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晚急
徐妙锦面不改色的顺了点东西,又嫌弃起孟濯缨:“孟大人,以前我们和老大出门,可从来没走过门。”
孟濯缨:“小姑娘,门才是拿来走人的。”
徐妙锦圆溜溜的眼睛直瞪她,嫌她酸腐:“我们是人吗?我们不是人!呸,不是正常人,呸呸,不是寻常人,是大理寺当差的!我们半夜三更不睡觉,是来查案的,要走门,干嘛还要夜里来?”
孟濯缨:……她还是好好的做个人吧。做个正常人。
绣庄里空无一人。谢无咎是个翻墙越院的老手,更善于翻箱倒柜,很快在账房后面,找到一处夹层。
门是黄铜所铸,幽黄沉重。谢无咎试着用内劲推了推,门只轻微的晃动了两下。门从里面上了栓子。
谢无咎突然吸了吸鼻子,冷声问:“徐徐,你闻到了吗?”
徐妙锦早就捂住了鼻子,神情厌恶:“老大,好大一股血腥味,还有臭味!”
话音刚落,孟濯缨几人也闻到了。哑仆把孟濯缨护在身旁,拍打着谢无咎的手臂,示意他看脚下。
黄铜的重门下,渗出了厚重的红。从门缝里渗漏而出,沿着谢无咎的靴子,在地上画出了蜿蜒血线。
谢无咎一掌拍在铜门上,颜徐二人也一齐上。铜门被三人撞得轰隆作响,门却岿然不动。
“这栓子恐怕也是重金所铸。”谢无咎叫开两人,想从门缝里试试能不能直接斩断,等拔出窄刀,却意外的发现——门缝实在太窄!
他这把御赐宝刀,虽然号称削铁如泥,可塞不进去,也是枉然啊!
谢无咎道:“我们这么大动静,里面都无人出来,情况实在不妙。颜永嘉,你马快,回大理寺……”
“嘭!”
一条腿从谢无咎眼前扫过,沉沉一声,如闷雷震耳。
门,也被踹开了。
“……叫人。”
谢无咎顽强的说完,镇定自若的看向捂着耳朵的颜永嘉:“你看,门开了,不用叫了。”
第11章 血池
哑仆这一脚下去,两扇门正中心硬生生踹出了一个圆窝,门后的栓子,也被他一脚踹断了。
谢无咎自问,若是他再练二十年,能否有哑仆这样的功力?
他不确定。
可这样一个人,却甘心留在孟濯缨身边。说是鞍前马后都抬举他了,看那端茶倒水、举伞打扇的德行,俨然一个资深老妈子。
不过,也正是因为有他,孟濯缨才能从劫匪手上,安然无恙的脱身。
铜门后,大理石板上,猩红血迹,触目惊心。一地都是血痕。
空旷的暗室中心有个大大的圆池子,圆池子外的高台上,“趴”着二三十人,有男有女,挤挤挨挨的睡满了。每个人都划破了手腕,将身子倒吊,手深入下面的池子里。
这样做,血流的很快,全都汇入了下面的血池当中。因为有个人的尸身意外掉了进去,血溢了出来,流到了门边。
颜永嘉和徐妙锦分头一一探过脉搏,面色沉重的摇了摇头:“老大,全都死了。没有一个活口。”
徐妙锦道:“看服饰穿着,都是蔚州人。可你看这个孩子,才十几岁。蔚国灭国已经十年了,他那时候不过几岁,能知道什么呢?”
要做怎样伟大的事业,要白白牺牲这样的孩子?
血池像一朵斑斓糜艳的猩红花朵,簇拥着中心的高台。高台中央用一块绣满了红樱花的布,盖着一具人形之物。
谢无咎心有所感,跨过血池,将红布拉开。
里面果然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男子尸身。
男子如闭目微暝一般,但脸色泛青,唇上的红脂因为干枯有些发裂。这么乍眼一看,只能粗略判断,已死去不少时日。
谢无咎细细的辨认片刻,始终觉得这男子面容有些熟悉。
他招了招手:“颜永嘉,你来看看,这人我们是不是见过?”
颜永嘉记性绝佳,过目不忘,他打眼一瞧,摇头:“我没有半点印象。兴许是老大见过,但我没有。老大,你再仔细想想,这几天你见过什么人,但我没见过的。”
谢无咎仔细思索了半天,这点印象就在脑海之中打转,偏偏一时又对不上。冷不丁听见孟濯缨轻轻的一声惊呼,他刚要动,就见她脸色煞白的盯着四面墙上的壁画,头也不回的道:
“谢大人,好好检查一下这具尸身。”
谢无咎心说,这毛头小子(大雾),这么快,就摆上少卿的谱了。可眼睛和手早就动起来,很快,他就僵住了。
这尸身的脖颈上,用细线,极其完美的缝了一圈。
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的那种完美缝合。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时候,他反而不急着查看了。
他举着油灯,递到孟濯缨身边,几人一起端详墙上的壁画。
最中心的一副壁画,用了大量的红色颜料,像一缸红墨水肆无忌惮的泼洒在墙上。红墨水四周,跪着一圈枯树枝一样的人偶,膜拜着丹绛地狱中间的男子。
颜永嘉越看越惊心:“前面这一副,坑里没有血,男子还是躺着的。中心这一副,这个深坑全变成了红色,男子也坐了起来……”
徐妙锦直截了当的打断他:“你嘀咕什么,很明显,你看这整个布置的,油灯不好好点,东一盏西一盏……”
颜永嘉小声补充:“这是八卦图……”
徐妙锦道:“还有这些人,用活血引入池中,照壁画上的意思,在这个特殊的阵法当中,可以通过血池吸取这些人的生气,让死去的男子再次活过来。这简直就是个大型邪教现场,荒唐透顶!”
颜永嘉:“的确荒唐。天底下,哪里有能够起死回神的神术?”
徐妙锦皱着眉,转身看了一眼血池中沉浮的少年尸身。少年表情痛苦,脸上沾满了血迹,他只有十几岁,对蔚国能有什么印象?他心中也未必有什么复国大业、故土旧情,却依然成了“祭品”之一。
她道:“所以这些人,都是白死的。”
谢无咎跟着孟濯缨,二人一言不发,一副一副看完了壁画,随后回到了祭台上。
他翻开男尸的手,左右手都有很厚的茧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
他一一摩挲过,与自己手上的硬茧比对:“沈将军惯用□□,但他天赋异禀,左右手都灵活自如,尝右手一杆小银枪,左手一把红樱剑,在御前献武。陛下少年时,对沈将军崇拜不已,常要拜其为武太傅。不过,沈将军长年驻守边疆,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茧子,的确经年累月。磨砺过战场风霜,就连手上的茧都格外血性。
但光看茧子,也不能确定。
谢无咎揭开尸身的上衣,肩胛处一道深如沟壑的伤疤,一直延伸到心口处。
这是当年沈津煅为保南疆铁门关留下的疤痕。他在这场战役之中,险些废掉了右臂,因此也不算秘事。
昔时得胜回朝,有文臣弹劾沈津煅好大喜功,声称蔚国已经投降,何不显示我大国仁义风范,非要将其灭国?陛下震怒,将这名迂腐的儒士当朝罢黜,三代永不录用。也在朝上对沈津煅极力嘉誉,称其铮铮铁骨,为大周守疆开土,乃是本朝的不世之将。
至此,谢无咎已经基本确定,这具尸身,正是之前被抢走的,征虏大将军沈津煅的尸身。
晏奇裹着一身宽大的白裳,脸上蒙着白布,从停尸房钻出来,四下一瞧,见谢无咎直立着靠在墙角闭目养神。颜徐两个小的,奔波了一整晚,更是撑不住,窝在椅子上就睡了。只有一旁站着个面生的少年,双目微垂,似在沉思什么。
晏奇也不管认不认得,乍着染血的手示意少年给她擦擦流到眼皮上的汗珠。
这具尸身有九成可能是沈将军的,她既要拆线,又坚决不愿再次损坏沈将军的尸身,增添了许多难度。暮秋寒凉的天气,仍然染了一身汗水。
这少年正是孟濯缨。她倒不在意,刚伸出手,想要帮晏奇擦汗,就被哑仆抢过帕子,仔仔细细的给晏奇擦拭干净了。
一面擦,还用一种莫名控诉的眼神看着孟濯缨。
孟濯缨看懂了,她家的哑叔说:小世子,您怎么能做这个?
晏奇也看懂了,爽朗一笑:“小兄弟,跟我的助手前几日换了行当,没人了。汗水流到眼睛里,实在难受。”
她一开口,俨然是个芳龄女子,倒把哑仆吓了一跳,嗖的一下后退,严严实实的靠在了墙上。一张老脸,羞愤交加,都成了棕红色。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被人调戏了呢。
晏奇反倒不在意,又笑:“大哥,多谢了。”
说罢,又进去干活了。
片刻,她再次出来,解了面巾,一脚踹醒谢无咎,道:“我已看过了,你们带回来的尸身,和沈将军的头颅,基本相合。可以去请人来认尸了。”
谢无咎立马清醒了:“那颗人头呢?死于什么时候?”
晏奇摇摇头:“那颗人头,是在冰窖里取出来的。凭我的水平,判断不出具体时间,只能肯定一点,已经死了很久了。”
谢无咎:“怎么死的?”
晏奇白了他一眼:“就一颗冰冻过的头,我是个神仙?”
谢无咎摸摸鼻子:“神仙也没有我们晏姐厉害。”
晏奇眉眼含了笑意:“得了吧。不能判断出准确的死亡原因,但头颅脖颈处还有耳朵后面,都有红色斑纹,我怀疑,是病死的。但只是初步怀疑,时间太久,又曾经放在冰窖里,加上没有尸身,我确认不了。”
“这也够了。最起码,找回了沈将军的遗体。”谢无咎吩咐下去,让颜徐二人前去将军府,请沈夫人前来认尸。
之后,拍拍孟濯缨的肩膀,二人一起,连夜审问丁紫绒。
谢无咎是个讲故事的好手,将音匀绣房里的景象,说的惟妙惟肖。丁紫绒猛然一听,目露惊恐,捂着耳朵:“大人,您别说了!太可怕了!”
倒真像一个惊慌失措被吓到了的小娘子。
何况,她生的柔弱美丽,也不像别的妇人胡乱尖叫,只是弱弱的看向谢无咎,目光如含了水一般,盈盈欲泪。
谢无咎和她对上了眼,转脸看向孟濯缨,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她好像在勾·引我?她怎么不对你抛媚眼呢?是不是看出来了,我官你比大?好眼力!”
孟濯缨默然片刻:“谢大人,她大概瞎了。”
谢无咎一转脸,换了一张义正辞严的面孔:“丁氏,从四年前,你随黄生年夫妇二人迁居城中,每隔五天,你都会去音匀绣庄卖一次绣品,是吗?”
丁紫绒道:“是。我虽然有些银钱,但却没有什么产业,若是没有进项,也是坐吃山空。我又没有别的手艺,只能做点绣活。”
谢无咎道:“看你的手,可不像做绣工的手。”
丁紫绒柔柔道:“大人,妾还有些钱财傍身,做的不多。自然不似别的妇人,那般粗糙。”
“这倒也说的过去。”谢无咎猛然厉声,“你常去音匀绣庄,又和他们一样,同是蔚州人,难道,他们就没有向你透露过,他们的大计?”
丁紫绒瑟缩了一下,顿了顿:“没有。”
谢无咎:“从来没有?”
丁紫绒美丽的瞳孔微微收缩,沉默之后,摇摇头,又轻轻颔首:“事实上,我去音匀绣庄,不是去卖绣活。”
谢无咎享受着美人若有似无的撩拨眼神,很有些陶醉:“接着说。”
看吧,连犯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他才是这里说了算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