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出云
“张子恒,你带着人马,沿着河面,向东搜索,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在山间出没。你们继续在河底搜索,其余人,到附近山间搜索。另外,再传我的令,封锁墨城。”夜无烟一字一句,沉声命令道。
她一定没死,一定!他握着那粒丸药,心头,一片狂喜。
“是!”所有人都得令而去,夜无烟转首问云轻狂,“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丸药?”
云轻狂望着夜无烟手中的安胎药丸,定定说道:“这是,预防风寒的丸药。”如若夫人无法寻到,夫人有孕的秘密,只怕此生,他也不会再说出来了。
夜无烟并没有丝毫怀疑,他将那粒丸药收在囊中,她就这样只留了一粒丸药给他吗?
漫天的风雪下得越发紧了,没完没了,仿似一辈子都不会再停。
夜无烟率领着兵士,在雪中,不断地捏寻着。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没有丝毫的消息,夜无烟的绝望,一点一点地加深。
风暖是随了夜无烟一起来到崖下的,当获悉瑟瑟从崖下坠下来后,他的队伍也加入到了攫寻之中。只是,当一无所获时,风暖感觉到了彻骨的冰寒,从身子深处升起,渐渐蔓延过全身。
他纵身,身形如蛟龙般腾起,手中长刀出鞘,闪耀出一连串耀眼的青芒,向着夜无烟攻去。
“夜无烟!尔这个罪人!”他沉声呼道,声音中带着碎金裂帛的怒意。
夜无烟跪在冰上,眼看着刀光袭来,他心头一阵悲凉。
赫连傲天说的没错,他是个罪人,他害了自己的妻。
他依旧跪坐在冰面上,不闪也不动。
“王爷,夫人或许根本就没死!”云轻狂大惊,冲着夜无烟呼道。
夜无烟心头一震,他若寻不到她,决不能死去。
他纵身,身躯倏然后退,躲过风暖的雷霆一击。他伸手,拔剑在手。长剑挽起潋滟的剑芒,和风暖斗在一起。
北鲁国的二皇子和南越的璿王,两人的关系在这一刻终于决裂。
他们在冰面上展开一场决斗。
这是一场殊死决斗。
风暖气恨夜无烟害了瑟瑟,一刀快似一刀,刀刀不留情,几欲将夜无烟斩于刀下。夜无烟对风暖,更是没有好感,心中犹自记挂着寻找瑟瑟,是以,出手也毫不手软。
一时间,冰面之上,刀光闪闪,剑光灼灼。
两道人影,如鹰击龙跃。一招比一招迅猛,一招比一招凌厉,显而易见,两人都是怒到了极点。
这,当是世间顶尖高手的对决。
大雪如柳絮一般当空飞舞,悠悠的飘洒,静静的落地。
两个酣战的人影,激荡的落雪随着他们翩舞。
伊冷雪站立在恨水河畔,身侧站着两个侍卫,那是云轻狂派的侍卫,要将她送回府内。此时,酣战的那两个人,一个是保护她的人,一个是要杀她的人,然两人都似没有看到她一般,无暇理她。
雪花落满了她一身,她只觉得冷,不是身上的冷,而是心中的冷。小腹一阵阵的痛楚,不知是冻得,还是方才被甩上崖时,摔得。
风暖和夜无烟两人一直战到脱力,带着浑身的伤,仰躺在冰面上,一动不动。
两人都清楚,北鲁国和南越维系了十几年的和平,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
这一场雪,下的持别大。下了足足有半月,封了山也封了路。
夜无烟从未有一刻放弃寻找瑟瑟,冒着雪崩的危险,在山中寻找,派兵封锁了附近几座城池,就连一只飞鸟也插翅难飞。
可是,希望一日日落空,绝望一日日加深,终于,在疯狂地寻找了一个月后,夜无烟病倒了。
这是夜无烟有记忆以来,最大的一场病。
他躺在床榻上,时而感到寒冷,时而感到燥热。冷热交替,日日折磨着他。可是,他知道他并不糊涂,就算烧的最厉害之时,他的心头有一角始终是清楚的,始终,有个影子在徘徊游走着。
那是瑟瑟,是她的音容笑貌,在心头萦绕着。
他知道,虽然侍卫们日日依旧在搜寻,可是,他们都认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可是,他心头却有着一个强烈的感觉,她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每到夜幕降临之时,他感到格外的孤独,凝视着窗前的明月,他体味到什么是刻骨铭心的思念,什么是侵入骨髓的疼痛。
每当他一入眠,便会看到她穿着一袭青裙,站在他的手掌之上,轻盈如蝴蝶般翩然起舞。亦或是坐在琴案前,铮铮地抚琴。也或者是偎依在他的怀里,软语盈盈。
思念,让他如梦如幻,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搞不清是梦还是醒。
他以往不饮酒的,然,这几日,虽在病中,他却依旧日日豪饮。酒是个好东西,可以一醉解千愁。以前,他从不允许自己喝醉,因为,他不容许任何东西控制他的心神。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保持清醒,所做的每一个抉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由自己决定。
然,这些日子,他却希望自己能够日日醉着,这样他就可以将一切当做一个梦,梦醒后,她依旧在他身边,对他盈盈浅笑,抑或对他刀剑相向。
这一日,窗外飘着皑皑白雪,他趴在桌案上,又醉了。浮云阁一片寂静,只有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
恍恍惚惚间,一道人影,踏着轻盈的步伐,轻软又飘忽地向他走了过来。她身影纤细,长裙的裙摆随着微风轻轻摇动,显得轻盈而飘逸。
“是瑟瑟吗?”大约是酒意使然,他双眼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那女子的模样。不过,随即,他唇边便勾起了一抹笑意,倒是他糊涂了,能来浮云阁的又能是谁?
他的瑟瑟,终于回来了吗?
那女子似乎是压抑不住汹涌的情绪,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她没有立即开口回答,只是静静地伫立着。
他心头一阵激动,真的是她,是她不肯理他,还在生他的气。他踉跄着站起身来,便向她扑了过去,一把将她接在怀里,楼的紧紧的,似乎要把她生生楼入自己的骨血之内。
“瑟瑟,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不会离开我的。”他紧紧搂着她,幽深的黑眸中,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沿着他俊美的脸颊,滑落到他优美的薄唇上,咸咸的,似乎自从母亲逝去后,他再也没有尝过眼泪的滋味了。
她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她何时变得这般乖了,他带着泪微笑。俯身,薄唇急不可待地覆上她的樱唇,向她诉说着他的思念和痛苦。可是,他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狠狠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她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细细打量着。
晕黄的烛火映亮了眼前这张脸,黛眉弯弯如晚月,杏眼流波闪闪,朱唇红艳,美得不可方物。她向他婉转幽幽一笑更是柔媚入骨,我见犹怜。
他再倒抽了一口气,失望,如排山倒海般压来,脸上因酒力而呈现的微红在瞬间迅速褪光,一双狭长的凤眸,登时变得幽深难测。
他推开她,冷冷说道:“你怎么来了!”眉间露出不易觉察的萧索之意。
“莲心,因为担心楼主,所以,过来瞧瞧!”伊冷雪轻轻说道,触到他犀利的眸光,缓缓垂下头,露出一截如玉般的粉颈。低头那一瞬,是无限的风情,可惜,看在夜无烟眼中,却仿若未见。
“我知道你已经恢复记忆了,不用再我面前自称莲心了。”夜无烟定定说到,当日在黑山崖顶,他情急之下,喊了她冷雪,她也答应了。
他的音质流泉一般温润干净,清风一般和煦温柔。纵然他冷冷地说话,语气里隐含着怒意,依旧令她感到无比的舒畅。
她望着他俊美的脸,那一对斜飞入鬓的轩眉,那一身不凡的风采和轩昂高挑的身型,还有他的温柔,他的痴情,如今,都成为她午夜梦回时的依恋。
此时,他只是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衫,并未束发,也并未戴着金冠,可是,他身上那稳健而柔韧的力量,就像泛着冷光的剑锦,将蛰伏的力量潜藏在剑鞘内。
他是一个天生的王者。
以前,她并未发现这个男子多么卓然出尘。
以前,她做祭司时,虽说救了他两次,对他,亦是有些好感。但是,并非深深的爱恋。
直到在祭天大会上,他那曲隐含霸气的曲子,还有那因而不露的凌厉,让她深深折服。直到帐篷内,她恼他破坏了她祭司的位子,要和他永远断绝了那四年多有名无实的恋慕,她无意之间献上的告别之吻,竟然,让她的心狂野地跳跃,几欲跳出胸腔。那一刻,她方知,她对这个男子,已经深深地依恋上了。
只可惜,她明白的似乎有些晚。
“天已晚,你刚刚小产,回去歇着吧。”他开口淡淡说道,语气依旧是客气的,也是柔和的,但是,却有着莫名的疏远。
“无烟,我能陪一陪你吗?”半晌,她昂起头,带着唯一残存的骄傲,淡淡开口说道。
“我没事,你不用陪我!”他凝眉说道。
“我实在是不忍心看你日日借酒浇愁,都一个月过去了,她若还在这世间,早已经寻到了。怎会杳无音信,一个大活人难道能从人间蒸发不成。你醒醒吧,不要沉浸在梦里了。”伊冷雪挑眉说道,声音柔和,杏眼中一片忧虑。
夜无烟低眸,幽深的眸间划过一丝黯沉,那张沉沉静静地脸,不知是因为这些日子病着,还是别的什么,泛起了一丝铁青:“立刻出去!”
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斥责令她的骄傲彻底崩溃。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严厉的说话,虽然声音并不高,但是眸底的寒意和冷冽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初次见识了他的震怒,虽然不是咆哮,却让她心底后怕。
她转身,停直了脊背,带着残存的骄傲,奔了出去。
夜无烟回身,跌倒在床榻上。
她不在这个人世了吗?何以人人都这么说?可是,他却坚信她还在。她一定是跌入了水中,爬出了冰面,否则那粒丸药不会遗留在那里,一定是有人将她救走了。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不会死去,他一定会寻到她。
他垂首,在晕黄的烛火下,打量着他的右手。
他的手修长有力,因为长期练武,掌心磨了一层茧子。
这双手,曾经是他引以为傲的手,他的绝世剑法都是这双手练就的。
就是这双手,夜夜将她抱在怀里,可是,又是这双手,将她击入了无底的深渊。
那一掌究竟是如何拍出的?他怎么会拍出那一掌,就为了方才那个女子?
他看着他的手,他从未如此的厌恶一样东西,而且,这样东西,还是他的手。
他闭上眼睛,他觉得他再看到这只手,便会疯癫。没有得到她的死讯,他可以活着,只是,他再不能看他这只手。
他再次睁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伸出左手,扼住了右腕,深深用力,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夜,是一望无际的寂静,只有冷风夹着层层的碎雪在窗外肆虐,寒气已经完全阻隔在外,炉火的炭火烧的熊熊的,不时迸溅出几点火星子,金光闪闪,耀成一朵小小的灿金的细碎花末。
有雪花从窗子里飘入,被室内的暖意所化,沿着窗棱滑落,犹如梦中的泪水,自眼角蜿蜒绵延,擦不干,拭不尽。
如梦令 046章
是不是当肉体越痛,心底的痛就可以相对减轻?是不是当肉体痛到了极致,心痛就会随之消失?
他只是心痛难忍,想要寻个法子减缓罢了。
不过,试过后方知,这个法子根本不管用。
冬日的夜,极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夜无烟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忍受着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翌日,天色大亮。
小钗和坠子推门进来服侍夜无烟洗漱,心惊地发现他的右手腕骨已断,而寒症更是再次复发。
近些日子,为了方便照顾夜无烟,云轻狂也居住在浮云阁。听到这边房里的动静,背了药囊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床榻上的夜无烟,已然陷入到昏迷之中。
云轻狂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开始为夜无烟接骨。
骨折的医治,最忌拖延时间,从昨晚断骨,到今晨,已经拖延了四五个时辰,骨骼断开的错口处,已经连在一起。云轻狂只有将断口重新敲断,再敷上药膏捆上夹板。
这只手虽然不会废掉,但是,最起码半年之内,夜无烟的右手是不能动剑了。
重新再敲断腕骨,比之初次断裂,更是疼痛,然,夜无烟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对于身体上的疼痛,已然麻木。只是心口处那一缕苦痛,纵然是昏迷之中,也依旧痛的不能呼吸。
十日后。
墨城,夜无烟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