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语嫣就是再迟钝,也看出他这是有意要带她避让迎面过来的人,心中一动,忙垂下头跟着他进了旁边那条小道。
走出这条小道,眼前是更为宽敞的石子路,正走着,忽听到有人在墙的另一面说话。
“郑侍郎,听说你要和徐家千金结亲了,这是天大的喜事啊,怪不得这几日见你红光满面的。”
“什么红光满面,娶妻罢了。”
“怎么能叫罢了,常言道,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这可是人生两大极乐,”那人道,“听说那徐家二小姐生得花容月貌,你肯定是在偷乐呢,在咱们跟前还装什么?”
又有一人道:“不过话说回来,先前你不是要跟宋家大小姐结亲么,怎么……”
郑戚冷笑:“你们别看这个宋归雪才名在外,其实就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秧子,心气还高得恨,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子,她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模样……”
原本张七雍听到这几人的声音,就猜到是那几个来张府做客的年轻官员。他们在谈论这些,张七雍心中已觉得不好,愈发加快了步子,哪知道这郑戚竟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是叫人目瞪口呆了。
张七雍正要回头劝慰语嫣几句,谁知一转头,那抹淡青色就从他眼前飞快地一荡,有甜香随风扫过,一溜烟就从那小门走出,竟往墙的那边去了。
张七雍一惊,忙跟上了前,要将人拦住,可等他过去,语嫣已经走到了那几人跟前。
几个官员正在闲侃,乍见来了一个天仙似的姑娘,个个都瞪大了眼。
原本想她应当只是路过,不料人却在他们跟前停下,还冲他们福身行礼。
郑戚是个风流之徒,一见语嫣,目光登时变了,表面仍做出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派头,潇洒倜傥地一拱手:“这位姑娘,不知有何指教?”
语嫣一笑:“指教谈不上,就是有几句话想问问郑侍郎。”
美人这一笑,真如海棠花绽,能叫天地失色。
郑戚自问阅尽美人、历尽千帆,从不会在美色跟前失态,这回却也免不得直了眼睛:“姑娘请问,在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才在墙那头,听到郑侍郎说起宋家姐姐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病秧子,还说她合该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不知是不是我听岔了?”
听了这话,郑戚的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了。
几个大男人在背后嚼姑娘家的舌根,实在不是一件有面子的事。
可是眼前这女孩看着笑语盈盈的温柔模样,美得像画里的仙女儿,看起来倒也没有责难之意。
总归是给人听到了,打死不认反倒叫人不齿。
想到此处,郑戚便道:“我是这么说了。”
话音一落,就听她笑盈盈道:“那我便没有冤枉你,郑大公子,你真是一个……卑鄙无耻、好色下作的小人。”
几人当场呆住,张七雍也面露不可思议。
郑戚反应过来,面红耳赤道:“你……你放肆!”
“我就放肆,谁叫你背后胡说我姐姐,当初你与我姐姐退婚是我姐姐眼光独到,早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就是与你退婚又如何?一个大男人,在背后指摘闺阁女子,毁人清誉,足见人品,别让我再看见你,往后我见你一次骂一次!”语嫣仰着头脆生生地说完,还冲他哼了一声。
郑戚此人,最好虚名,擅察言观色,嘴上功夫一流。若是语嫣夹棒带棍、含沙射影地讽刺他,他自能应对如流,可偏偏语嫣是真刀实枪,一点也不带含糊,字字句句都跟巴掌似的,简直叫他眼冒金星。
郑戚勃然大怒,却又无法出声。
他这会儿知道语嫣就是那宋归雪的妹妹,亦是张廉的外孙女,眼下这又是在张家,原本背后说人闲话就是他的不对,若真把这事闹大了,丢的也只是他的脸,指不定还会引得张廉发怒,实在是讨不得好。
郑戚不出声,其他几个人更不会掺和进来。
就在这个时候,郑戚目光一转,忽然笑道:“莫非是王大人有意派他的未婚妻来教训我的?真是折人颜面的好手段,在下算是领教了。”
语嫣一听这话,一下子瞪圆了眼:“才没有……”
郑戚不以为意地瞥了她一眼:“王大人早就与我不对付,我说他怎么从来不找我麻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张七雍怕语嫣气急了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正要开口打个圆场,却听一个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正是我让我的未婚妻来教训郑侍郎的。”
第103章 磨人...
来人正是王彦。
语嫣先前还理直气壮的,一见他来,倒气势全无,乖乖垂着头不再吭声。
张七雍:“王大人怎么来了?”
王彦淡淡一笑:“来接人。”
张七雍眉心一动,朝语嫣看了一眼,便不说话了。
郑戚冷笑道:“王大人好成算,让姑娘家替您抛头露面、冲锋陷阵,您自己倒缩在后头坐收渔翁之利……”
王彦:“惭愧,与郑侍郎在背后说人闲话的本事比起来,我这也算不了什么。”
郑戚眉头一跳,正要回话,却听王彦悠悠然转了话锋道:“前几日读书,念及宋之仪的一阕词,觉得甚好,恰巧今日遇到郑侍郎,想请你来品上一品,毕竟……侍郎是此中高手。”
几人都不知王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是要品诗词,就在一旁纷纷应和起来。一方面是不想刚刚的事闹得太难看,毕竟这是在张家;另一方面,王彦从来不跟人议论诗词,当初郑戚逼得他喝了那么多酒,都没能让他做一首诗,如今他倒主动提起要品评诗词,实在是新鲜。
郑戚惊疑不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道:“大人请说。”
王彦便念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众人还以为王彦找了什么少见的诗来刁难郑戚,却不料是这样一首耳熟能详的诗作,别说郑戚,寻常闺阁小姐都熟得很。
岂料郑戚一听他念这首诗,竟脸色大变,方才还盛气凌人、不以为惧的神色霎时消失无踪。
王彦深深地看他一眼:“郑侍郎,不知这词如何?”
郑戚咽了口唾沫,涩声道:“好……好极了。”
张七雍看出他有些不对劲,目光一闪,愈发狐疑。
郑戚强笑道:“家中还有要事,就不多叨扰了,告辞。”随后竟什么也顾不得,急匆匆地就跑了。
剩下几个与他同行的官员正面面相觑,给王彦眼睛一扫,顿时惊回神,纷纷拱手告辞。
一转眼的工夫,这几个人竟如鸟兽散。
语嫣看得呆住,忍不住一扯他袖子:“王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王彦屈指在她额头上一弹:“回头再与你说。”
语嫣猝不及防,往后一仰。她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正要说话,一侧首却见张七雍看着自己,脸上一窘,忙缩了手做出规规矩矩的模样。
张七雍嘴角一动,没忍住笑了一下,见王彦朝自己看过来,立马敛了笑:“王大人,我送你们出去。”
王彦却道:“今日给七公子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此处我尚算熟识,不用再劳烦。”
张七雍愣了愣,随即笑了笑:“那大人和表妹请便。”
语嫣福身向张七雍行礼告辞,随后就跟着王彦往张家大门走去。
张七雍在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等那两道身影消失在路尽头才转身离开。
出了张府,登上马车,语嫣实在忍不得:“王叔叔,您快告诉我,方才那词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王彦闭着眼不去看她,嘴上道:“你可还记得上回你那霍表姐和郑侍郎的事。”
“记得,那又如何?”
“那你应该也记得,他们二人有书信来往,当中有一封曾落到过我手里。”
语嫣微微睁大了眼珠儿,捂着嘴:“莫非……”
王彦不说话了。
语嫣笑道:“往后那个郑大公子想必是看到您都得绕道走。”
王彦睁开眼看她一下又闭上:“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郑戚为人阴险,手段下作,往后遇到他,不可如此。”
语嫣:“那您方才那样,岂不彻底得罪了他,他会不会狗急跳墙?”
“我跟你不同,在我面前,他顶多是只耗子,”王彦道,“可若你落到他手里,你就是那只耗子。”
“……这回是我冲动了,以后我小心些便是,”她低声说了这一句,又忽然恼怒地看他道,“我才不是耗子呢。”
王彦仍没有睁眼,嘴角却轻轻翘了起来。
语嫣本有些气鼓鼓的,看着他这气定神闲的样子,忽然有些疑惑道:“您怎么会来?”
他淡淡道:“自然是来接我未婚妻的。”
语嫣面上一红:“我、我是问,您怎么知道我在张家?”
“张大人的马车可不常去宋府。”
语嫣往他身边凑近了些,仰头看着他:“那您怎么不问问我和外祖父谈得如何?”
王彦闭着眼一笑:“还能如何,自然是没谈成,张大人不是你爹,此事要他点头,三言两语远远不够。”
语嫣点点头,又伸手在他手背上一戳:“您怎么不睁开眼和我说话呢?”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我这是为了你好。”
“什么?”
他缓缓地睁开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语嫣给他这样一看,心底一烫,顿时害怕起来,忙起身用另只手捂住他眼睛,支支吾吾道:“您……您闭着罢,到了我再叫您。”
王彦轻轻应了一声,十分乖觉的模样。
语嫣松了口气,便把手松开,岂知这人根本没将眼睛闭上。
她一惊,要往后退,给他伸手一勾拉进了怀里。
语嫣眼睛一抬,正对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温热的呼吸像无形的网,将她层层罩住。
她张口想喊他一声,却见他蓦地俯下身来,将她微张的嘴轻轻堵住。
滚烫的滋味从唇齿间渡来,她脑袋一晕,搭在他肩上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这个横躺在他怀中被他亲吻的情形,与当初她在刑部看到的那一幕梦中画面何其相似。语嫣恍恍惚惚,仿佛又听到那一声温柔至极的“真真”,原本无力垂落在他肩头的手轻轻上移,环住了他的脖子。
王彦一震,退开少许,目光幽幽地望着她。
语嫣两眼雾蒙蒙地看向他,樱唇微启,泛着润泽的水光,仿佛有些迷惑不解似的:“王叔叔?”
他眸色更沉,抬手在那柔嫩的唇上轻轻一揉:“不对,该喊什么?”
语嫣清醒了几分,蹙眉思索了会儿,在他怀中一歪头道:“六爷?”
王彦低头在她耳边吻了一下:“喊我的字。”
他的声音那样低,又那样沉,像古琴的低音,醇厚涤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