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姐姐, 我要阿奶,我要阿娘。天黑了,毛胡子出来了, 要抓娃娃吃……”张星曙牵着徐妙锦, 他生的唇红齿白, 模样不差, 又栖栖遑遑的,很能勾起人的母性,生出同情。
徐妙锦心疼坏了, 还真想留下来陪他,被谢无咎哄了几句,赶紧劝回家了。
翌日一早, 叶锦珍就让人送来了不少报喜的喜蛋和糕点。
来传话的,倒是素未谋面的穆姑娘穆青时。
穆青时决意终生不嫁,已梳着妇人发髻,容貌端庄秀丽,笑意清浅:“我家老爷原本要亲自来的,夫人害喜,吐的厉害,小姐又离不得人。只好让我来了。”
唐秀摸了个鸡蛋,几下剥开壳,全塞进了嘴里,几下就吞了:“她身体还好吧?”
“请大夫来看过了,夫人身体尚好。原本是要等三个月过了再报喜的。夫人却说,百无禁忌,何况谢大人大概已经知道了,未免诸位担心,便让提前来了。”穆青时笑道。
孟濯缨今日倒是打算去探望晏奇,便将预备好的礼物交给穆青时,托她转交晏奇和满儿。
穆青时捧在手中,略有些为难:“孟大人,若是太为贵重之物,我私自收下,恐怕不妥……”
孟濯缨见她眉目端正,先生出几分怜惜和好感来,温声道:“不必担心。收下便是。”
没想到,穆青时离开没多久,晏奇就又回来了,还要自己验尸。
谢无咎真觉得自己是拉着九头犟牛,怎么拉也拉不回头的那种,只好随她去了。
刚到验尸房门口,喻清客乍着手从里面出来,满头的热汗,她一嘴咬开蒙面巾,快活的喊了一声:
“师傅!您来啦!”
晏奇微微皱眉,片刻才慢慢问:“你不在梁州,怎么又到京城来了?”
喻清客见了她,眼睛都在发亮:“我想师傅了。师傅不想我吗?”
她衣袖卷起,晏奇见她手腕上一道嫩红刀疤,想问什么,又抿住了唇。她似是有点不安,良久又问:“梁州好吗?”
喻清客委屈巴巴的道:“好是好,可没有师傅疼我,也不好了。”
说话间,她离晏奇近了些,晏奇微微偏开,神色已极不自在。
喻清客也没再说什么,撇撇嘴,也不如一开始那么高兴了:“死因我查出来了。师傅您身子不好,别进去了。”
晏奇“嗯”了一声:“我听说了,死因不复杂。就是不知道,是谁下的手。”
“不过,杀人的人,用的是左手。”喻清客用井水冲了冲手,刚要过来说话,就见晏奇皱眉看着自己。
她灰溜溜的又回去,打了一桶清水,认认真真、正正反反的洗了好几遍。
晏奇这才眉间舒展,满意了。
“师傅,您别瞪我了。我在梁州每次都有洗到七遍的,绝对没有偷懒。”喻清客说着,还要竖起手指头发誓,大概又是那些,如果不好好洗手,就吃饭吃到石子之类。
晏奇露出笑意:“那今天怎么忘了?”
喻清客道:“那还不是见了师傅,太高兴了?”她随手捏了一根一手长的木棍,当做匕首比划。
“第一道伤口是两人面对面,杀人者身高大概与我一般。也就是和虞山娘一般高。刀刃痕迹都是这样……左右手太好分辨了。”
晏奇点点头:“你绝不会看错。那就怪了,虞山娘并不是左撇子,她都要自尽了,为什么还要用左手掩饰痕迹?”
话音刚落,月亮门后的颜永嘉、徐妙锦都像见鬼一样看着她,就连孟濯缨都稍稍惊异的看了过来。
晏奇摸摸脸:“怎么了?”
喻清客若有所思:“大约有孕变丑了。”
晏奇习惯了这个徒儿的口无遮拦,无语:“我照了镜子出门的,不至于丑的众人瞩目。”
孟濯缨听这师徒二人说话,更是无语:“你从前,很少主动探究案情。”这次也太主动过头了。
晏奇去看了张星曙,白天的他安静了许多,蹲在院墙一角看蚂蚁。
晏奇借故给他把了一下脉,的确有些紊乱。
徐妙锦端了药过来,张星曙本来不肯吃,后来看有一整盒糖吃,一口就喝了。
谢无咎道:“药是开了,但大夫也说不好,什么时候才能好转。”
徐妙锦摸摸张星曙的头,道:“张家就剩下他了,真要这样,以后可怎么办呢?已经十三岁了,慈幼院也留不了他,谁来照顾他?”
晏奇给他一段木棍:“张星曙,写字时间到了,不好好练字,你阿娘要生气的。”
“对,阿娘那么辛苦,我要好好念书,不能辜负阿娘。该练字了!”张星曙连连点头,接过木棍,就在沙盘上写起来。这孩子年纪小,字已经很有风骨,一勾一划,挺劲有力。
晏奇慢慢道:“他用的右手。”
谢无咎一惊:“你怀疑这个孩子?这就是你忍着不适,回来的缘由?”
晏奇沉闷的点了点头。
谢无咎问:“为什么?”
晏奇却没说出来,最后干巴巴的道:“眼神,我看到……他的眼神……”
话没说完,谢无咎就先打断她:“行了,我知道了,我和孟大人谈谈,先查查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说,也要安顿他,查一下,总是可行的。”
晏奇压下心头那股恶心感,道:“谢谢。”
谢无咎摇摇头,又要她回去歇息。
晏奇倒不怎么辛苦,不愿回去。
谢无咎折中道:“京畿府最近起出了十余具白骨,反正这边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去那边看看。便宜曲勿用那小子了。”
晏奇终于有地方可去,既不用看见这个孩子,又不用回家,总算松了口气。
晏奇提到练字,张星曙像是突然疯魔了。练完了字,便要找书来读,一直到天黑了,还不肯放手。唐秀去夺时,他还在挣扎:
“放开我!让我最后读完这一页……阿娘那么辛苦,在外看人脸色,回家还要绣花,我不能辜负阿娘。求你了,让我读完这一页。”
孩子哭的呜呜不止,唐秀这种铁石心肠都叹了口气。
张林氏深居简出,也不爱说话,连元宵灯会都不出门,街坊邻居处也实在打听不到什么。
至于虞山娘,平日里要出去教学,一早还要去买菜,倒有不少人认得。众口一词,是个非常温和善良的人,家中日子已经如此紧凑,她还在慈幼院扶养了一个女孩儿。
听慈幼院的人说,孩子是走丢以后,被她送回去的。大约合了眼缘,以后每隔几天,她就会抽空过来给孩子送点吃的,四季还会送些衣服过来。
的确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再问起她的婆母张林氏,林家的嬷嬷道:“她不常说起家里,不过林家呢,不管饭,她常常带饭过来,都说是婆母给她准备的。可见,关系是很亲近,清欢很要好了。我还常常羡慕呢,不像我家婆子,整日里就知道找茬子。”
孟濯缨无语:“她家只剩孤儿寡母,又羡慕什么呢?”
那嬷嬷还真的露出艳羡之色:“你是没见过,虽然都是旧衣裳,虞娘子穿的格外得体好看。虽然家里外面都有做不完的事,可不管什么时候,虞娘子看来都是从从容容。虽然没有了丈夫,自己也要出来苦钱赚饭吃,可就算这样,她都是笑意融融,日子过的太好了!”
谢无咎道:“不是日子过的好,是她会过日子。”
嬷嬷一想,是这么个理,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就没虞娘子那么有学问,日子混的一团乱。”
孟濯缨又问:“虞山娘可曾提过她的孩子?”
嬷嬷回忆许久:“她还真不爱说自己家里的事,不过……就是年前!过年前的两个月,给我带了喜糖,说是她儿子在学堂考了第一。学堂还奖励了五两银子。她和我说了好几句,说是她儿子,自从去了学堂,次次都是第一的。不知怎的,这次额外奖励了。”
张星曙所念的碧虚学堂离京城也就半日的路程,但据里正所说,张星曙应该前日就离开家,回学堂了。
怎么案发时,又回到了家中呢?
张星曙离家,又要去五天之久,虞山娘必定会为他准备吃食衣物。谢无咎又回了张家一趟,可到处都找遍了,却没有找到张星曙的包袱。
“张星曙去而复返,包袱也不见了,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询问当日的车夫,却说,的的确确是送到了学堂外面。因为学堂不许外人进入,他就原路折返了。
谢无咎与孟濯缨赶到碧虚学堂,已经是黄昏过后。自然不必连夜赶回京城。
镇上只有一家客栈,谢无咎先去要两间房,却被店家告知,只剩最后一间房了。
谢无咎:…… ……???
“真的?”孟濯缨看他,眼神狐疑。
谢无咎:???这怀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第101章 碧虚学堂 ...
“这碧虚镇人不多, 也不算热闹, 怎么客栈会住满了?”谢无咎无言之后, 立刻为自己找回清白。
店家笑道:“客官不知道,过几日就是童子试了。来的多是学堂里童子们的家眷, 过来陪考。您别看咱们这碧虚镇地儿小,可碧虚学堂却是大大有名。”
小镇唯一一家客栈只剩下最后一间房,谢无咎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先定下来了。
天还未黑,二人也不耽搁,先找到学堂的周夫子了解情况。
张星曙到了学堂之后,的确次次都是第一。起初因为他衣着简朴,买不起纸笔,每次都用同学丢弃的纸张, 常被先生责骂。
到后来第一次考试过后,先生对他大为改观,学子们也对他推崇不已, 就连收拾教室的书童, 都会特意将富家子弟丢弃的纸张整理以后交给他。
周夫子关切的问:“张星曙怎么了?为何还没来上课呢?这次的童子试, 我已说好, 要推举他了。”
谢无咎没有多言,又问:“平日里,和张星曙关系好的, 有哪几个?”
周夫子道:“他和赵慈志住一间,二人性格相近,也说得来。另外, 便是孙泽和吴雁山了。这两个近来对他不错,我上次见他用一方新的墨盒,便是吴雁山所赠。”
谢无咎问:“吴雁山家境不错吗?”
周夫子点点头:“吴雁山父亲乃是本地豪绅,家境的确不错。张星曙没来之前,他都是第一,后来虽然比不过张星曙,但他也不差。二人关系最好,也是一同进步。不过吴雁山不住在学堂之中。”
见谢无咎二人还要四处查问,周夫子忙道:“不知张星曙这孩子出了什么事?二位大人,若是要查问,还请低调行事。毕竟是个好孩子,不可过分张扬,引得议论纷纷。”
谢无咎哭笑不得,再三保证,周夫子才放弃了说教。
“哎,这孩子的确不易。学堂的规矩,下学以后,是不许出去的。但他在外面找了抄书的活计,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交代他下灯之前回来就是,”
“抄书的活计?”谢无咎问。“是哪家书屋?周夫子知道吗?”
周夫子捋了一下胡须:“自然。我也是知道一二。慧童书屋的东家是爱书之人,给的价高。一本差不多的书三十文钱,若是厚重的书,自然另算。”
谢无咎道:“一般抄书,也不过十来文吧?”
周夫子笑道:“这便是东家有慧眼,觉得这孩子有文曲之运,若是日后真的高中,也能做个噱头。且,我们学堂这些孩子,文房四宝多半都是从慧童书屋购置的。”
“张星曙在学堂外抄书,他家人知道吗?”孟濯缨问。
周夫子略一迟疑,摇头否认:“他每次都会拜托我,不要告知他母亲。自然是不知道的。”
孟濯缨问:“下灯是什么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