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深碧色
无论在先前在大慈恩寺别院,还是如今在长乐宫,裴明彻都未曾掩饰过自己对沈琼的好感。
乐央先前是觉着荒唐,可如今知晓当初裴明彻化名秦淮,诓骗沈琼的旧事后,再见着他这副模样,就怎么看怎么不爽了。
若不是还顾忌着这是长乐宫,乐央怕是都要拍案同他算账了。
裴明彻装傻:“姑母这话什么意思?”
他原是准备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被沈琼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之后,脸上的笑随即僵住,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
“你做得那些混账事……”乐央才起了个话头,就被沈琼轻轻地拉了下衣袖,制止了。
“秦王殿下想必还有正经事要做,”沈琼轻声细语道,“我也想去看看娘亲曾经住过的地方,姨母你带我去好不好?”
乐央心中原本存着气,可被沈琼这么软声一搅,倒是也消散了些。她冷哼了声,懒得再多看裴明彻,站起身来带着沈琼出了正殿,往曾经住过的偏殿去。
裴明彻却并没急着离开,他盯着沈琼先前坐着的那空位看了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将杯中的茶饮尽,方才离了长乐宫。
当初在长乐宫时,乐央是同林栖雁住在一处的。她带着沈琼到了偏殿,轻车熟路地翻出许多旧物来,顺势同沈琼讲起少时的趣事来。
沈琼听得专心致志,转头就将裴明彻给抛之脑后了。
可乐央却始终放不下这事,等到宫女送了茶来,她抬手将随侍的人都遣了出去,而后向沈琼道:“姨母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聊一聊。”
沈琼放下手中的木雕,这是当年林栖雁亲自动手刻的,看起来栩栩如生的。她心中知道乐央想问的是什么,虽不大想聊,但也知道这事迟早要摊开来讲明白,点头道:“您说。”
“先前我遣人去查过你的身世,无意中知晓了秦王与你的旧事……”乐央一提起来这荒唐事,便忍不住叹了口气,“阿娇,你如今是如何打算的?”
“我没什么打算,”沈琼如实道,“当年他离开锦城后,我便只当夫君是过世了,也守了整整三年的孝。如今会在京城重逢,就全是凑巧了。”
“我看他对你,倒是旧情难忘。”乐央这几日反复思量过此事,也曾与身边的嬷嬷商议过,“以你如今的身份,若是也还对他有意,倒尽可以光明正大地嫁过去,将你二人的关系过了明路。”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讲,这算是很好的选择。
要知道如今皇上也属意裴明彻继任储君,上赶着想要同他结亲的世家多了去了,毕竟这亲事若是定下来,后半生的荣华富贵便再不用愁了。
乐央觑着方才太后那个反应,总觉着,她对此事应当是乐见其成的,应当不会反对。
毕竟这一年来,太后始终在想着给裴明彻张罗亲事,几乎将世家闺秀挑了个遍,可他死活就是不肯松口。如今难得见他对哪个姑娘家生出兴趣来,还这般主动,着实是不易。
但沈琼却是摇了摇头:“我与他的缘分已经尽了,也并没再续前缘的心思。先前,我已经将自己的意思同他说得明明白白,可他却……”
她顿了顿,没将后半截话说出口来,只叹道:“我也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裴明彻是个聪明人,可在这件事上却显得格外傻。做着吃力不讨好的事,哪怕被她数次甩冷脸,都不肯好聚好散。
沈琼每每想起来,都觉着难以理解。
乐央迟疑道:“你当真无意与他重修旧好?”
乐央虽气着裴明彻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平心而论,也承认他是个一个很讨姑娘家喜欢的人——天生一副好相貌,又是有真才实学的,储君之位唾手可得,平素里待人处事也温和知礼,几乎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这些加在一起,便足够姑娘家痴迷的了,若是添上痴心一片做小伏低,想必没几个人能忍心回绝。
沈琼毫不犹豫道:“无意。”
乐央再三确认:“若是将来他另娶他人,你也不在乎吗?”
沈琼沉默片刻后,解释道:“我如今是为着娘亲的事情,才在京中多留了些时日,但归根结底还是要回南边去的。届时秦王殿下是要娶妻也好,纳妾也罢,自然是跟我没什么干系,八竿子也打不着的。”
“既然如此,等赶明儿若是太后问起来,我便直接替你给回绝了,不留转圜的余地。”乐央端详着沈琼的神情,“可好?”
她倒也不是为裴明彻争取,但此事干系重大,并非能意气用事草率决定的,所以她必须得确准沈琼心中当真是如此想的,而非是姑娘家口是心非才行。
沈琼垂眼摆弄着手中的木雕,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姨母了。”
再三问过后,乐央总算是拿定了主意,不再替裴明彻争取,而是从心说道:“当年他做的事情的确太过混账,你怨他也是理所应当的。便是我这么个旁观的,听了都觉着生气。”
沈琼无声地笑了笑,并没有多做解释,只随口附和道:“是啊。”
其实到如今,她对裴明彻倒的确说不上怨恨,只是倦了而已。就好比一面无意中摔破了的镜子,虽说也能粘粘补补尽力拼成原样,但她却不想再花费心思了。
但这其中的曲折旁人未必能理解,说了也无用,索性只字不提。到如今,她也只盼着裴明彻能知情识趣些,别再在太后面前多生事端。
太后发话后,沈琼便在长乐宫中留了下来,就安置在生母曾居住过的偏殿,等过几日再离宫。
第60章
这宫中之人的耳目大都灵通得很, 乐央长公主带了个姑娘进宫, 还在长乐宫住了下来,这件事很快就有人得知来。只不过有太后这尊大佛坐镇, 谁也不敢真将手伸得太远, 最多也就私下中议论揣测一番。
太后是想着寻个合适的时机,并没急着将沈琼的身份公之于众, 只是遣岳嬷嬷去知会了皇上一声。
皇上近来身体一直不大好,政务也繁忙, 虽没有闲暇见沈琼, 但还是令人送了赏赐过来。看在林栖雁的份上,这赏赐颇为大方,几大箱子东西堆在了偏殿之中,礼单看得人头晕眼花。
“皇兄年龄较长, 再加上年纪轻轻就是储君, 同我和雁姐玩不到一处,”乐央轻轻地搅动着碗中的雪梨汤, 同沈琼道, “但他待我们一向很好。赶明儿他若是召见, 你也不必怕, 问什么说什么就是。”
沈琼点点头, 笑着应了下来:“好。”
她在长乐宫住了两日,同乐央长公主朝夕相处,不知不觉间倒是亲近了些,至少相处起来不似先前那般微妙尴尬了。
沈琼的性情是吃软不吃硬, 太后与长公主皆是真心相待,她自是“投之以琼瑶,报之以木瓜”。
因着娘亲早逝的缘故,这些年来沈琼就没与什么长辈相处过,如今阴差阳错地得知了身世,倒是头一回知晓了这其中的滋味。
虽说多了点约束,不似独身一人时自在,可那种发自真心的照拂却也让她动容。
也正因着这个缘故,在宫中的日子并没她先前想的那般折磨,尤其是在与太后熟悉起来后。
上了年纪的人总是格外念旧,太后一提起林栖雁少时的趣事,便能讲上许久。沈琼听得津津有味,偶尔也会讲上一些自己的事情,将太后哄得高高兴兴的。
乐央与岳嬷嬷在一旁凑趣,原本有些冷清的长乐宫着实热闹了不少。
这日,沈琼照旧陪太后闲聊,有宫女来回禀,说是秦王殿下来了。
“彻儿往日虽也隔三差五地过来问安,但却没这么频繁的,如今倒是勤快得很,”太后慢悠悠地拨着手中的佛珠,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琼一眼,随后笑道,“让他进来吧。”
沈琼对上太后那目光后,下意识地避开了,不大自在地揉了下衣袖。
她明明先前已经同裴明彻说得清清楚楚,也不想将那些旧事捅到太后面前来,届时闹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可裴明彻却似乎并不肯领她的好意,压根没有要避嫌的意思。
她心中将裴明彻抱怨了一通,可等到他进门后,却还是得站起身来,客客气气地行了一礼。
太后斜倚在榻上,打量着裴明彻。
她很了解自己这孙儿,虽生得极好,可平素里却从不肯花心思在外表上的,好在哪怕是再寻常普通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格外出彩些。可今日,看起来却是“有备而来”。
只不过“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人沈琼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压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裴明彻与沈琼皆是太后喜爱的小辈,如今见着他二人这模样,太后倒是觉着分外好笑。她抬了抬手,寻了个借口将沈琼给遣开,只将裴明彻留了下来。
沈琼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行了一礼后,便快步出了门。
“你也有今日,”太后打趣道,“往常都是姑娘家追着你,见面时目光不自觉地便往你那里瞟,你却格外不解风情。如今倒是一报还一报,可算尝到这滋味了吧?”
裴明彻在一旁坐了:“深有体会……您就别笑孙儿了。”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掩饰自己对沈琼的好感,如今被太后戳破,态度倒也坦然得很,并不觉着被扫了颜面。
太后笑过之后,自己也觉着不解,向着一旁伺候的岳嬷嬷问道:“你看着,阿娇这是姑娘家害羞呢?还是当真对彻儿没那个意思呢?”
调侃归调侃,太后对自己这个孙儿还是极满意的,理所应当地觉着姑娘家都喜欢他才对,故而并不能理解沈琼这避之不及的态度。
岳嬷嬷心中也觉着奇怪,拿捏不准,只能斟酌着措辞笑道:“说起来,秦王殿下与沈姑娘也是才相识,难免生疏。尤其姑娘家脸皮薄,想着避嫌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是这个道理,”太后接受了这个解释,复又向着裴明彻戏谑道,“怎么你倒是不生疏呢?”
裴明彻咳了声:“兴许是因为孙儿脸皮厚些。”
太后止不住地笑了起来:“行了,你也不必着急。祖母记着了,赶明儿会帮你在阿娇面前说几句好话的……”
她原就在操心裴明彻的亲事,每每想起来都觉着发愁,如今难得他开口说喜欢哪个姑娘,可巧还是沈琼这个合她心意的,自是乐见其成。
裴明彻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见她老人家有些困倦,便起身告辞。等离了正殿到了院中,只见沈琼随着宫女们在修剪院中的藤蔓,余光瞥见他之后,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放下手中的剪刀。
沈琼瞥了一眼,裴明彻便乖乖地跟她到了一旁去,宫女们见此,知情识趣地没去打扰。
“你究竟是何意思?”沈琼原本是不想在长乐宫同他有什么牵扯的,可眼见着事情越来越出格,又觉着不能再这么下去。
裴明彻低声道:“阿娇,我可没做什么……”
“你将我当傻子不成?”沈琼压着声音,但语气中还是不由得带了些怒气,“你若真不想做什么,就不该在太后娘娘那般模样,惹得她误会。”
这几日下来,沈琼已然将太后当做一位慈爱的长辈,并不想毁了这关系。
她也知道太后很喜爱裴明彻,故而说话间始终回避着,从未提过自己与裴明彻的旧事,就是万一她老人家伤心。但裴明彻显然与她打的主意不同。
“误会什么?”裴明彻垂眼看着她,平静地说道,“误会我喜欢你吗?可阿娇,你我都心知肚明,这并不是误会。”
沈琼愣了下,声音冷了下来:“裴明彻,咱们先前说得明明白白,你也应承了下来。如今这般,是想借着太后娘娘胁迫我不成?”
她这话一针见血,已是不留半点情面了。
裴明彻沉默着,没能说上话来。
因为他无从解释,哪怕初衷是不甘心,想要再试上一试,也改变不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确有胁迫的意思。
眼见着沈琼开始不耐烦起来,裴明彻又道:“你若是不喜欢,我今后便不再来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带了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再配上那个无可奈何的目光,让人看了便不由得心软。
沈琼晃了晃神。
她是最喜欢裴明彻那张脸的,当年在锦城时,为着裴明彻一个笑便做什么都心甘情愿,若是见着他这模样,怕是心都要揉碎了,说什么都应的。
兵书上说的“美人计”,想来应该就是如此。
但好在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傻子了,沈琼很快便反应过来,冷着脸道:“殿下最好是能信守诺言。”
宫中不比外边,沈琼并不好同裴明彻私下相处太久,分辩明白之后,随即便转身离开了。她也没有修剪藤蔓的闲情逸致,直接回了偏殿,自己暂居的卧房。
在裴明彻面前时,沈琼嘴硬心也硬,但回到房中独处之时,却莫名烦躁起来。
她倒也并不后悔方才说的话,只是心中说不出地焦躁,随手拿过床头摆着的布偶,揉捏了一把。
那是当年她娘亲跟着宫中的嬷嬷学女红的时候,亲手缝制的老虎玩偶,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显然她女红不怎么样这一点也是随了亲娘。
那玩偶存放了许多年,禁不住她这般蹂|躏,耳朵处的线都险些散开来。
沈琼连忙松开来,但脸颊仍旧气鼓鼓的,磨牙道:“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因着这件事,沈琼私下愁了许久,好在裴明彻说到做到,的确没再来过。
太后旁敲侧击地代问她的意思时,沈琼也是装傻充愣,再加上一旁的乐央长公主帮腔,总算是勉强将这件事情给糊弄过去。
在宫中住了七八日后,沈琼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同太后提出想要回家去看看,顺道收拾一下将军府的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