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阮阮烟罗
成日将这一切看在眼中的御前总管赵东林,心里又是暗暗发笑又是悄然感慨,从前贵妃娘娘怀有太子殿下时,紫宸宫承明殿可谓是愁云惨雾、气氛冷凝,哪像如今这般热热闹闹、颇有生气,叫人在旁瞧着,心中欢喜呢。
不仅是诸事变迁、恩怨消弭,使得今夏的承明殿,不再如从前冷郁,贵妃娘娘,也与从前不同。
相较之前怀养太子殿下时,连连遭遇惊变的贵妃娘娘,事事郁结于心,莫说欢笑,常常一整日下来,半个字也不说,一坐一躺就是几个时辰,出神地一动不动,纤瘦的双肩,不知载了人世多少艰愁,令人瞧着,都觉怅然心酸,今夏再度有孕的贵妃娘娘,人瞧着比之前开朗许多,话多了,笑意也多了,行止随心无拘,不仅有时会同圣上使使性子,兴致上来时,还会去宫宴上坐坐,看看杂耍歌舞,一反从前几不出现在外人面前。
圣上虽为贵妃娘娘这样的转变感到高兴,但有时,也会为此闹生闷气,譬如今夏在紫宸宫时,有宛月国使臣朝圣进贡,圣上于永和殿设宴款待,并延前朝后宫,宴上,使臣不仅献上奇珍异宝,还献上异域美人七名,那七名女子,生得高鼻碧眼、媚颜纤腰,身上的裙裳,也是薄透轻柔、半遮半掩,甫一出场,即吸引了满殿人的目光,只除了,当朝圣上。
圣上不关心那七名妖娆多姿的异域美人,只关心贵妃娘娘对此是何想法,当满殿人的目光,都聚在那些美人身上时,圣上的小眼神儿,一直悄悄地往贵妃娘娘身上飘,似是努力想从贵妃娘娘面上,寻出些酸酸的醋意来,可就是寻来寻去都寻不到,贵妃娘娘非但半点不醋,还颇有兴致地欣赏那些边国美人的异域风情,并问她们一些异域风土人情之事,听得津津有味,感叹天下四海,地域辽阔,各地山水人情不一,无奇不有。
这厢,贵妃娘娘同那七名异域美人聊得兴起,那厢,从贵妃娘娘面上寻不出醋味儿、自己开始暗暗酿醋的圣上,终是憋不住清咳一声,打断了贵妃娘娘的闲谈,问贵妃娘娘,该当如何安置这七名美人?
贵妃娘娘闲闲地剥着荔枝道:“宛月国主一片美意,陛下笑纳就是了。”
这一句下来,真是点着火了,宴罢回到承明殿的圣上,一句话也不说,就是负着手在贵妃娘娘面前走来走去,以如此躁动的无声,生着闷气,向贵妃娘娘表示他的不满。
而因太子殿下身在太后娘娘殿中,颇有闲暇的贵妃娘娘,根本无暇抬头看圣上,只专注地翻看命人寻来的《宛月风情志》,一页页看得认真,完完全全沉浸在书香世界中,不知外事,听不见圣上故意走得乒乓响的动静,也没有多余眼神,给那只在她身前飘来飘去的高俊玄影。
如此孤独寂寞冷地来回走了一阵,圣上不知是走累了,还是自己也觉得无趣了,负手停下脚步,默默盯看了会儿专注看书的贵妃娘娘,还是默默地挪前,挨坐到贵妃娘娘身边去了。
坐到贵妃娘娘身边的圣上,身姿笔直、目不斜视、眉宇沉凝,以表示他是一个尚在生气的当朝天子,但如此之气场冷凝,令殿内众侍战战兢兢、悬心吊胆,却仍得不到贵妃娘娘关注的目光,圣上目不斜视的眼神,悄悄侧移,见专注看书的贵妃娘娘,迟迟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个活人,只得又故意重重清咳了一声,这一咳,终于博得了贵妃娘娘抬眼看来的眼神,却也给圣上自己,招来了更多的闷气。
贵妃娘娘边手翻着书,边抬首看向圣上,在圣上表面冷沉内里期待的目光注视下,沉默须臾,问道:“陛下不想召见那几位宛月美人吗?”
圣上故作冷沉的眸光一滞,又听贵妃娘娘直接道“还是召见吧”,说着就命宫侍去传那几名宛月美人来。
宫侍自是悄看圣上神色,圣上面皮绷了又绷,还是摆了摆手,宫侍奉命离殿传召去了,而坐在贵妃娘娘身边的圣上,这下真真是气结于心,耷拉着一张脸,等那七名婀娜多姿的宛月美人,被传至承明殿外,宫人来报等待觐见时,终是绷不住脸,杵坐地像根棒槌,声音也硬梆梆地道:“朕不想召见她们。”
圣上望着贵妃娘娘,一字字道:“朕不喜欢她们。”
贵妃娘娘亦抬眸看了眼圣上,平平静静地道:“我喜欢。”
七名被宣入殿的宛月美人,起先还以为是来侍奉大梁天子的,可等进入御殿如仪行礼后,却发现大梁天子本人,脸阴得很,殊无笑意,看她们的眼神,也是冰冰凉凉,像是她们若是胆敢靠近他半步,就要立刻被逐出殿,惩治“亲近冒犯天子”之罪,倒是圣上身旁的贵妃娘娘,眉眼含笑,温柔可亲,柔声与她们说话,继续宴上闲谈,问了许多西域诸国风土人情之事。
宛月美人们,原因觐见天颜,个个都小心翼翼、屏气静声,但见贵妃娘娘如此温和笑语,渐也都放松了不少,将忐忑的心安放下来,面带笑意,恭谨回答贵妃娘娘的问话,如此一问一答,来来往往,话说了快有一箩筐,一边是欢声笑语,一边是冷凝无声,越发像是将大梁天子给晾在一边了。
在大梁天子又要咳一咳之前,贵妃娘娘终于暂停了问话,朝圣上看了过来,并道:“陛下不爱听这些,就去御书房处理朝事吧,抑或去林苑射射箭跑跑马,在这干坐着也是无趣。”
……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无趣呢?!
圣上心里许是这么想的,但还是赌气似的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向外走,在走到垂帘处时,背着身微顿了顿,像是等着有人留他,可是无人留他,身后只有银铃般的清声笑语,气氛融洽得很。
终是闷闷抬脚离开的圣上,在外心不在焉地溜达了没一盏茶时间,就又往回走了,再回承明殿时,殿内已从风土人情,聊到了西域乐舞,那七名宛月女子,都是个中好手,跳起舞来,纤腰款摆,摇曳生姿,殿内一时霓裳飞扬、香风阵阵,盈满异域风情。
如此笑跳了一阵,其中一名胆大些的宛月女子,还同贵妃娘娘讲起了西域的男女共舞,说着见娘娘似是不解,在斗胆征得娘娘同意后,自扮男子,将手搂在贵妃娘娘腰上,带着贵妃娘娘轻移莲步,以实际起舞动作,向娘娘慢慢讲解。
圣上沉着脸在外看了一阵儿,在那搂着贵妃娘娘纤腰的大胆女子,与娘娘越贴越近时,终是忍不住打帘走入,将贵妃娘娘搂离那大胆女子,连声对娘娘道:“不跳了,不跳了,怀着身孕呢,小心一点……”
其实也不算是在跳舞,只是在地上走了几步,学做了几个简单的舞蹈动作而已,之前从未见过男女共舞的贵妃娘娘,意犹未尽地看向那些宛月女子道:“没事,挺有意思的。”
圣上见贵妃娘娘兴致难消,立毛遂自荐,“朕陪你跳”,说着就将那些妖妖娆娆乱勾人的宛月女子,通通屏退下去。
宛月女子没了,殿内是清静了,可说下的话,是得去做的,圣上对望着静静看他的贵妃娘娘,硬着头皮道:“……朕在外面看了一会儿,应该会了……”
然而实际情况是,眼睛会了,手脚不会,手搂着贵妃娘娘的圣上,想着之前看见的那些舞蹈动作,僵硬地跟做了几下,结果就是连好好的路都不会走了,磕磕绊绊地带着贵妃娘娘东歪西扭南摇北晃,引得贵妃娘娘忍不住轻嗤出声。
在贵妃娘娘轻柔的嗤笑声中,尴尬羞窘的圣上,自暴自弃地停止了歪歪扭扭的谜之动作,他起先愣站在那里,像个不知所措的大孩子,可渐渐对望着眸漾笑意的贵妃娘娘,面上的尬色也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真心的欢喜,在眉眼间如潮漾开。
一束束透窗入殿的柔和日光,宛如美酒,披泼得人也醉了,圣上就这么搂抱着贵妃娘娘,抵靠在她的肩头,带着贵妃娘娘在满殿迷离交错的光影中,轻轻地晃啊走啊,细密的轻尘在明光中打旋儿,如在转圈而舞,地上的人影走缠交织在一处,朱窗涂金雕刻的瑞鹤祥云纹,沉静地印在黑澄金砖地上,随着日光寸寸轻移,双鹤翩跹共飞,相依相偎,一世不离。
第205章 养胎
走啊晃啊,暮色渐沉,皇帝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还期待过她翩翩起舞,心中好笑感慨之余,更多的是,对现下岁月静好的感恩,他将怀中人抱得更紧,温柔低道:
“等把孩子生下来,把身子调养好了,再学跳舞吧,那几个宛月女子,朕给你养着,等到时候你有兴致再召见她们,现下最重要的,是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你是有身孕的人,一举一动都要小心,跟着她们扭啊转的,万一摔了怎么办……你和孩子,但凡有半点闪失,都要叫朕心疼死的……”
可怀中佳人却道:“我可等不及过上十几个月再召,明天就想再见见她们呢。”
皇帝对那几个狐媚勾人的宛月女子更是不满,心中着恼,恨不能将她们撵出宫去,却不能如此惹温蘅不快,只能温声相劝,贴面望着她道:“听话好吗?你要天天和她们厮混在一起跳舞,朕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朝也上不好了,事也议不好了,折子都无心批的,长此以往下去,朝事乱成一团,或会民生不稳、江山飘摇,你看看你的一支舞,牵系着大梁江山、天下百姓,万万不能任性的。”
“……一舞乱天下……”温蘅轻笑,“说的我像红颜祸水似的……”
“比红颜祸水厉害,红颜祸水只知惑君乱朝,可你只要平平安安地在朕身边,朕就安心,安心就能治理好天下,如此你对千秋社稷有大功,这岂是那些红颜祸水能比及的?!”
皇帝轻吻着她的眼睫道:“还有,你还为天下江山诞下了未来的君主,晗儿有你和朕教导,定会是一代明君的,如此更是造福社稷,怎会担一个‘祸’字?!”
温蘅不语,听皇帝继续巧言劝道:“你看你的一言一行,都关乎着天下的,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给晗儿添个弟弟或妹妹,对朕至关重要,对天下苍生也很重要,不任性,这时候先别同那些宛月女子学舞好吗?”
温蘅淡笑,“我何时说要学舞?我只是想召她们过来,继续问问西域诸事罢了。”
皇帝微微一愣,随即松了口气,猜测温蘅先前许是故意看他误解着急、舌灿莲花,却也不着恼,不但不着恼,心里反还觉得甜蜜,轻抵着她额头笑问:“怎么那么喜欢听西域风土人情?”
温蘅道:“小的时候,颇爱看地理志之类,西域南疆,北漠中原,各种地理志越看越是兴起,知晓天下辽阔,各地山水风情不一,此处春暖花开,别处大雪纷飞,此地人白肤漆眸,彼处人高鼻碧目,觉得十分有趣,想着若能将天下走遍 、到处都亲眼看看就好了。
想着想着,我就跑去央求哥哥,让他像话本里的游侠一样,带着我游历天下,哥哥笑说暂时不行,我问为何,哥哥说琴川是母亲的家乡、父亲又在琴川任职,我们是父母亲的孩子,父母在,不远游,我们的根在琴川,故土家人就像藤蔓一样牵系着我们,走不远的。
我被哥哥说服,却又难掩失落,哥哥见状,又安慰我道,也许未来有一天可以,带着父母亲一起,一起游历天下、看遍大好河山,后来我长大了,知道小时候的想法天真可笑,但却还是喜欢看这些地理风情,觉得有意思得很,现下正好有现成的西域女子可讲与我听,怎会不想多见见她们?!”
皇帝道:“你既爱听这些,那朕让那些懂外域之事的人,讲与你听就是了”,又问,“我大梁天下呢,除了琴川与京城,可还去过别处?”
温蘅摇头,“只曾随哥哥,游玩过琴川附近几城。”
“其实朕枉为天子,也没怎么好好看过大梁江山”,皇帝道,“等过几年,等你生下孩子,调养好身子,等晗儿的弟弟或妹妹,会走会说了,朕就带着你和孩子们南巡,也带你哥哥与父亲一起,以京城为始,以琴川为终,来回走不同路线,一路走一路看,尽量一趟下来,与你和孩子们,多走些大梁城池,多望些大梁河山,也在你家乡琴川,多住些日子……你还记不记得,朕说过要带你回青州琴川,请你做当地向导,带着朕和孩子们,游览你看过的清秀山水,踏逛你走过的大街小巷,住在你曾经的闺房里面……”
说至此处,皇帝轻笑着碰了下她的鼻尖,“你房中床榻够不够宽大,睡不睡的下四个人,也说不准是五个人呢!”
虽然腹部尚未显怀,但听皇帝这样说,温蘅也忍不住下意识轻抚了下那里,眉眼间蕴满为母柔情。
又将成为人父的皇帝,也抬手隔着衣物轻抚了下那里,笑对温蘅道:“所以现在最最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养胎,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等给晗儿添个小弟弟或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