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岛樱桃
进士老爷一年前就跟他们吃喝在一起,坐在一处读书写文章,他当时精穷精穷的,给同窗们亲身示范过什么叫精打细算过日子,平常生活非常简朴,抽空还会抄书。
就这个人,发达了。
得知他中进士旧时同窗就议论了好些天,现在郭举人返乡带回新的消息,说他馆选又中,如今不是卫进士,而是卫庶常。他在京城安了家,已经去翰林院报道了。
“天!我的天!卫兄这也……这实在是……这……”
“翰林院!那可是翰林院!天下读书人削尖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好地方!”
“卫兄发达了啊!”
“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发达了!真发达了!”
郭举人都还没说五百两银子的事,大家伙儿已经羡慕坏了,后来一起吃酒还在说同人不同命,说原先一起在府学读书,也知道卫成悟性好,可真没感觉差距有那么大。结果现在呢?同窗大多还在熬着卯足劲赶下届乡试,人家金榜题名春风得意。
吃过酒以后,郭举人没跟他们耗着,赶紧找地方休息了一场,休息好之后又准备了水和干粮,雇马车往松阳县去。到松阳县已是好几天后,他没在县城里停,让赶车人直接上卫成老家。
这时候都六月下旬,今年地方上热,稻子熟得快,整个县里都在准备收割,这时候,村口驶来一辆马车。
要是早两年,马车在后山村很不常见,来一辆都能引起围观。自从卫成中举,卫家老屋时常有人登门拜访,他中进士以后更不得了,家中门槛都磨平了一寸。这时候再来一辆看着就不咋样的马车,乡里乡亲都提不起劲儿。
郭举人从车上下来,给赶车人结了钱,转身正想跟人打听卫家怎么走,就有个脖子上搭汗巾子的老汉伸手指了个方向:“想去卫家?你顺那边走,走过去看哪个院子最热闹就是了。”
“老乡你怎么看出我要去卫家?”
老汉拿汗巾子在脸上抹了一把:“看你穿长衫,是体面人,不是来找卫家人,难不成还是别家亲戚?小兄弟你是卫三郎的同窗朋友还是什么人?他人又不在,这会儿去他家干啥?”
郭举人说:“我本是澧县人,与卫兄原是府学同窗,岁首一道赴京赶考,他中了,我不幸落榜,我刚从京城回来,顺带给他捎封家信。”
万万没想到这是来给卫成送信的。
六旬老汉一个激动,主动说要带他过去。
“小兄弟你也是举人老爷?你怎么称呼?”
“我姓郭。”
“那郭举人怎么是你来送信?卫三郎他不回来?”
“这个等我读了卫兄的家信你就知道。”
郭举人被村里老汉领到卫家院坝下,这时院坝上面正热闹,上面占了好几个乡下婆娘,围着不知道在说什么。看有人来她们停了嘴,扭头问谁啊?来找谁的?
六旬老汉抬头就喊了一声,喊卫父出来,说京城来人了。
吴氏站在靠里的位置,被几个婆娘给挡住了,听到这话她拨开人走出来:“你说啥?”
“我说这是去京城考完落榜回来的举人老爷,说他替你儿子捎信来,进士他爹在不在?让他赶紧出来,人到齐准备读信了。”
郭举人听着这段,真是扎心。
心想乡下人就是不会说话!
算了算了,看在卫兄的份上,不同他计较!
郭举人冲吴氏拱手作揖,把他那段自我介绍又说了一遍,请进士娘赶紧把家里人聚过来,前前后后的事信上都说清楚了,读完大家就明白,都不必解释太多。
吴氏先使人去卫成他大叔公家通知,然后进里屋准备把歇晌的老头子叫醒,卫父已经被吵醒了,人就坐在床沿边,他脑子还不清楚,问外头在吵什么?
“外面来了人,说是跟三郎一起上京城考试的,咱儿子回不来,请他帮忙带了信,你收拾收拾赶紧出来,人到齐准备读信了。”
卫父一听这话精神了,他站起来准备洗把冷水脸,想起来问砚台呢?他爹写信回来他也该听听。
砚台啊,在睡觉,还没睡醒。
虽然说还没睡醒,吴氏也把人抱出来了,胖娃现在老沉,多抱一会儿都嫌手酸,他趴在吴氏怀里,抬手揉了揉眼,迷迷糊糊喊了声奶。
“乖孙子诶,快别睡了,你爹写信回来了。”
砚台已经大半年没见着爹,完全忘了爹是什么东西,就说要睡觉觉。
“爹你不记得,娘总该记得?你娘出门之前你那么黏她。”
砚台还是懵懵的样子:“娘?”
哦,看样子也记不得了。
胖娃满岁学的走路,他手脚有劲儿,平衡感也不错,现在一岁多已经走得挺好,甚至还能小跑几步。也能吃能睡,前个月学会了说话,不过还只会重复简单的词儿,会喊爷奶。他现在比起年初卫成他们离家的时候大只了一些,脸蛋看着不像只会吃吃睡睡那段时间那么胖,但还是肉乎乎的。
砚台就这么稀里糊涂让他奶吵醒,抱了出去。
他们出去的时候人已经道了个七七八八,就卫成他大叔公走得慢点,让儿孙扶着还在往这头赶。
卫家上下包括来听热闹的乡亲全到了之后,郭举人才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那封妥善存放的书信,当着大家的面儿拆开,先将书信取了出来,展开就准备读。
这封信的开头略写了他赴京赶考的经过,一路上走了多久,有些什么见闻,然后就是在京城几个月的经历。信里提到这几个月间他总共应了三回考试。
三月间会试三场、四月间殿试一场、馆选一场。
会试他表现平平,只不过考到一百九十八名,侥幸取中。殿试稀里糊涂摘得二甲第八,谋得翰林院庶常的职位。
念到这里,郭举人被打断了。
有乡亲问:“翰林院庶常是啥?”
郭举人并没有停下来解释,他看了那人一眼,还是决定先把这封家书念完,有问题也等念完了再说。要不然个个都来打断一下,这就没完没了了。
后来就是向家里解释他馆选中了之后朝廷只给了三五天时间安家,跟着就要上任,没时间返乡。所以他请一同赴京赶考的同窗郭兄帮忙带了这封信,随信一起带回来的还有两张银票,信上指名说银票给爹娘拿着,做两用,一部分置办田地,一部分充做举家搬迁的车马费用。信上也详细写明了置办的田地怎么划分使用,还提到说爹娘抵达京城之后上集古轩找掌柜冯梁,就说找卫成,他会带路。
最后一部分就是表达愧疚的,惭愧自己不能亲自返乡接爹娘上京,提到北上这一路很远,路不好走,请爹娘保重身体注意安全,也拜托一定照顾好砚台。
还说不用带多少东西,蜜娘都会安排好,人来就行。
顺便问候了姜蜜她爹,说下回返乡不知几时,请岳父保重身体。
……
郭举人一遍读下来嘴里发干,喝了好几口茶才舒服了,心想卫兄操心也真够多,一封家书写这么长。他又从信封里摸出两张银票,和家书一并递给卫父。
卫父正要伸手来接,吴氏先他一步把两样拿走了。
拿过去之后她还展开看了看:“这就是银票?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摸到银票,三郎是说的二百两,这两张就是二百两???”
郭举人点头说没错。
“三郎是说他在京城当官走不开,让我和老头子买点地给大郎二郎他们种,然后我俩带砚台上京城去找他,以后就在京城享福,是这意思?”
说得挺糙的,不过意思没错。
说到这陈氏李氏她们脸色都很不好看,最先忍不住还是二嫂李氏她娘家,直喇喇问:“他都在京城那边当大官了,不说把兄弟接过去享福,咋说也该多给点钱,一家就五亩地,说得过去?”
“是啊,这可是亲兄弟,他就吃香的喝辣的过好日子去了,兄弟在乡下吃糠咽菜?做人不能没良心!”
“考上进士当了官他就不认人了?”
吴氏听着就不顺耳又要骂娘,五亩地还嫌少,你地里刨食半辈子能买得起五亩地不?一亩良田少说十两,最好的要十五两!这啥概念?吴氏一头猪卖整的都只值四两!卫成他从开蒙到考上秀才也用不到买五亩良田的钱!
吴氏还没来得及发作,郭举人笑了。
“谁告诉你们卫兄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这二百两银子怎么来的?他没在信上明说我替他说。卫兄被选进翰林院之后,心里很愁,他带出去的盘缠几乎花光了根本没法在京城安家落户。是皇上圣明,皇上爱惜良才,听说他出身乡野一穷二白开私库取了五百两银子送给他,说是给他的安家钱。”
“京城是什么地方?五百两银子也不过只能置办个普通院落,就算这样,卫兄还从里面划出二百两送回老家资助兄弟族亲,他自个儿拿着那三百两就只能去偏远地方买个小院子,往后靠着俸禄糊口。你们以为翰林院是什么地方?那是天底下最没有油水的地方!朝廷给官员的俸禄够他一家吃,要想奢侈度日,没那可能。”
“本来卫兄没在家书里提到这个,我不该多嘴,却没料到他兄嫂能耐不大野心不小,嫌二百两少,看不起那五亩田,我就纳闷你们为卫兄付出过多少?”
“兄弟落魄时拼着大不孝也要分家使他遭人笑话,他苦读出来却嫌便宜站不够,五亩田还少,真笑死人了!”
卫成在府学怎么过的郭举人看在眼里,他家的情况多少也听说过,看卫成还能直接拿出二百两送回家,他都在心里赞了声大气!为父母健在时就闹着分了家的兄弟打算到这份上已经仁至义尽,还欠你?欠你什么?
郭举人几大段抛出来,周围瞬间安静,鸦雀无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问:“当个小官一年都能捞好多银子,在京城能没油水?那个翰林院是干啥的?庶常又是什么官?他几品?”
郭举人说庶常没品阶。
“他是不是考坏了?咋没被派出来当县令呢?县令多肥。”
……
郭举人服了,真服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朝廷事一无所知地里刨食的农户解释翰林院庶常比县令高贵多了。
就说卫成中二榜进士之后,松阳县令立刻命人打了块红底金字的进士匾额,敲锣打鼓从县城抬到后山村来亲自交到卫父手中,请他收下。
人送匾额的时候还不知道卫成选上庶吉士。
二榜进士出身前程就比举人出身的松阳县令好太多了。
☆、063
郭举人就是个典型的读书人, 看不惯就要站出来说几句,有时不分场合插嘴是可能揽祸上身, 这会儿却帮了吴氏大忙。
话说明白了,又想到银票在自个儿手里捏着,她不急了。先招呼郭举人旁边歇着, 转身就撂下话, 就五亩地,爱种种不种拉倒。
到这份上, 傻子都知道没更多便宜可占,二嫂先站出来, 笑着说:“我们家条件的确不好,老三有这个美意,我和二郎就不推辞了,也不用重新给我们买什么上等好田,爹和三郎那五亩划给我们就行。”
陈氏还愣了一下,想着要不是弟妹有点想法咋能让她娘家人出头说话?她娘家人刚才把话都放了,她咋还能把打出来的屁给憋回去?
她刚才还在琢磨妯娌两个是不是再联手一回,老二家的妥协得也太快了。
陈氏没想到是为什么, 做婆婆的想到了, 她瞥了二媳妇一眼,转头问大媳妇:“老头子和三郎那五亩地给二房种,我再去买五亩给你们种,大郎媳妇你同不同意?”
她要是不同意就啥都没有,也只能同意, 陈氏就点点头。
李氏笑得更好看些,说:“那地归我们种,地里的收成爹娘带不上京,是不是也归我们?”
这下陈氏气炸了。
“我说你怎么主动说要爹和三郎的地,搞了半天是想白得一季粮食!那不行?地给你种可以,收回来的粮食我们得对半分。”
眼看两个媳妇要争起来,吴氏脸一垮:“够了没?我跟老头子还没发话,你们倒好就争上了,不嫌丢人?”
吴氏老大不痛快扫了两个媳妇一眼,她琢磨了一下,说:“我想着跟着去买回来的地不带粮食,咱家本来那五亩地里种着粮食,这样的确不大公平。二郎媳妇你主动要那五亩地和地里的粮食我可以给你,大郎媳妇你也别急,都这种时候我也不让你吃亏,我喂那头猪和那几只鸡也带不走的,就补给你了。”
陈氏这才露了笑脸,说好好好,这样好,这样公平。
李氏:……
“猪和鸡加起来不比地里的粮食金贵?”
“那粮食是你自己要的,又不想要了?什么时候这个家由你说了算?你要就要,你不要我还得配合你重新分上一回?”这话听着是说给李氏,老太太那眼神却扫在儿子身上,意思很明白,等卫二郎表态。同意就同意,不同意也站出来说,推婆娘出来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