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她心口一窒,顿时发不出声。
从她入府至今,晋王从未用这样冰冷刺骨的眼神看过她。
他松开了她的手,轻轻坐起,声音嘶哑,透着浓浓的倦意:“方妙玉呢?”
张如雪咬牙,强压下心头的嫉恨之意:“被关在次间,听候殿下发落。”
她本有心在晋王心头加一把火,却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的晋王有几分说不出的陌生,从头到脚都透着阴冷,一时竟不敢贸然开口。
张如雪入晋王府受宠已久,虽说有几分恃宠而骄,却到底是张家的女儿,并不蠢钝。她本就擅长察言观色,不难看出眼下的晋王有几分古怪,此时绝不会是撒娇卖痴、添油加醋的好时机。
晋王下了地,再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去了次间。次间内,方妙玉光着身子给人绑在柱子上,双目空洞地望着地,像是在走神。
一见有人进来,她猛然一缩。
一双云纹金线的黑底靴子出现在她眼前,妙玉仰起头,看到来人,嘴巴一动,没有出声。
刚刚她恨极攻心将金钗刺向晋王时,并不觉得害怕,只感到痛快。
如今,她才感到心里在一阵阵的发冷。
晋王蹲下身,一把钳住她的下巴,目光有如毒钩。
妙玉给他看了一眼,竟觉得像被针扎过一般,浑身一哆嗦。
“现在知道怕了,你不是很能说么,怎么不说了?”他身上还缠绕着淡淡的血腥味,嘴角有笑,眼里却充斥着浓重的煞气。
妙玉:“你能把我如何?我好歹是官眷之女,今日知道我来晋王府的,也不只我自己一人。”
晋王沉声一笑,眼里愈发冷:“说起来,孤还得好好地谢你一回,若不是你方才那一刺,孤也不会……把从前的事统统记起来。”
妙玉还未反应,忽见寒光一闪,有鲜血飞溅。下一瞬,有剧痛从舌根处传来,嘴里浸满了血。
晋王扔了匕首,手仍然掐着她的嘴。
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半截舌头,又看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的方妙玉,任由鲜血从她嘴中溢出,滴落在自己的手掌心亦无动于衷。
他恶狠狠地一笑,声音极低道,“若不是你这张嘴,当初孤就不会在恩觉寺那样对她……”他不自觉加大了手里的力道,使得妙玉发出痛苦的呜啊声。
大团大团的血涌落下来,染红了他整只手掌。
“若不是这张嘴,”他的声音冷得能滴血,“她不会知道王彦的死讯,更不会以为是自己害死了王彦上吊自尽……方妙玉,你上辈子做的孽,孤这辈子要从你身上一点一点地讨回来……孤要让你知道,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这日,方贺林终于被无罪释放。
那个原本声称被他所害的女子,忽然改了口,说方贺林并非凶徒,他们二人之间乃是你情我愿的一场风流事。
如此,刑部的人也不好再扣留方贺林,只将那不识好歹的女子好生惩戒了一番才作罢。然而此事一出,方贺林的名声到底是毁了,这会儿已有人上本参奏,要皇帝罢免他尚书一职。
而方贺林回到方府后,也不和任何人说话,只将方恒玉找来,二人单独去了书房。
“爹,您这才从刑部回来,还是先歇息一下为好,母亲和妹妹她们都……”
方贺林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沉声道:“恒玉,我若说我跟那女人半点关系也没有,你可信?”
方恒玉一愣,立马点头:“我信。”
方贺林面容沉郁:“这次我能出来,根本不是那个女人改口的缘故,是有人要她如此。”
方恒玉早知方贺林入狱一事是有人栽赃,听闻此言,不由面露讶异,若是官场对手有意陷害,怎么又会突然收手?
“这是警告,”方贺林看着他道,“我从刑部大牢出来,给我解脚铐的人,给我带了一句话,说是有人奉劝,要我管好自己的儿女。”
方恒玉大怔:“这是何意?”
方贺林铁青着脸:“这件事跟咱们府里的人有关,家里这么多孩子,我只信你一个,此事,就由你去查。我总不能稀里糊涂地就给人这样败坏了名声,还白白地坐了一趟监牢……这事儿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
圣旨下来后的第二日,张家来人,奉张廉的命令请语嫣去张府。
宋常山早知此事会牵动张廉,本已做好了与他谈谈的准备,却不料张廉派人过来,只请语嫣一人,还不许旁人一同前去,这心不免提了起来:“不行,还是为父同你一起去。”
语嫣想了想还是摇头,劝他道:“爹爹,外祖父眼下肯定不高兴,见了您去,更加不好,我是他外孙女,他总不会害我的。”
宋常山忧虑不减:“你可知他是个怎样霸道的性子,我与你娘成亲前的大半磨难都是拜他所赐。”
“如今圣旨已下,外祖父恐怕也无可奈何,他还是张家的当家人,可不会为了我去跟皇上叫板的,”语嫣看他脸色稍缓,又一笑道,“左右是把我叫去骂一顿,那又算什么。”
常山眼睛一凝,朝她看去:“你这小丫头怎么想得到这些,是你那王叔叔跟你说的?”
语嫣脸上一红,低下头不说话了。
宋常山一哼:“他倒是什么都想到了。”
自从婚事定下,宋常山待王彦总有几分阴阳怪气的。
“女儿去去便回,您在家便是,别瞎操心了。”她生怕又给他出言调侃,忙福身告辞,转身就登上了张家的马车。
宋常山看着车帘放下,长叹了口气:“真是出嫁的女儿不由爹……”
第102章 教训...
张家是树大根深的百年望族,居京城四大世家之首。语嫣到京城这许久,还从未来过。照理说,她作为张廉的外孙女,怎么也得过来认一回亲。可宋家这边没这个想法,张家更没有那个意思,唯有张廉发话了,她才有机会来瞧一瞧这张家大院。
马车一路驶进张家大院,仍未停下。语嫣掀起车帘子,探头一看,就看到一堵青蓝色的石墙,墙上纹路斑驳,墙面平整,丝毫没有破败之相,反倒透出几分隽永静好。马车在一条细长的窄道里行进,尽头是一扇小门,一个青年男子领着两个家仆立在那儿,仿佛正是在等她。
她由三儿扶着下车,那青年男子便迎上前来:“是宋家小表妹罢?在下张七雍,在张家第三代行七,你称我一声表哥或是就叫我张七都可。”
这张七雍长相肖似张廉,人却是和张廉截然不同的笑模样,看着爽朗和气、八面玲珑的模样。
语嫣自不敢称他“张七”,只对他福身行礼,称了一声表哥。
张七雍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嘴上道:“祖父特意叫我来引你过去,这宅子七拐八绕,路不好找,还是由我带你过去安心些。”
“有劳表哥。”语嫣笑了笑。
王彦嘱咐过她,若到张家,不管来人多么和善可亲,都不要多说话,该有的礼节尽到就好。
张七雍见如此,只当她是姑娘家脸皮薄,倒也没有再多说。
两个人在宅院里头扭绕了几回,总算是进了一间小院。院内摆着红梅盆栽,于寒风中弥散着阵阵幽芳,令语嫣蓦地想起陆家的那片梅林。
“祖父就在里头等你。”张七雍说了这么一句,人就站在了院子里,没有再往前。
语嫣向他道了谢,提起裙子进了屋。
这屋子不大,物件却多,棋盘、箱笼、珍珠架子,还有几张小书柜,颇有些拥挤。语嫣从书柜间穿过,走到里间,看到张廉立在窗前,便福身行礼:“外祖父大安。”
张廉回头看她一眼,又看向窗外:“见着你七表哥了?”
“见着了。”
“觉得如何?”
语嫣一怔。
张廉转身看她:“做你夫婿如何?”
语嫣蹙眉:“外祖父,我已经定亲了。”
张廉:“不必管定亲与否,皇上那儿我自有办法,你谁都能嫁,哪怕入宫为妃都行,独独王彦不能嫁。”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嫁娶一事本就该由长辈做主,宋常山没那个能耐给你做主,那由我来便是。”张廉语气平平。
语嫣咬唇:“我不想。”
张廉:“由不得你不想。”
语嫣低下头。
张廉睨她:“怎么不说了,小时候不是很能说么?”
语嫣忍了忍:“我已经大了,不和老人家一般计较。”
张廉气得哼笑出声:“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和我说话?”
“我并非有意要与您作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您实在是……”语嫣见他瞪过来,忙把“欺人太甚”四个字咽了回去,“总之别的事,我都可以听您,只有这一桩不行。”
“王彦那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可知,他平素处处与我作对,若是真有心待你,怎么会不顾及我的身份如此作为?你要是真嫁给了他,就是要跟张家决裂。”
语嫣直直望着张廉的眼睛:“若王叔叔因为我和您的关系公私不分、曲意讨好,那就不是他了。”
张廉一噎:“你这丫头……”
语嫣垂眸,朝他一福身:“语嫣敬您,更畏您,不敢有分毫轻慢……求您成全语嫣这一回,不管往后是好还是坏,既然是我自己选的路,苦或甜,都由我自己受着,起码这样……我不会怨您。”
张廉神色微变。
语嫣又道:“除了您和爹爹以外,王叔叔……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虽然您和爹爹都觉得他会害了我,但我知道,他绝不会的。”
她声音轻柔,姿态温驯,却透着难言的倔强和坚毅。
张廉体会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无力之感。
他沉着脸看着眼前的女孩:“你可想好了,若嫁了王彦,往后你和张家就没有关系了。”
语嫣不语。
张廉拂袖转身,不再看她:“你走罢。”
*
语嫣出屋时,张七雍正在院里拨弄那盆红梅。见她出来,他忙上前:“谈好了?”
“嗯,”语嫣道,“有劳表哥带路,我该回去了。”
张七雍一愣,朝屋子里望了一眼:“不留下用饭?”
“不了。”语嫣抿嘴一笑。
张七雍眸光一动,明白过来,也笑了笑道:“那好,我送你出去。”
两人出了院子,原本要按原路返回,结果走出没几步,前头远远走来浩浩荡荡十数人,仿佛是有什么大人物由仆妇簇拥着过来了。
张七雍面色一变,当即指了指另一侧小门:“表妹,往这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