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第95章

作者:阮阮阮烟罗 标签: 古代言情

昨夜在家中澄心阁,阿蘅虽不再唤母亲“母亲”,但肯为了他,在人前对母亲屈膝唤声“婆母”,而母亲,也肯在人前给阿蘅脸面,笑着扶她起身,已叫他因妻母水火不容、半年来难以开怀的低沉心绪,稍稍放松了些,而今日,亲耳听到母亲说这些话的他,更是大出所料,喜出望外……

妻子从天而降的新身份,打破了原本坚不可化的严冰,给他看到了妻母相谐的可能,如果新的一年,母亲能放下成见,妻子能放下过去,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关系,能似寒冰化水,渐渐回暖,甚至真的有和睦相处的一天,那该有多好……

他在心中如此期盼着,笑对母亲说下次带阿蘅回家,母亲笑着应下,留他在府中说说话,他知道阿蘅午后要去宫中见太后娘娘,不在家里,遂就安心地留在武安侯府,陪伴母亲……

自从去年夏日那场激烈的争吵后,他与母亲,再没能这般气氛相谐地闲话笑语,他陪着母亲,一边侍奉母亲用膳,一边与母亲说着话,是这半年里,离母亲最近的一次,他凝望着母亲的面容,回想从前,忍不住心中发酸,时光无情,再好的胭脂水粉,也已遮不去母亲面上岁月流逝的痕迹……

幼年记忆中的母亲,红裙烈烈、明艳张扬,作为先帝最宠爱的妹妹,所嫁之人,又是深受重用的武安侯,母亲是大梁朝最尊贵的公主,最耀眼夺目的牡丹花,走到哪里,都是目光聚焦的存在,令人歆羡其荣光无限。

那时的母亲,虽也目下无尘,性情高傲,但也没有如今这般偏执,但自先帝、父亲陆续病逝后,母亲的性子,就越来越尖刻,刚愎自用,连她亲生儿女的话都听不进去,一意孤行,坚持要揽权控朝,在朝堂上咄咄逼人,与圣上明争暗斗。

如今几年下来,母亲的权势,已大不如前,从前无论他如何苦劝,都劝不动母亲放手,现下再劝,母亲心中,可会松动……

他正这般想着,外头仆从来报,说是兵部侍郎何方,前来求见公主殿下。

母亲与圣上之间的权争,他从不参与,闻言欲退时,又犹豫着想劝劝母亲,既已颓势明显,落败只是迟早的事,何不就此罢手,留个体面,但他还没开口,母亲就已摇了摇头,说不见,让兵部侍郎回去。

他大感惊讶,母亲看他面有惊色,笑着问他,如何看待目前局势,他不评局势,只诚心诚意地请母亲给他尽孝的机会,为母亲颐养天年。

母亲也似真的萌生了退意,握着他的手,说她前日夜里,梦见了从前春日,与他父亲带着他们姐弟,一起去郊外踏青的旧事,感慨这几年太过忙碌,白白抛掷了许多时光,已有许久没和他们姐弟如此亲近游乐了,言中似有悔意。

若母亲不仅能接纳阿蘅,还愿从朝堂抽身而退,那真是再好不过,心情大好的沈湛,眉眼间的笑意,真是藏都藏不住。

温羡静看妹夫如此开怀,回想昨夜假山石洞之事,以及那肚兜夹层中的秘文,心情万分复杂。

第92章 万一(二更)

沈湛怎知温羡心中所想,他只知妻子愿与他执手一生,愿为他生儿育女,只知母亲对阿蘅态度转变,并似在朝堂颓势下,已萌生退意,这半年多来,他再没有比今日心情更好的时候了,若不是岳父大人与慕安兄在场,他简直恨不得把妻子打横抱起,快活地转上几个圈儿。

温羡将沈湛的快乐看在眼中,笑着对妹妹道:“明郎这还没当上父亲呢,就已高兴成这样了,若等真做了父亲的那一天,还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你到时候,可得留神些,别让他高兴疯了,出来吓人!”

温蘅在哥哥的戏语中,含羞低头,沈湛虽对慕安兄心中有刺,也有些疑心慕安兄早就知道阿蘅不是他的亲妹妹,但慕安兄纵是发乎情,也绝对止于礼,自那一夜醉酒后,事事有意避嫌,从不留宿在此,倒显得他心胸狭隘,不够大气了。

毕竟,阿蘅这样好的女子,宛如举世无双的美玉,世间岂会只有他一人发现她的美,又岂会只有他一人,钟情于她,他沈湛,能有缘与阿蘅相识,能得到阿蘅的爱慕,能迎娶阿蘅为妻,是他三世修来的福气,当好好珍惜,不要妄生事端。

一想到自己之前日日疑神疑鬼的模样,想到那一夜的失控疯狂,沈湛心中甚是羞惭,幸好,他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在最糊涂的时候做下错事,没有亲手把阿蘅推开,不然现在可真是要后悔莫及……

心存庆幸的沈湛,再看妻子,眸光更是珍视爱惜,他与妻子及父兄又笑说了会儿话,与慕安兄同扶岳父大人去厅中用晚膳。

这新的一年的第一顿晚膳,膳中欢声笑语不断,端抵是新年新气象,膳罢,温羡与妹妹、妹夫同送父亲回房休息后,要告辞离开,被妹妹挽留道:“之前想留哥哥住在这里,哥哥总说第二日要去官署理事,在此不便,不肯留住,现下是年节,大小官员一直到正月初七,都无需去官署的,哥哥还不肯住在这里吗?”

温蘅看哥哥不说话,继续道:“哥哥既每日都要来陪父亲,又何必这样来回奔波呢?让知秋收拾了衣物,在这里住上六七天不好吗?”

沈湛在旁沉默片刻,亦附和妻子,张口劝道:“就听阿蘅的,在这里住上几日吧,也许慕安兄与岳父大人日夜相伴几日,岳父大人,就能记起慕安兄了。”

温蘅见她与明郎相继劝说,哥哥却还是不点头,微蹙眉尖,嗓音也微冷道:“哥哥你总这样,我可要去青莲巷查看查看了。”

温羡讶然,“……查看什么?”

温蘅妙目一转,微蹙的眉尖已似春山舒展,眸中漾满笑意,“查看哥哥是不是在家里藏了位红袖添香的田螺姑娘,怎么每夜都非得要回去,不肯留宿在此?”

沈湛在旁轻声嗤笑,温羡亦笑道:“田螺姑娘没有,田螺老汉倒有一位,姓林名正,你小的时候,偷偷爬树玩,结果上去了不敢下来,还是田螺老汉靠树搭梯子,把你抱下来的呢。”

沈湛倒是头次听说这事,惊讶地看向妻子,“你还会爬树?”他说着眸光清亮,像是又寻到了一件与妻子相契之事,笑对她道:“其实我也会,咱们坞中的那两棵海棠高度正好,待会儿回去,一起爬爬看?”

温蘅对这提议回之以一嗔,微红着脸道:“想当爹的人,还跟孩子似的……”

沈湛笑,“就是因为想当爹,才想着爬树,我也有好些年没爬了,赶紧练习下,以后才好带着孩子爬着玩。”

温蘅嗔看了沈湛一眼,不再跟他贫嘴,牵着哥哥的衣袖道:“既没有田螺姑娘在家里等着哥哥,就留下来吧,早晚天冷,何必受这奔波之苦呢?”

“哥哥虽没有田螺姑娘可见,但真得见一见田螺老汉”,温羡笑道,“今天晚上,真的不行,我有事情回去交待林伯,明日吧,明日我收拾了衣物再来,将林伯也带来,林伯早想来看看父亲,只是需守着我那边的宅子走不开,明日我携林伯、知秋他们,一起来府上叨扰几日。”

温蘅笑着点头,“一言为定”,与丈夫挽着手,同送哥哥离府。

明灯高悬的夜色中,温羡在门前笑着回头,“好了,送到这儿就行了,都回去吧。”

温蘅朝哥哥莞尔一笑,嘱咐哥哥明日早些来,与明郎转身回府,也就看不到身后哥哥面上的笑意,在她折身离开的一瞬间,即如冰凝住。

温羡目送着妹妹、妹夫挽手离去,唇际的笑意,一点点地消隐在无边的夜色中,贴身藏着那块肚兜夹层秘文,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

这石头,有千钧重,真砸下来,妹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全都将被砸得粉碎,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在有十足的把握前,他只能帮妹妹“举”着这千钧重石,不叫它落下来,如果妹妹这一生,都能以太后长女的身份,平安无忧地活着,他愿一世“举”着这重石,将这秘密埋在心里,可若万一,妹妹并非太后之女的事实,被揭露人前,万一妹妹真正的身世,暴露地人尽皆知,这千钧之石,重重地砸向妹妹纤柔的身体,那将是最可怕的噩梦……

他必须,做两手准备!!

大年初一的夜晚,京城夜市繁华,火树银花,车水马龙,尽管青莲巷距离明华街并不远,但因夜游者几乎填街塞巷,青布马车在喧嚷的人潮中缓缓行进许久,才折入了青莲巷。

车轮粼粼滚过青石板街,停在了清雅的宅院门前,林伯听外头声音,就知道是公子回来了,忙迎出门去,扶公子下马车。

公子的手有些冷,无月的如墨夜色中,眸光也与平日有些不同,温澄静水似凝结成冰,摇曳不定的灯光下,泛着几丝冷意,在他手扶上他手的一瞬间,反握紧他的手道:“林伯,我有事,要对你说。”

正月初一的夜晚,连弯钩月也无,冯贵妃倚坐在窗下,心不在焉地听着身前几个乐伎吹弹小曲,眼望着殿外茫茫夜色,盼着这夜色里能有一簇摇曳的星火,是引导御驾驾临的灯光,如幽海行舟,向她行来,可不会有,她知道,不会有。

尚未入宫时,她读诗读到“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到天明”一句,心中感叹后宫女子多艰,暗暗下定决心,若有朝一日入宫为妃,必要做人上之人,必要牢牢抓住君王的宠爱,不让自己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

她“踌躇满志”地入了宫,也如愿“大展宏图”,万千宠爱集一身时,她也能保持清醒,知道君王之心易变,她必得时时小心,才能维持这泼天恩宠。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一年,两年……

数年下来,她依然圣宠不衰,于是她是世人口中无可争议的宠妃,是后宫女子们望不可及的存在,就连当朝皇后,人前再怎么端雅雍容,在看到她与圣上亲密相处时,眸中亦有隐隐的落寞,独承帝宠的她,在荣极之时,又怀有身孕,受到太后娘娘看重,更是贵不可言。

然而,所有的一切宠爱荣光,都像随着去年夏天,腹中孩儿的不幸离世,而悄悄地变了……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依然独承帝宠,但这所谓的帝宠,已大不如前,她心里清楚明白。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到天明……

上一篇:乌夜啼

下一篇:古代宅门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