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凉拖
玉容不动作,垂着脑袋眼泪哗哗滴落,哑着嗓子难受道:“小姐,你这又是何必,老爷夫人若是知道岂不会…”
朱宝珠不说话,只是拿细小的双眼打量她,玉容心中一颤,再不多问,匆匆跑去喊人了。
从文之没一会便到了前厅,见朱宝珠稳稳坐在椅子上微微一楞,随即微笑柔声道:“夜深了,弟妹何不早些休息?”
朱宝珠也不看他,只是摇头轻笑:“我朱家世代从商,人人都说无商不奸,此话虽不假,但无论如何,我朱家绝对没有干过杀人放火的极恶之事。如今因为我朱宝珠貌丑骇人,倒是差点酿成命案,这叫我情何以堪?”
从文之脸色青红交替,显是尴尬之极,他狠狠咬牙暗骂小弟太不懂事,也心惊朱宝珠此番言语,她好似潇洒镇定得很。
见他望着自己,朱宝珠又是一笑,细小的眸子几乎眯成一条线,脸蛋上胖胖的白肉微微轻颤:“为了不愧对朱家列祖列宗,不残害大好儿郎,大哥就当我朱宝珠没有来过,明日我会带着属于我的东西原路返回,这是休书,大哥过目。”不是没有想过勉强自己,将就人生得过且过,但是真遇上某些事,她发现根本无法强求,别人要死要活,她又该何日安身?还不如彼此放过。
从文之如拿到一个烫手山芋,抖了好几抖才将休书接住,双眸瞪得如铜铃般大,脸色惨白一片。即便敲碎他的脑袋,他也想不通这是一个女人说的话、干的事。
但是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满篇洋洋洒洒的墨迹不似大多女子的娟秀,反而多了几分大男儿的气概,很漂亮的字,很干脆的休书。她已经拿定主意铁了心,这些文字告诉他这点。
从文之久久无法动弹,好似被休掉的人是他。
“玉容,把朱家的各位下仆知会一声,然后把我带来的东西全部收拾妥当,明早便走。”朱宝珠的声音打破静谧,玉容苦着脸离去,从文之面色难看的抬头看朱宝珠,朱宝珠淡淡道:“这封休书麻烦大哥叫你弟弟盖上印章,我想他看到这个什么伤都会好了。”
“弟妹……何必如此……小弟的确有不对,是我管教无方,日后我会严加看管不会让弟妹受一点委屈,这休书就算了。”
朱宝珠微微扯起嘴角,心道从应之的确该管教管教,十九岁的男子还像个没长大的少年,为人没德也没品,铁定是被这位大哥从小宠大的。原先知晓从家长辈早逝,年幼的从文之一手带大襁褓中的弟弟,还要兼顾家业很让人同情且敬佩,她猜测那位和大哥一起长大的弟弟,肯定也是位真男子。
“大哥,你若还有点良心就成全我和令弟,我不想一辈子活得太难堪,相信你也不愿唯一的弟弟三天两头撞墙出血。”
从文之气恼的拍下休书,狠狠道:“弟妹你别难过,我这就给你出气去,看我不非打得他认错为止。”
从文之气匆匆去将从应之揪了过来,从应之的额头已经止血,上面擦着药酒,在前厅看到朱宝珠,他苍白的脸色变得惨白,眼眸里还是隐没不去的厌恶和痛苦。
“应之,你还不向弟妹认错!”
从应之瞪大眼睛,哇一下又开始嚎哭:“都怪爹娘死的早,我只有大哥你了,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我,你明明说过这辈子只要我快乐就好,可是现在你拆散我和璎珞,还逼我娶这个女人,我还不如撞死了好!”
“没人逼你死。”朱宝珠一句话阻止了从应之的二次自杀,只见她缓缓起身,拿过休书递给满脸惊愕的从应之:“盖个章明天送去衙门,以后我和你就不再是夫妻。若是知道你胆小如鼠,我一定不会大老远跑来吓你,宝珠在这给你道歉。”
“弟妹!”从文之气得跳脚,欲要去追朱宝珠,愣了半天的从应之拽住大哥,闷闷道:“大哥,她瞧不起我。”
从文之瞧着弟弟这模样,恨不得撞晕的人是自己!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弟弟!
翌日,从文之多番诚心挽留,差点又闹得从应之去撞墙,吵吵闹闹好几场子,朱宝珠最后还是带着所有嫁妆和家眷,离开了临城。
她和从应之,不过是一日夫妻的缘分而已。
坐在马车中,出神望着外面与家乡大不相同的土地,朱宝珠全然没有了面对两兄弟时的那份潇洒,她不过是想和天下所有女子一般嫁人相夫教子而已,等了十八年,本以为是天赐良缘,却不想得来的是个天大笑话。
她想到出嫁那天,暖风徐徐的码头,父母兄长们满面的开心笑容和不舍,多番叮嘱言犹在耳,眨眼一月过去,新妇成了弃妇,且还是自找罪受。
02 梁大老爷
02 梁大老爷
四月份的安水城仍旧寒风刺骨,河道两旁的柳树不见绿意,浑浊的河水在冷风肆虐下波涛汹涌,似要把人给吞噬进去。脚下干燥的黄土地,头顶阴沉的天空,身边裹着厚衣匆匆路过的人们,没有一样是朱宝珠熟悉的暖春时节。
冬去春来过了十八载,年年春天她都喜欢带着玉容出去踏青赏花,今年,背井离乡,家没了家,连那些好景也只能藏在心里,再看不见了。
“小姐,王家夫人快来了。”身边的玉容出声提醒发呆的朱宝珠该到回家的时辰了。
朱宝珠点头,眨了眨细小的眸子,转身便离开清冷的河道。
回到朱宝斋,见洪掌柜正在轻拨算盘珠子,那声音清脆流畅,很是悦耳。伙计小李正麻利的擦洗桌椅木柜,余掌柜拢手坐着,面前的茶水已经没有半丝热气。
大伙见朱宝珠回来都笑着喊了声小姐,并不多热情,隐隐还有些尴尬和不屑。
安水城就在临城的隔壁,实在没脸回家见父母的朱宝珠改道来到这儿,目标很明显,就是为了接手这家父亲送给自己做嫁妆的朱宝斋。朱家以银器起家,祖祖辈辈努力经营,如今不说富可敌国,但凡说起朱宝斋,谁不知道上那儿就能找到满意的珠宝银器。朱宝斋遍布齐国诸多大城,盛名在外,在同行里真找不到可以抗衡的对手。
朱老爷舍得拿一家朱宝斋给女儿做嫁妆,那份宠爱谁不知晓。从家大哥就是瞅中朱家两老对朱宝珠的喜爱才会毫不犹豫答应弟弟的亲事,娶朱家的女儿有什么不好?不但有无人能及的嫁妆,还有朱家这个大靠山。只可惜这到手的肥肉又溜走了。
朱宝珠那般干脆决绝,在从大哥眼中多少有点自掘坟墓,一个女人这样不听劝告休掉自己,回到家乡还有谁敢娶?只会让自己丢人,让朱家丢人。她这一辈子等于被自己毁了。
知情的外人都觉得朱宝珠不识好歹,唯有朱宝珠自己像丢掉包袱,只不过又得背起一个更大的包袱,她从愁嫁变成弃妇,这一辈注定没人再要了。尽管她还是个姑娘……
可是看着琳琅满目的朱宝斋,她心中燃起熊熊热情,如果说每个女人从襁褓小儿长成芳香少女都在为了嫁人生子做准备,她朱宝珠就不是,嫁人生子固然重要,如果能像大哥那样立业发家,她也曾嫉妒大哥,懊恼自己为何不是男儿,她有自己的骄傲和刚强,既然有家不能回,有天下男儿却不能嫁,既然注定这辈子成了大笑话,什么名声什么脸面她看得淡了。她不会为了女儿名节白绫自缢卑微的结束人生。
十八年前她以为春天都该是柳条摇曳花香四溢,这一年的春,寒冷渗骨,浅浅的绿,无法温暖她的心。天南地北不尽相同,只有活着,才能看到它们缤纷的身姿。
“王夫人,您请坐。玉容快沏茶,王夫人可尝过南乡的清茶?”朱宝珠等待的客人如约前来,看那架势必定是肯信她。
王夫人是安水城近卫军将军王响的儿媳妇,三十来岁,肌白面善,不算美人却胜似美人,笑起来温柔如水,多看几眼就忍不住觉得亲近已久了。
“南乡清茶?我哪有机会品尝,我生在这里嫁在这里,呵呵,这就是清茶?今天可要尝一尝。”王夫人端起小巧的茶杯细细品味,玉容又端来刚出炉的糕点,全是南方口味。朱宝珠打定主意留在安水,那些随嫁过来的下人也一并留下了,用惯的厨子更是不会放掉。朱宝珠暂时还吃不惯北方的菜肴。每天叮嘱厨子多准备一些可口糕点,自己吃不了就拿来店里招待客人,不说,虽然她才来几天,但是也有客人每日到访就为了那几盘小糕点。
朱宝珠拿出纸笔,娓娓说起正事。
“王夫人您上次说想订制的发簪我给您细细计算了一番,这些您请过目,有哪儿不明白直接问我。”
白纸黑字上写的清清楚楚一支发簪要用的原料数量,色泽,花样,尺寸,算得尤为精细,精细到客人心里有明确的印象,不会是稀里糊涂的总不放心自己拿出的金子会被朱宝斋占便宜。
这位王夫人面相柔弱和善,却是精打细算的主,上次拿着两只金镯子过来说想融掉镯子打造一支发簪,拉着掌柜说了一上午最后还是不放心的走了,总认为自己的镯子打造掌柜说出的发簪会吃亏。掌柜对这样的客人并不在意,朱宝斋从不缺有钱的贵客。朱宝珠却觉得这桩生意明明可以做,彼此都不吃亏,为何彼此都不如意呢?何不坐下来好好谈,他们拿出客人满意的银器,客人给他们应得的报酬,何乐不为?
王夫人本就不是糊涂的女人,看了朱宝珠写出的计算脑子便清明多了,甚至还觉得如果照这样做朱宝斋除了赚一点手工辛苦费,其他都有点亏。
王夫人这下放心了,拿出金镯子递给朱宝珠,洪掌柜立即拿出纸笔记单,王夫人又再三叮嘱道:“我这人不喜欢金首饰,融掉它们送给妹妹挺合适,我妹妹下月便要出嫁,朱小姐可记得别错过时间。”
“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赶出来。”
“那就有劳了。”
送走王夫人,朱宝珠拿着那一对镯子掂量掂量,缓缓走向两位老掌柜。掌柜们兢兢业业跟朱家大半辈子好是好,就是有点瞧不起身为女儿家的朱宝珠。面上虽不说什么,朱宝珠唯有慢慢的努力,做给他们看,她可不想和这两位老前辈闹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