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海青拿天鹅
我说:“不必。县城甚近,我去去就回,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
公子犹豫了一下,显然有些心动。
“果真不须我陪你去?”他看着我,低低道。
虽然天寒,他身上却穿着薄衣,站在我面前,胸膛几乎可挡住所有视线。
“不必。”我笑笑,轻声道,“你手上的凭几不是还要修理,它是我祖父的,待我回来,你须修好。”
公子露出笑容,抱着我,低头,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
后面突然传来吃吃的笑声,我们转头看去,只见几个偷窥的小女子正跑开。
我的脸上亦发热。
公子却颇是镇定,摸摸我的头发:“去吧,快去快回。”
我应一声,抿唇笑着,转身走开。
正当褚义套马,忽然,几个佃户跑来,神色惊惶。
“女君!”一人边跑到我面前边喊道,指着远处,气喘吁吁,“那边……那边来了兵马!”
兵马?我诧异不已,忙向远处望去。只见果然一阵烟尘弥漫,却见是一彪兵马疾驰而来,目测足有二三十人。
公子等人也闻得了动静,从院子里出来。
“出了何事?”他亦露出讶色,向伍祥问道。
伍祥却是一脸茫然,道:“自从这田庄被云氏赎回,我等三年来见到的官府士吏屈指可数,从未见有甚兵卒上门。”
“哦?”我闻得此言,心知事出反常,不禁一沉。
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县长马韬。虽然我和伍祥一再交代佃户们务必将我和公子来到之事以及迁走之事保守秘密,不可告知外人。但那毕竟是一百几十张嘴,谁人要是透露出去我等也无法。
当然,我和公子既然敢顶着本来面目回来,就不在乎马韬知不知道。马韬虽与大长公主有旧,但在公子这关中都督面前,只有低头的份,断不至于轻举妄动。
那么,这些人看着气势汹汹的,又是为何而来?
我再看向公子,只见他亦凝眉不语。
眼见着那些兵马近了,公子正待上前,伍祥将他拦住。
“女君,公子,”他说,“此事尚不知缘由,请二位到屋中回避,我自去应付便是。”
公子目光闪了闪,看向我,我亦觉得这话有理,对公子道:“伍叔所言甚是。”
公子颔首,道:“且有劳伍叔。”说罢,与我走入院中。
只听墙外一阵杂乱的马蹄声,未多时,骤然而至。
“这田庄的主人可在?且出来说话!”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像是那是士卒的头领。
这时,伍祥的声音响起:“这位将官,我家主人不在,未知将官来此何事?”
那人道:“我等奉临淮王之命,到这田庄中征兵!凡十六以上五十以下男子,皆在征用之列,这庄中籍册拿来,待我等一一查点!”
这话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我和公子对视,俱是震惊。
临淮王。
我原以为此人就算要伸手到淮南来,也要先动一番刀兵,且不会太快。不想我来到还没几日,他竟然这般堂而皇之地派人来征兵,已然将钟离县当做了自己的地盘。
“临淮王?”只听伍祥笑了笑,道,“将官莫耍弄我等小民,临淮王不是在临淮国?怎跑到了钟离县来征兵?”
“伍祥,就你最是啰嗦!”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响起,我听出来,这是马韬的心腹,户曹何密。
何密道:“尔等每日缩在这田庄之中,知道甚天下大事!如今朝廷皇帝都没了,将来谁人做皇帝也不一定。临淮王乃高祖之后,论起辈分,雒阳哪个王也不如他!如今钟离县得他庇护,乃是莫大的福分……”
听他在外头高声地胡说八道一通,我明白过来。
马韬这贼人,站边倒是站得快。雒阳事情才出,他就投了临淮王。只怕此事并非临机起意,而是早有预谋。临淮王必是早料得朝中的变故,先走了一步棋,兵不血刃取了钟离县。
——自古以来,江淮凡有大乱,无不先争淮南。远的不说,便说与钟离县相邻的临淮国,临淮王八千兵马,一旦成割据之势,必先取钟离,再取淮南……
那夜在渡口,秦王说的话倏而又在心头浮起,我不禁捏了一把汗。
老狐狸,竟是被他说中了。也不知是猜中的,还是事先得了风声……
“临淮王来了此地?”公子低声道。
我颔首:“听口气,当是如此。”
公子皱起眉来。
这个临淮王,我没有在雒阳见过他,但是听说过他的名声。并且我还知道,公子很不喜欢他。
第254章 临淮(下)
如何密所言,临淮王是高祖直系后裔, 跟文皇帝算是族兄弟。在徐州的一干诸侯国里面, 临淮国最为富有, 号称南会稽, 北临淮。不过临淮王比会稽王懂事,从不到朝中谋求官职,朝廷但是要钱要物,临淮国必恭恭敬敬地奉上, 从不像别的诸侯王那样阳奉阴违, 蓄意拖欠。故而朝廷也从不对临淮王加以为难, 两相宽心。
不过临淮王之所以出名,并非因为他有钱, 而是好色, 尤好男风。相传临淮国的后宫中有男宠无数,王后还因此闹上过沈太后面前, 哭求公道。
至于公子,我听说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 临淮王曾经进京,与公子见过一面。那以后, 临淮王对公子惊为天人, 特地在王府开设雅集, 并往桓府呈上贵重厚礼,请公子到他的王府中赴宴。不想公子对临淮王送上的珍玩财帛看也不看,冷冷地拒绝了。
我曾好奇其中因由, 向公子问起。但公子谈到临淮王,一脸厌恶,不欲多言。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道,
世间浮糜之风由来已久,长相漂亮的男子,贵人们总喜欢意淫些断袖之事,其中也包括公子。故而公子历来最讨厌这些,但凡有此爱好之人,他一向不与往来。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这时,伍祥在外头答道,“只是临淮王要一下将青壮男丁都带走,不禀过主人,也是不妥,我看……”
“呸!你莫非欺我不知!你那主人远在益州,三年都不曾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何密骂道,“尔等莫非想拖延抗命!”
“小人不敢!”伍祥忙道。
“谅尔等也不敢!”何密道,“大王和县长都说了,战事在即,今日之内,所有青壮男丁都须得随我等到营中去!违者连坐!”
说罢,即令士卒将田庄中的所有男丁都先抓来,若有一人逃走,全庄男女老少都入狱。
外面登时乱了起来。
我的心揪起,见公子要出去,忙将他拉住。
“何密其人最是贪财。”我低声道,“我去使个法子给他塞钱,将此事缓一缓。”
公子摇头:“何密旁边有临淮王的人,只怕你镇不住他们。且如今马韬初投临淮王,何密跟着出来征兵,必是存了邀功之心,钱他会大约会收,事却未必会办。”
我忙道:“你欲如何?”
公子将我的手按了按:“我自有主张。霓生,你可带了你那迷药?”
迷药?我不解其意,点点头。
“能药倒二三十人么?”
我一愣。
公子领着程亮和褚义气势汹汹地走出去的时候,何密和那些士卒正耀武扬威地驱赶着聚集的乡人,还要到大宅里来搜人。
见得公子,他们怔了一下。那些将官和士卒大约是因为公子丰神俊美的外表,而何密则不一样,三年前,他见过公子。
“何户曹。”公子走到他面前,目光清凌凌地朝周围扫一眼,“这是做甚。”
何密显然已经认出了公子,面上嚣张的神色全无,变作狐疑。他愣了一会,忙上前来行礼,有些结巴:“桓……桓都督?”
公子仍看着他,冷着脸:“马县长何在?”
周围的人都露出疑惑之色,何密的脸色更是好看,变了几变。
“马县长就在城中!”何密换上一张讨好的脸,上前向公子一拜,“桓都督恕罪,小人不知桓都督在此,多有冒昧!我等今日来此,乃是奉了县长命令来征兵的,方才喧闹了些,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说罢,他转头对旁人道:“快把这些乡人都解了!”
那个领兵的将官满面不明之色,何密向他猛使着眼色,那将官看看他,又看看公子,未几,吩咐手下依言行事。
公子却不打算放过,看着那将官,意味深长:“你方才说,这些兵马都是临淮王麾下?”
何密面色僵了僵,干笑一声:“正是。”
我知道公子问出这话,乃是要将这些人拿捏拿捏。不过掰扯下去迟早翻脸,于事无益。这便须得我来出场了。
于是,我不紧不慢地从门后走出来,道:“临淮王与大长公主本是同宗,如此说来,亦是与都督一家人。”
何密看到我,又是一怔。
我也看着他,笑盈盈一礼:“何户曹,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何密如遇救星,忙笑着还礼:“小人无恙,女君别来无恙。”
我和气道:“都督一向对我家祖父景仰不已,近日路过此地,特来扫墓,不想今日遇到了何户曹。”说罢,我向公子道:“都督与户曹亦是旧识,今日难得相逢,不若便到舍中叙一叙旧。那些祭祀的酒肉还有许多,我看何户曹一行这些弟兄甚是辛苦,不若便到堂上共食,也好叙旧。”
公子看看我,露出考虑之色。
何密忙笑着拱手:“那如何使得,我等皆卑微之人,岂可与都督同堂共宴,女君莫折煞我等!”
公子瞥了瞥他,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哦?如此说来,户曹是要嫌弃我这酒宴了?”
何密一愣,又忙道:“小人不敢!”
公子不理会他,转头对伍祥吩咐道:“今日我便在宅中宴请何户曹,尔等去准备准备。”
伍祥和一众乡人皆怔忡不已,少顷,唯唯答应下来。
公子不再多言,径自往堂上而去。
何密则与那将官面面相觑,似左右为难。
我微笑道:“何户曹,都督一片心意,还请户曹莫琦。”
何密脸上堆笑:“不敢,不敢。”说罢,他对那将官点点头,整了整衣冠,亦一道往宅中而去。
祭祀剩下的酒肉什么的,当然是假的。不过这两日,田庄中不少人宰杀了禽畜,有现成的肉。酒也有不少,都是各家自酿的。
没多久,酒肉都备好,香喷喷的,由乡人们端着呈到堂上去。
公子一改先前在宅前之态,变得颇是随和,在堂上,与何密谈起了钟离县的风物之事。何密本事惯于阿谀奉承之人,自然不会错过这般攀谈的时机,似个老鸨一般,谄媚地请公子再留两日,公子想要看什么玩什么,他定当伺候,包公子满意。
“只怕不可。”公子叹口气,道,“中原之事,户曹亦知晓,我此番本想出来游玩,如之奈何。”
何密亦遗憾道:“也是,都督日理万机,为天下呕心沥血,小人实景仰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