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晏奇直吐的浑身发抖,脸色白的可怕。
孟濯缨也顾不上什么,脱下外袍包着她,却不敢靠近。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又干呕了许久,才露出一张比鬼还惨白的脸,一开口就要去验尸。
谢无咎气的倒仰,随手捏了一下她的脉,不由分说把人给撵走了。
徐妙锦和颜永嘉一起把晏奇给送了回去,等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新仵作。
颜永嘉道:“老大,这位是喻清客……”
谢无咎接过话茬:“我认识。喻清客,晏奇的徒弟。”
喻清客皮肤很白,不着粉黛也是个不容忽视的美人。她闻言,一双含情的狐狸眼弯了起来,娇声笑了笑:“谢大人还记得我?怕我师傅都把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给忘记了呢。尸体在哪?开始吧。”
第99章 唯一活口 ...
张家婆媳两个, 日子过的并不宽裕。只有里外两间房。里屋被隔成窄小的两间, 安放了两张小床, 十三岁的张星曙就睡在最里面,采光最好, 床榻最舒适。
虞山娘住外面那间。卧房就分配完了。张林氏便只好住在堂屋一侧,用帷幕遮挡起来,床榻就放在张星曙藏身的那个木柜旁边。
虽然逼仄狭小,但两间房收拾的整齐干净,墙上还挂着麻线编织的线帘,别有一番雅致。
日子虽然清贫,却也算得安居乐心。
但一夜之间,这个家就毁了。张林氏身中数刀, 尸身倒在院子里,眼睛一直没合上,死不瞑目。
虞山娘就吊死在堂屋正中央, 房梁不高, 下面放的是一张有些破损的竹凳。
喻清客让人把两具尸身放在一处, 挽起衣袖, 就在院子里“开工”了。
中间颜永嘉多问了两句,她还对这谢无咎笑了笑:“谢大人,我学艺不精, 比不得我师傅,还请您的人,先不要来打扰。”
徐妙锦立刻翻了她老大一个白眼, 嘀咕:“长的好看了不起,脾气比晏姐姐差远了。”
徐妙锦从里正那里,打听到了这家祖孙三代的情况。
张家两个寡妇,日子过的很清贫。起初张林氏手中还有些良田,能够收些租金过活。但张林氏不懂挣钱,最多能绣点帕子补贴家用,拉扯大儿子,又给儿子买了媳妇,家产已经所剩无几。
到虞山娘生下孩子,张林氏之子又得病,缠绵病榻的几年,家底都掏空了。
颜永嘉过过身无分文的苦日子,想想两个妇人,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就觉得心惊:“没有收入,也没有田地,她们怎么生活呢?”
徐妙锦露出惊异:“这个虞山娘是认识字的。起初她还在大户人家里,给小姐们做过老师呢。后来,她丈夫过世,儿子也体弱多病,病了有一段时间。再后来,连张林氏都病了,所以,大户家里觉得她没福气,反正,有些忌讳,就把她辞退了。这之后就没人敢用她了,她就在一户林姓大族里,教族里的十来个女孩儿认字。不过,薪酬和以往是不能比了,加上老母弱儿,也就勉强能糊口而已。”
虞山娘和徐妙锦差不多身高,站在凳子上试了试:“要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白绫。不过,也能够得着。”
她指着墙角的红漆松木凳:“那个凳子高多了,她为什么不用那个?”
颜永嘉用自己的穷人思维想了想:“或许,是舍不得?”
徐妙锦惊讶瞪眼:“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舍不得?”
颜永嘉道:“她是不在了,可她儿子还活着。而且,她也算是这家中的顶梁柱,一砖一瓦,哪怕一个破损的竹凳,也是她一分一厘赚来的,她舍不得很正常。”他伸手一指,“你看竹凳脚上还有青苔的痕迹,一般这个是放在院子里水井旁边,用来洗菜洗衣裳的。”
徐妙锦伸出手指蹭了一下青苔痕迹:“既然她这样舍不得,为什么又要刺死婆母以后自尽呢?现场痕迹凌乱,当时应该是挺激动的。可她连一个凳子都舍不得,可不像一个失去理智胡乱杀人的人。”
孟濯缨站在桃花树下,看着凌乱的院子,慢慢的推算还原。
谢无咎捏掉她衣裳上的一片花瓣:“这些散落一地的竹枝,是用来扎鸡笼的。张林氏买了十只小鸡,舍不得买鸡笼,就去捡了不少竹枝,准备自己用布条扎成笼子。”
竹枝散落一地,争执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张林氏坐在院子中央,晒太阳,有人回来了。随后,不知道为什么,争吵起来,那人推了张林氏一把?
老人站不稳,摔倒了,竹枝上还有血迹。再看张林氏尸首,衣服上,果然还扎着竹刺。
随后,那人要进屋,张林氏去阻拦,彻底激怒了凶手。刀是用来扎笼子的,兴许是张林氏拿在手中,忘了放下。那人抢过来,拿在手中,刺伤了张林氏。
他拿着刀追赶张林氏,张林氏腿上、背上,都有刀伤,但都不致命。张林氏开始往外跑,从正门到院门口这段距离,全是血迹。
一阵风来,落下不少花瓣,谢无咎忙伸出手,搭了个凉棚挡住她眼睛:“仔细迷了眼。”
两人一同随着血迹到门口,孟濯缨蹲下来:“这里。”
谢无咎仔细看,果然有一点淡淡的血迹,正是一个手掌印的形状,但不知为什么被人擦掉了。
“凶手为什么擦掉这个手掌印?”颜永嘉问。
孟濯缨道:“里正是看见巷子口的半个血手印,才报了案。假如没有那半个血手印,说不定,要过好几日,才会有人知道,这里出了事。”
“凶手擦掉血手印,就是为了拖延时间?”颜永嘉越来越疑惑。“那怎么留下了巷子口那个?是忘记了吗?而且她都已经自缢身亡,还在乎别人来查吗?”
喻清客哼道:“谁告诉你,她就一定是自缢身亡?”话音刚落,她又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查看虞山娘的尸身,“怎么看起来,还真像是自缢的?这凶手搞什么鬼了?”
颜永嘉: …… ……
以往晏奇验尸,言简意赅,只会汇报尸体死亡时间、死亡原因和尸体有没有病史等等,还真没有掺和过调查里面。
不过,几人也未说话,等待验尸结果。
喻清客终于拿下手套,开始收拾东西,又突然问:“谢大人,我师傅到底怎么了?”
谢无咎道:“好像……是有了。”
喻清客沉默片刻,有点恍惚:“……又有了?那臭男人回京才几天啊,奶奶个腿儿的……”
谢无咎道:“这二人死因为何?”
喻清客忙道:“死者张林氏,死因是失血过多,身上一共十三处刀伤。后背三处,腿上一处,胸前两刀,手臂上遮挡形成的刀伤六处,后腰处一刀,是致命伤。”
颜永嘉听都觉得老疼了:“受了这么多伤,还能爬到巷子口吗?”
喻清客摇摇头,不经意流露出一点看傻子的眼神:“就算能,可巷道里哪有血迹?”
颜永嘉:…… ……
谢无咎又问:“那虞山娘呢?”
“吊死的。”喻清客就一句话。
还不等人又问,她就开始自言自语了:“可这也太反常了。她要吊死,又干什么费尽心力掩盖血迹呢?可她又确实是吊死的,难道现场还有第三个人,这个人就是凶手?凶手拿着刀,威胁她,不上吊自杀就捅死她?也不对……虞山娘就这么乖乖听话了?横竖都是死,她还不如拼一把哦!何必听那个凶手的话乖乖上吊?”
颜永嘉徐妙锦: …… ……
您做一个仵作,真是屈才了哦!
怎么不去写话本的?
几人先回了大理寺,尸身也暂时安放在验尸房中。到下午时分,张家唯一的活口张星曙也醒了。
孟濯缨等人过去的时候,他端着老大一个钢盆,在吃汤泡饭。
这个点,大家都吃过了,厨里的婆子就把剩菜剩饭热了一下,再烧了一大碗热腾腾的豆腐汤,给他拌饭吃,配上爽口的小咸菜,吃的有滋有味。
颜永嘉看这孩子狼吞虎咽,都有些不忍心了。
张星曙吃完了一大盆饭,意犹未尽的打了个饱嗝,看向眼神慈爱的颜永嘉:“叔叔,这是哪里啊?”
颜永嘉:“……孩子,我是哥哥啊!”
张星曙不理会他,又看向孟濯缨:“姐姐,这里是哪里啊?”
孟濯缨:“…… ……咳,孩子,我也是哥哥。”
喻清客挤到前面:“这是重点吗?”又对张星曙一笑,“小弟弟,你别怕……”
张星曙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喻清客:“狐狸精!要吃人了!”
喻清客:…… ……
喻清客被谢无咎一把拉了出来。
张星曙被喻清客这么一吓,语无伦次的胡言乱语,最后还是徐妙锦哄好了。
兴许是他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就是徐妙锦吧。
“姐姐,我阿娘呢?阿奶呢?我要回家了!”
谢无咎递给他一颗糖。
张星曙警惕的看了他几眼,终于没抵挡住诱惑,接过来吃了,好有礼貌的:“谢谢爷爷!”
谢无咎突然心梗:“我为什么是爷爷?”
张星曙天真浪漫的指着他的胡茬子:“你有胡子啊!长胡子的老爷爷!”
谢爷爷没忍住,问了个题外话:“那她呢?为什么是狐狸精?”
张星曙咧嘴笑:“长的那么好看,肯定是狐狸精!”
其他没能评选上狐狸精的众人:莫名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心塞啊!
谢无咎问:“你要回家?那你还记得,你要去读书吗?”
张星曙吃糖的动作停滞,突然陷入了沉思。
张家的日子过的这么紧凑,有一大半的缘由,是因为张星曙要念书。
从前年开始,张星曙就不再去私塾,而是在京郊附近的碧虚学堂念书,十天才回来一次。本地自然也有,但束脩加上食宿足足贵了一半还多。
虞山娘只好让张星曙离家,去外地。
张星曙歪了歪头,口水滴在衣服上:“好像要读书?对对,放完假了,我要去读书。”说完,就下来穿鞋,把衣服的两边袖子打了个结,当成包袱背好,蹦蹦跳跳就要出门。“我去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打,就怕先生骂我懒,没有学问,愧对奶和娘……”
喻清客叹了口气:“花了这么多钱,这下好了,傻了!”
徐妙锦又瞪了她一眼:长的好看了不起,这么口无遮拦?
但张星曙,好像真的傻掉了。
喻清客不信邪的凑过来:“张星曙,你是不是傻了?”
张星曙气呼呼的鼓成了一只河豚:“你才傻呢!我奶说,我们聪明着呢!”
第100章 怀疑 ...
几人轮番试探, 也不敢太深入的刺激孩子, 到了晚上, 他又哭闹着要回家。白天还好好的,给吃就吃, 给喝就喝,天一黑,就像两三岁的孩童一样,吵着要阿奶,要阿娘。
唐秀捂住耳朵,几次跃跃欲试,想直接把人劈晕,被徐妙锦气呼呼的拦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