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侧帽饮水
“哪个陆家?”
“正巧是陆太医的本家,”紫扇道,“结果老夫人就吩咐下去,说表小姐伤势加重,不宜出门,就让她那日在宋府安生待着,哪儿都不要去。”
语嫣一听,摇头一笑,嗔她道:“幸灾乐祸。”
霍玉襄有意陆奉,百般算计。此次赴宴,本来是能在陆家人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却生生给她糟蹋了。
怪不得紫扇要偷笑。
“对了小姐,方才大少爷又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语嫣一顿:“是什么?”
“蒸奶酥和杏仁糕,”紫扇道,“没想到大少爷还真用了几分心思,竟连小姐最爱吃的是什么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语嫣垂眸不语。
上回那惊马之事发生以后,宋归臣就亲自来过一趟。
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尤其经历了那样的梦境以后,她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
当时他见了她,不仅脸上露出一抹笑,还亲热地喊她二妹。
虽然这笑极淡,还是让语嫣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语嫣打量那神色,真是眉眼带笑,温和可亲,若非那个梦和王叔叔的提醒,她恐怕真会信了他。
那一回,兄妹二人假意客套了一番,宋归臣就带人离开了。
人只来过一趟,送东西却已经不是一两回了。
而自有了那么一次“冰释前嫌”以后,宋归臣就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如今不仅仅是芳苓院,整个宋家都要以为他们俩是兄妹情深了。
*
宋常山从老夫人那儿得知陆家下帖的事,脸一下就绷紧了。
陆夫人和长公主是闺中好友,此次下帖,摆明了是长公主借陆家的名义邀请的宋家。
老夫人一见他如此,脸色也不好看:“不过是见一见,公主殿下有心,就是语嫣的福气,你这么忌惮做什么?她也不小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把女儿供在家里。”
宋常山:“儿子宁愿一辈子都供着她,也不想她有什么不测,这种宴会,宾客诸多,人多眼杂,我不放心她去。”
老夫人一拍桌子:“你能推一次,还能推上十次百次?这孩子可不能再这么拘着了,上回晋王来的时候你没瞧见,她那样子哪看得出是大家闺秀?再者,不过是个宴会,还能出什么事,你这是还在为当年的事怄我这老婆子呢,曼娘她……”
宋常山的脸一下子青了:“母亲!”
老夫人一噎,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把剩下的话说出来。
她顺了口气,阴晴不定地看了宋常山一会儿,方缓和语气道:“你不用多操心,这回我也会去,我就不信他们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出什么事来。而且你也不想想,陆夫人自个儿下的帖,哪会作什么乱子,除非……她是不要颜面了。”
宋常山沉着脸不说话,老夫人接着道:“这回的宴会,张家和王家也会去,你虽不去,可还有王尚书和张首辅,有这两人在,谁敢对语嫣如何?”
宋常山虽没有开口说什么,脸色却已经远远没有刚才那么难看了。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恐怕不过是个寻常的宴会,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是司空见惯的事。
所是张廉和王彦都在,想必语嫣也不会有什么事。
可他实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何苦自己吓自己,”老夫人叹了一声,“当年的事你既然不想要语嫣知道,眼下就不要如此杯弓蛇影……那孩子的心思,细敏着呢。”
*
大早上,王老夫人正由下人服侍着穿衣。
云湖上前低低道:“老夫人,六爷已在外间等了您多时。”
老夫人皱眉:“这一大早的,他有什么事?”
云湖摇头:“六爷一个时辰以前就等在那儿了,奴婢看他脸色倒是没什么不好,却也不敢多问。”
老夫人一听,眉头皱得更紧,当下便让仆婢加快了手脚,急匆匆地出去了。
一见王彦,果真是面色如常,与平素并无不同。然而老夫人心知他一贯如此,哪怕泰山崩于眼前,恐怕他也是这么一副形容。
只是他今日之举,实属反常。若真有急事,令人叫醒她便是,何必如此?
“出了什么事?”
王彦看一眼云湖,云湖立即便带着一干仆婢退了出去。
老夫人见如此,更为疑虑。
就当她以为是不是出了什么坏事的时候,王彦却对她道:“母亲,我想娶语嫣为妻。”
对此,老夫人之前并非毫无所觉,饶是如此,也还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震得一滞,过良久才缓缓道:“你想娶,她不一定能嫁,先不说她自己,你二哥和张廉,都不会轻易点头。”
王彦淡淡道:“只要语嫣愿意,那些都不是大问题。”
老夫人几乎是瞪着他:“口气倒不小,你给我老实交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份心思的?”
王彦凝眉回想了片刻:“我不知道。”
老夫人默不作声地望着他,王彦亦静静地回视。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小炉煮茶的些微声响。
过半晌,老夫人忽地莞尔一笑,双眼微微亮了起来:“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第64章 梅花宴(三更合一)...
擢英院内,霍廷才走到门口,就听到屋里传出砸东西的声音,不由一愕。
丫鬟见他来了,忙进屋去通传,不多时才将人请进屋去。
屋内,霍玉襄半倚在榻上,面色有些潮红,微微喘着气,目光却透着疲惫。
见霍廷进来,她嘴角一扯,勉强一笑:“你来了。”
霍廷扫视了一眼屋内,迟疑道:“姐,你该不会是又……”
霍玉襄笑了笑,面露嗔怪:“想什么呢,这是在宋家,又不是霍家,我哪敢呢。”
霍廷没有吭声。
霍玉襄道:“怎么突然有空过来?”
“听说你身上的伤加重了,我就来看看,上回不是说是轻伤吗?”
雪婵在旁嘀咕道:“谁说是轻伤呢,肿得那样厉害,奴婢瞧着都疼,偏偏给大小姐说得那样轻飘飘的,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
霍廷一听,脸色当场就变了:“你一个奴才,也敢搬弄主子的是非,谁给你的胆子!”
雪婵吓了一跳,赶忙扑通一声跪下,不住地认错求饶。
霍玉襄皱眉:“你这是做什么,她不过是替我说两句公道话。”
霍廷:“姐是糊涂了,这算什么公道话?我看她分明是成心挑拨,大姑娘绝不是那种人。”
霍玉襄冷笑:“她不是那种人,那就是我骗人了?霍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我劝你趁早收心,外祖母是不可能把宋归雪许给你的……”
*
到陆家赴宴这日,天色极好。
宋家老夫人带着宋家一双姐妹,坐马车前往胡八巷陆府。
今日的梅花宴男女宾客尽有,未出阁的小姐们下马车时大都还戴着兜帽,由下人引往花厅后才摘下。
宋家一行到时,厅内已坐了不少人。长公主、陆夫人和几位京城里有头脸的世家夫人坐在上首,各府小辈们分坐两旁。
语嫣能感觉到这一回与上回去王家赴宴截然不同,花厅里虽有谈笑声,却远不及王老夫人生辰那回随意。那些夫人小姐们说话时都举着帕子、压着嗓子,各个轻声细语。
她一下子拘谨起来,连稍稍抬头瞧一眼都不敢。
下人通报后,宋家三人跨过门槛进到厅内。
宋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向长公主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长公主轻轻抬手:“老夫人不必多礼,今日梅花宴会,就当本宫是个寻常客人。”
语嫣自然知道这一位就是那湖阳郡主的母亲,如今湖阳郡主虽然被夺了封号,成了叶大小姐,但始终还是长公主的独女,皇帝的外甥女。
听说叶大小姐自郡主封号被夺,就一蹶不振,尽日闭门不出,今天的梅花宴也没有来。而她先前与这位叶大小姐叶沐卿简直可说是撕破了脸,在长公主这儿自然是讨不得好。
想到此处,她不由将脑袋垂得更低了。
陆夫人声音带笑道:“宋大小姐身后的这一位,想必就是二小姐吧?快上前来,让咱们仔细瞧瞧。”
自上回语嫣意外解救了亲父,她福泽深厚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城。虽然传闻没有提及她的样貌,但大家听说宋二小姐福泽深厚,自然而然地就先入为主,以为她的长相也该是个极有福气的模子。
因而语嫣这一抬头,花厅里头登时静得落针可闻,比起上回在王家那次露面更令人惊异。
她不施脂粉,却是黛眉红唇、肌肤胜雪,立在那儿犹如冰玉雕凝,秀美夺目。
长公主目光一凝,陆夫人也是好半晌才回过神,她不由自主地朝右侧的另一位黄衫女子瞥了一眼,那黄衫美人,正是张家六小姐张如雪。
这张如雪,人如其名,肌肤极为白皙,且生得杏眼桃腮,身段婀娜,整个人娇美如牡丹,望之惊艳。然而,这样的美色,到了宋语嫣跟前,竟有几分庸脂俗粉的味道。
陆夫人压下心底的惊异,牵唇笑道:“真真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老夫人好福气,两个孙女,一个知书达理,一个花容月貌,凑一对刚好是才貌双全。”
宋老夫人自谦了几句,宋归雪和宋语嫣两姐妹也只是静悄悄地立在老夫人身侧,并未流露出半分骄矜自喜之色。
如此客套寒暄了一番,两姐妹便随着宋老夫人落了座。
语嫣原本只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突然感觉有人在打量自己,便微微抬起了眼。那人见她抬眸,飞快移开了眼。
然而,语嫣一看清此人模样,竟觉身置寒冰地狱,浑身上下仿佛泛起针扎似的刺疼。
在梦境中总是模模糊糊的一幅画面,陡然分明。
归雪察觉到她不对劲,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这是怎么了?”又见语嫣望着对面的张如雪,不由道:“你认识那位张六小姐?”
语嫣忙压下心底浮现的情景,勉强一笑道:“不认识,只是突然有些头晕。”
归雪知道她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便在她手上轻轻按了按道:“再撑一会儿就好,等人差不多到齐,就能去后头的梅园走动了。”
如归雪所言,一息工夫,众女眷便由陆夫人打头出了花厅,前往陆家梅园。
进了梅园,语嫣方知何以连长公主都对此处青睐有加。
这梅园地方空旷,过鹅卵石径,越过一扇狭窄的洞门,那些重重叠叠的竹枝影登时淡退,眼前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幽冷梅香,阵阵浮动,沁人心脾。未见花影,先得其味,真有几分黯然销魂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