道。
戚书望从章无虞手中接过手帕为她拭泪,“还有谁比你有本事?我们这三人若是没有你,定当不会在一起的。”
戚书问忙说:“娘你莫要哭了,大不了我明日就好好上学堂,也不睡觉了,保证夫子不会再喊你去。”
章无虞擦干了眼泪,认真道:“那可说好了,以后不能有事瞒着我,若是现在有事就立刻说,出了这个屋再有事瞒着,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两个儿子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得,她又看向大儿子,后者温和一笑。
章无虞舒心多了,又坐了回去一拍桌子,“福伯。”
门外等候多时的福伯推门而入,垂手站在一旁,“老夫人。”
“虽你们都知错了,但还是要罚,福伯你去拿三碗水来,每人顶碗水顶半个时辰。”
福伯应了声,很快取来了三碗水。
戚书闻和戚书问不敢再惹章无虞生气,乖乖顶着水碗站好。
“你哭过,今夜兴许又要睡不好,我先送你回去,稍后再回来受罚。”
已经顶上水碗的兄弟两个眼巴巴的看着大哥搀扶着章无虞出门,总觉得那高大的背影一点都不像会再回来受罚的样子。
把章无虞送到屋子里,看着人喝了碗茶水,戚书望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章无虞摸了摸面颊。
戚书望笑了笑,一旁的新菊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她印象中大人平日很少笑的,只有与老夫人说话时表情才丰富了些。
“说来听听。”
“我是不是变得又丑有老?”
戚书望一怔,“为何这么问。”
章无虞有些不好意思,“今天见书闻出摊时有好多姑娘来买油条,我就再想自个是不是又老又丑,所以生意才这么差的。”
戚书望深深的叹了口气,“若是不说清楚,又怕你胡思乱想,你可知有多少不怀好意的男人想假借买油条与你亲近?若不是我和书闻挡着…”
剩下的戚书望不愿再说,他给新菊使眼色,后者了然道:“老夫人,也不早了,我伺候您休息吧。”
戚书望准备离开,脚步却又迟疑,终于下定决心问。
“今日你说的关于终身的大事,究竟是什么。”
章无虞打了个哈欠,“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说,我给你们找了个爹,这些日子就该回来了。”
第7章 相公也是捡的
新菊手里的梳子脱了手,怔怔的也忘了捡起来。
戚书望猛地转身,大步跨到章无虞身边,钳住她的手腕猛地将人拉起,凝视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问:“你说什么”
“疼疼疼。”
戚书望松手,视线牢牢的定格在章无虞身上,他心神不宁了一天,以为是藏了许久的心思被发现,却没想听来的是晴天霹雳的消息。
很快他却冷静下来,回到宜阳县做官还刚好满一年,这一年章无虞生活很有规律,每日也就府衙以及城东的油条谱打转,哪里来的野男人?
要冷静,不能慌…
戚书望提起茶壶,也没发现壶是空的,自顾自的倒了杯空茶,表面依旧沉稳,内心实则慌乱得没有章法。
“说来听听,全部,不要隐瞒。”
“他叫陈世贤。”
陈世贤?戚书望已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认识的人中可没有这个人。
“那一年你去考科举,有一天为娘去炸油条碰见了个穷书生,见人可怜就送了两根油条,没想到那书生体力不支昏了过去,为娘就将人带回家了。”
戚书望内心咆哮,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对陌生人有些戒心,感情这些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面上甚至比刚才还要平静,“继续说。”
章无虞心想不愧是老大,性子就是沉稳,于是放开继续说道:“这书生真的还能可怜的,家境也不太好,这已经是第二次赶考,每日就是馒头,连稀饭也吃不上,我就多留着人住了一些日子,给了些盘缠,其实为娘也没想那么多,可是他走的时候说是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娶我。”
戚书望沉稳的表情有一丝龟裂,面前这人喜欢捡东西,捡回来个二弟三弟也就算了,现在是相公都要靠捡是么!
“你有没有想过,至少已经一年过去了,人家只当是戏言。”
“刚开始我也以为是的,几天前才他托人带话回来,说半个月后就到这里,我寻思着提前和你们说一说也好。”
戚书望咬着牙槽,“你和他只不过萍水相逢,他拿了你的银子,说了句会回来娶你,你就嫁了?若是要嫁得那么随意,那还不如…!”
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喉咙处,戚书望抿唇不再说。
章无虞低头搅动着手指,轻声说:“我没有多少青春年华了。”
戚书望一顿,示意新菊退下,屋内只剩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章无虞开口,“孝帝已经驾崩了五年,我收了你做儿子,又为孝帝与琼妃守了五年丧,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两人都沉默着,似乎都陷入了当年的回忆。
孝帝驾崩的当天晚上,他最爱的琼妃所住的宫殿起了火,孝帝身边的老太监带来了两套宫服,让琼妃与其子贤王遁逃离宫。
琼妃不愿走,却唤来身边的小宫女,让贤王认这宫女做娘。
“他的爹是孝帝,既然我儿喊你一声娘,你也是孝帝的妃子,我要你带着我儿离开这是非之地。”
章无虞缓缓道:“大火那晚你生母所说的话我一一都记得,她是个好人,在我被其他宫女欺负时救了我,又赏了我一顿晚膳。我也知道她让你认我作娘,是为了保你,宫外是非多,就算你能顺利出宫也活不下来的。
如今新帝也在位五年,人人也当琼妃和贤王葬身火海,你说大隐隐于市,入朝为官是上上策,我也随你。当了你五年的娘,守了五年的丧,也算是还了你生母的恩情。”
章无虞有些踌躇道;:“其实我还是挺乐意再当你娘的,反正你现在也不是皇家中人,养育之恩大过天,叫我娘不折煞你。”
“我心中的生母永远只有一个,她早就随着孝帝而去,不用你再多此一举。”
“带你出宫后,你也就喊了我两年娘,第三年就不肯再喊!你这小白眼狼。”
章无虞生气,她想不通,当娘人做的事她全做了,怎么就配不上这一句‘娘’了‘因为我早就对你生了情义,要你做我的女人。’
戚书望心中已经将这话念了千百遍,不曾说是因为不想吓坏章无虞,也知她这五年为孝帝和琼妃守丧,若是忍不住先说了,只会让她提防无措。
“你当真想嫁?”
章无虞点头,“我也不是什么天仙,难得遇到个说要娶我的,那就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