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三儿将一个一小团锦布裹着的东西放到桌上,王彦拿起打开,看到白色的鹤纹玉佩,微微一怔。
“小姐说这个玉佩是大人上回去她院里时落下的,因为是大人随身之物,所以不敢马虎,就命奴婢亲自一定要送到大人手里。”
王彦握着玉佩,指腹轻轻摩挲着表面,垂眸道:“前日她到刑部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是。”
他道:“往后就算是她吩咐你,你也不能轻易离开她半步,记住你真正的身份和职责。”
三儿低下了头:“奴婢知道了。”
沉默了片刻,王彦又道:“她人可还好,脸上的伤有没有好些?”
三儿飞快瞄了王彦一眼,心底掠过一丝异样,应道:“小姐脸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就是昨夜里又发梦说了不少胡话,这会儿也好了。”
王彦的脸色略微一凝:“是被湖阳郡主吓着了,还是……”他话头蓦地止住,竟没有再往下说。
三儿愈发觉得古怪。
大人何曾如此欲言又止?
他摇摇头:“你尽早回去,再替我带句话给她。”
三儿应声,垂首等着他吩咐,等了半晌,却没等到他开口,不由有些疑惑。
此时,王彦起身道:“罢了,还是我亲自去提醒她,叫人备马,我随你一起去宋府。”
三儿心头的异样越发浓烈,但表面却不敢有丝毫流露,只恭声应了,随他一道往外走出。
*
宋府,芳苓院。
这会儿是黄昏,天光已经有些晦暗,风中仿佛有一层浅浅的金雾。用过了晚饭,正是一日里最放松闲散的时候,她便躺在院子里懒洋洋地看天。
虽然是冬天,但也不怎么冷。她穿着袄裙,又听紫扇的话盖了一层薄被,昂首瞧着天上的火烧云,偶尔还伸出手比划两下。
“这是在做什么?”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她头顶飘下来。
语嫣眼睛往上一看,见是王彦俯身望着自己,不由呀了一声,立即手忙脚乱地从躺椅上坐起:“王叔叔,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她动作太急,颠得发髻松散,被晚霞照映得头顶毛茸茸的,小脸雪白剔透,沁着粉色,又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看着他,愈发像只猫了。
王彦觉得自己的掌心格外地痒:“你倒是真有闲情逸致。”
亏他还担心……
语嫣瞪了后头缩着脑袋的紫扇一眼,对王彦道:“您进来怎么都不喊人通报一声,害得我……”
王彦略微倾身:“害得你怎么?”
语嫣:“害得我出丑。”
王彦摇头一笑:“这算得了什么,在我面前你还怕出丑?”
语嫣脸上一红,不知是恼的,还是羞的。她弯起膝盖,两首抱着腿看他:“您特意过来就是为看我笑话的么,到底是有什么事呢……”
王彦看她缩成一团,顺手撩起旁边堆成一团的丝被,边在她身边坐下,边将杯子披上她肩头将她整个人裹了个严严实实。
语嫣感到身上一暖,孩子气地将下巴从被子里抬出来,侧过头对他嫣然一笑。
此刻天色已比方才暗了不少,她这一笑却仿佛能令满院生辉。
他搭在被角的手微微一紧,见她仍望着自己,似乎在等自己开口,才敛了神色缓缓道:“有一件事你要记着,往后在这府里,不可与你大哥走得太近。”
语嫣一愣:“莫非是上回的……”
“不错,所以你千万不可掉以轻心,”王彦道,“此事没有铁证,而且即便揭发了,也不能将他如何,这会儿还不能操之过急。”
语嫣点点头,见他仍望着自己,不由道:“您放心,我不怕的,他若真有胆子如何,送来的也不会是死蝎子了。”
他只笑了笑,眉眼之间仍有几分沉凝:“总之万事小心为好……昨夜,你又梦魇了?”
语嫣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王彦目光柔和:“我不能知道么?”
“自然不是。”她嗫嚅。
他看着她有些泛白的下巴,轻轻一笑道:“你既不想说就不说,你小时候可还骑着我上过街的,怎么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了?”
语嫣冷不防听他提起七岁时的事,也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埋怨他道:“我那时候是年纪小不懂事,您都那么大人偏偏还由着我胡闹,若叫人知道,可怎么好?”
他略一挑眉:“若叫人知道,又能怎么?”语气淡淡的,眼底却有几丝顽皮的笑意。
语嫣:“亏您这样还是刑部尚书呢!”
他笑得愈发深了:“我这会儿又不在刑部,既不是对着同僚,也不是对着犯人,只不过是对着语嫣,何必要装模作样?”
“对着我怎么就叫只不过?我心眼可小着呢,您该要一万个当心才是。”
“我若不小心得罪了你,你又如何?”
语嫣歪头想了半天,却没能想出一个能惩罚人的法子来,只搪塞道:“自然是您最怕什么,我就做什么了。”
王彦兴味盎然:“你说说看,我最怕的是什么?”
语嫣一噎,这下真的是说不出话来,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我……我怎么会知道您怕的是什么。”
话一出口,觉得有些不好,结果一看王彦是个笑而不语的模样,就又放松下来。
“大人,二爷听说您来了,使人请您过去书房说话呢。”紫扇上前道。
院里坐着的两人朝院门口一望,果真见宋常山的侍从立在那儿。
王彦起身:“我过去了,你不要在院里待太久,小心别又着了凉。”
语嫣作势要起身送他,却被他伸手在肩头一按,不得已又坐了回去:“王叔叔……”
她抬起头,却见那抹烟青色在眼前水波似的一晃,眨眼间就已经往院外去了。
*
翌日早,宋老夫人使人叫宋归雪、宋语嫣两姐妹到暖阁。
语嫣比归雪早到一步,进暖阁时迎面看到老夫人身旁坐着一男一女,女的是霍玉襄,那男子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少年人。
“语嫣,快上前来,这是你霍家的二表哥霍廷。”老夫人说话时带着笑,显然心情很好。
自上回宋归臣出事后,许久不见老夫人笑得这样开怀,语嫣不禁也跟着笑了笑,走上前向霍廷见礼:“表哥好。”
霍廷十五六岁模样,生得眉清目秀、面如傅粉,眉眼之间倒与霍玉襄有几分神似。他看到语嫣,眼底掠过一丝惊艳,却也没有多看,当下便恭谨地还了礼:“表妹好。”
老夫人道:“你别看他年纪不大,学问却很好,连你爹都要夸他几句。”
语嫣钦佩地看了霍廷一眼:“能叫爹爹开口夸人,表哥肯定是状元之材了。”
这话打趣了宋常山,又恭维了霍廷,就连不大瞧得上语嫣的霍玉襄都微微笑弯了眼。霍廷摆着手忙道不敢当,他见眼前这女孩神态可喜,比霍家一色的姐妹们都可爱亲和,先前的那点拘束倒也淡了几分。
“大小姐来了。”
下人通禀的声音一落下,语嫣就见这位霍家二表哥的眼睛一亮,不由在心底咦了一声。
第57章 雨夜...
归雪今日来得匆忙,打扮得也简单,头上只簪了一根白玉蝶的小钗。她曼步上前,因瘦弱之故,那衣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走起路来反有一种仙气飘飘的出尘之感。
她对着几人一一见了礼,而后就在语嫣身边落了座。
那霍廷叫语嫣作表妹,对着归雪该喊一声表姐,因归雪将将比他大了一个月。结果一照面,他喊的却是大姑娘。
语嫣听了很是奇怪:“先前表姐叫了我一声二姑娘,如今表哥又喊我姐姐作大姑娘,莫非这样称呼是你们那儿的规矩么?”
霍玉襄神色一僵,下意识就朝老夫人看去,却见老夫人仍是眉开眼笑模样,似乎全然没有想到别处,不禁松了口气。
霍玉襄脸上一白,旁边的霍廷却是闹了个大红脸:“这……”
归雪笑而不语,老夫人看不过去,笑着道:“你这丫头,平素呆头呆脑,难得机灵起来倒是谁也比不过……哪里是什么习惯,你姐姐比你二表哥只大了一个多月,他自小就不服,打死也不肯叫一声表姐,偏偏要喊什么大姑娘,如今可好,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语嫣讶异地看向霍廷,真没想到这位斯文俊秀的二表哥还有这样一面。
归雪:“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祖母再提,小表弟可要生气了。“她有意在“小表弟”三个字上加重咬字,似笑非笑地睨了霍廷一眼。
这下,霍廷不光是脸上红,脖子和耳朵竟都红成一片,整个人就像一只煮熟的大虾。
霍玉襄略一皱眉,心觉弟弟不够沉稳,如此形容,落到宋家姐妹眼里,岂不要给轻看了?
叙了一会儿家常,几个小辈就从暖阁里退了出来。
两姐妹与霍家兄妹别过,并肩往回。
走在路上,归雪忽然看着语嫣道:“语嫣,有件事我要问问你,你怎么叫人把晋王殿下送来的东西扔了?”
语嫣一怔,面色雪白:“姐姐怎么知道……”
归雪听她这么说,就知道确有其事,一时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来,昨日紫扇叫芳苓院的小丫鬟将那药膏扔了,可小丫鬟见东西名贵,没舍得扔,揣着盒子就往下人院里去。结果给同屋的丫鬟发觉,正巧那发现的丫鬟是在归雪跟前的二等丫鬟,知道归雪一向看重语嫣这个妹妹,唯恐是芳苓院的小丫鬟心术不正,忙将此事告诉了归雪。
归雪命人将那小丫鬟找来,一番审问,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晋王这样的人怎么会特意派人给语嫣送东西?语嫣又为何竟要让人把东西扔了?这当中分明是有什么隐情。
语嫣白着脸,脑海里又浮现出前夜的梦境。
那是一个雨夜,雷声轰鸣,白光飞掠。
在寺庙的佛堂,晋王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粗粝的手抚着她的面颊,滑落到她的下颌,声音里带着一丝报复得逞的快意:“既然王彦不让孤好过,那孤,就把他视若珍宝的东西亲手毁掉……”
后来的情景,比及地狱也不为过。
许多画面渐渐地变得清晰。
在那梦中,是晋王为报复王彦,在寺庙里强迫了她。
语嫣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穿着明丽的宫裙,戴着华贵的钗环。
有仆婢对着她一声声地唤着侧妃娘娘,而她坐在那儿,就像一个木偶。
她此生从未去过晋王的府邸,却不知为何很是确信……在那梦里她坐着的地方,就是晋王府。
因而梦醒以后,乍闻“晋王府”三字,便有若针扎,神魂俱失。
归雪见她情形不对,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回你院里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