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顾瑛连连答应,又怕老人走了困夜里不好睡,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您老人家过来得正好,我铺子里到了下半年的事情忙,家里难免照顾不到。文哥儿年纪小又半刻离不得人,祖母千万帮我一把!”
张老太太本就是闲不住的人,生怕自己年老无用。
听了这话后知道孙女儿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顿时眉开眼笑的拍着胸脯道:“你和衡哥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两个孩子都交给我,保给你带的肥肥壮壮,你和衡哥儿只管安心去做大事。”
自从文哥儿出生之后,家里的添了两个奶娘两个嬷嬷专门照开。即便铺子忙,但有董掌柜和老伙计操持日常事物,顾瑛每天只需要到铺子里去看上一眼,哪里急需张老太太搭手?
不过是怕老太太胡思乱想闲出毛病来,给她找点趁手事儿罢了。
白露过后天气就渐渐凉爽,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坐在一起吃了中秋的月饼点了八月的花灯。张老太太终于安安心心的在巾帽胡同住了下来,每天带着奶娘和丫头们围着两个孩子转。
顾瑛特意吩咐过,只要老太太在家无论大事小事只管去禀告。大到顾衡的某某同僚娶媳妇儿送什么礼,小到今天厨子准备买什么菜割几斤肉?
顾衡开始还怕把祖母累着了,然而三五天功夫看下来,老太太的精神反而越来越健旺,就明白媳妇儿的这点招数正合了老太太的心思。
从大理寺衙门里回来已经深夜了,顾衡换了衣服洗漱干净后进了内室。
乌木漆面边桌上留着一盏烛台,桔红缠枝牡丹纹的织金被褥里,顾瑛侧着脸缩在被子里睡得正熟。大概帐子里有些暖热,露出的半张脸红润滑腻,在暗淡的灯光下泛出莹莹的光泽。
看来吕大夫开的那些汤药没有白喝,顾衡满意的摸了摸媳妇儿的脸颊,触手皆是丰润和温热。
已经生了两个孩子,顾瑛的身材也变得丰满了些。
但这份丰满在顾衡的眼里是恰到好处,是他这几年不遗余力盯着媳妇儿补身子的效果。大概是随着岁数的增长,顾瑛身上的青涩已全然退去,举手投足间是寻常内宅妇人无法比拟的的洒脱和自信。
也许是这份眼光太过炙热,顾瑛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含浑问道:“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要不要我帮你弄点儿夜宵?”
顾衡见她还有些渴睡,一时下定不了决心,左手手指尖在女郎淡紫色的内衣绳结上徘徊,右手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在女人的身上缓缓摸索,挨着她的耳边轻叹:“祖母来了大半个月,你就冷了我大半个月……”
话语本来是调笑,到了最后却有些委屈。顾瑛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朦胧睡意也消失殆尽。
顾衡却像听到了号令,一把将淡紫内衣上的绳结拉开,俯下身子低声埋怨道:“你自个算算日子,我们有多久没有亲近了?出了月子后,你一门心思就放在我们文哥儿的身上。然后祖母过来了,你用一门心思放在祖母的身上,连李厚朴都能得你几眼关注,我就像是个多余的。”
顾瑛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几乎是眨眼间两个人就赤~诚相对。面对着因为被冷落而满腹委屈的丈夫,顾瑛的回答是红着脸紧紧攀着丈夫的劲瘦腰身……
第二天一大早,神清气爽的顾衡在给祖母请安时迎面遇到李厚朴,难得和颜悦色的攀谈了老半天。最后还嘱咐人家只管在家里安心住着,千万不要把自己当外人。
等出了门顾衡立刻变了嘴脸,对于李厚朴的差事无比上心,只要一有空就到吏部衙门帮着督促。
——不尽快把这人打发走,他就一日不能心安。这个人太招人恨了,老太太把他当亲孙子,媳妇儿也时时对他嘘寒问暖。甚至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小囡囡还给这位所谓的李堂叔夹了一个煎饼。
饭桌上,顾衡看着女儿颤微微地极为艰难的递过来一个两面焦黄的煎饺,简直是饱含热泪的准备接过来。没想到小囡囡是夹给李厚朴的,说是感谢他帮自己从水池子里把皮球捡了起来。
其实那只煎饺被夹破了皮儿,滴答滴答地往下头掉油,但并不能妨碍顾衡的心头妒火轰地一声窜起老高。
以往他老想把李厚朴压着,让这人日后做不成甘肃省从三品宣慰使,省得老大岁数不成亲日日肖想自己媳妇儿的好。现在,他只想把这个人随便安个什么官职远远打发干净了事。
※※※※※※※※※※※※※※※※※※※※
能正大光明地睡懒觉很舒服,但是不能随意出门就太郁闷了。扳着手指算算,在家里宅了十天了……
shg
第二三八章 世子
月底的时候顾瑛又开了一家铺子, 手脚并用忙了大半个月才终于得了闲, 在家里用了登山糕之后准备陪祖母到外面去转一转。小囡囡自然是高兴的不得了, 就是才刚刚半岁的文哥儿也连连吐泡泡,“啊阿”地直叫唤。
潭拓寺的香客云集香火旺盛,张老太太人老了爱清静, 在菩萨面前磕了几个头后就不愿意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一家子老老少少就在山寺后面的草径上散步。好在树木繁盛,又有僧人遍植各色花草, 乍眼一望倒也不觉得寂寞。
没走多远就见前面的亭子围了好些人, 看那副派头非富则贵。顾瑛知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不想找麻烦,就找了个借口准备从另一条路岔过去。刚刚抬脚,就听后面有人轻声唤道:“好不容易瞧见一回,妹子快过来陪我说说话!”
屏风后头原来却是端王正妃俞氏。
两人有些日子没见了, 顾瑛正准备上前见礼,双手却被俞王妃上前托住道:“我就是出来走动走动,在外头就没这些规矩。我心里有些烦闷, 见不得妹子跟我格外客气。”
话已经说成这样了, 再执意分个尊卑也没什么意思。顾瑛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在俞王妃面前引荐自己的祖母。
没想到俞王妃还记得自己的救命恩人,擒着张老太太的手笑道:“我一向不出门,也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到的京城, 竟没有过去请个安。当年要不是您和顾家妹子出手, 我家诩哥都没机会来世上走一遭呢!”
这样一提张老太太就有些印象了。
那年祖孙三人刚到京城, 到寺进完香之后下山, 路上遇到一位坐在暖轿中的夫人。顾瑛一眼就看出那位夫人有些不对劲,把轿子拦下后才发觉人已经陷入昏迷。仗着人年轻胆子大,用随身携带的金针过了血,才给那位夫人勉强去了毒……
张老太太悄悄打量这位贵人,见其衣饰虽然精致但称不上华美,浑身上下也只是几样简单的首饰。但是眼窝微陷,面色更是白的吓人。就轻轻叹了一口气:“娘娘……夫人……这几年难道没有好生将养身子吗,看起来不太好呢?”
俞王妃不自在的摸了摸脸颊,指尖上却沾上一层厚厚的脂粉。
在这个医道精深之人的老者面前,再作掩饰已是多余,就苦笑一声道:“好过一阵子,就是后来又遇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郁结于心,偏偏怎么都看不开,就这样一日复一日成了顽疾……”
哪一家关起门来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老太太也是因为莱州老家的烦心事这才避到了京城来。于是不好开口劝解,只得端了小几上的茶喝了几口。
顾瑛因为感激俞王妃在自己生小囡囡时援手,两人比以往要走得亲近些。就认真劝了几句,“人这一辈子没有过不去的坎,埋着头使劲儿往前走就是了。您就是思虑太多,应该多出来走动一下才好……”
俞王妃看着双眸清明的年青女郎,举手投足间朝气蓬勃,根本看不出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不由带着两份羡慕道:“好妹子,有些人有些事儿就象心窝上扎的刺儿,即便是把刺儿□□心也要流血呢!”
这话就不好往下说了,气氛正略有些尴尬时,两个孩子咚咚的跑了过来。带着金冠的小男孩兴冲冲地地过来一把野花,“阿娘,这个花香得很。等我拿回去晒干了,给阿娘装一个枕头,这样晚上睡觉就能睡得安稳些了。”
俞王妃眉梢眼角都是温柔笑意,拿出手绢把那捧野花仔细包好道:“我的诩哥孝心顶顶好,今天回去后我就亲自缝一个枕头,把这些花儿草儿全部放在里面,只怕阿娘晚上做梦都能闻到花香!”
王府小世子苏诩也羞涩地笑了,这才看见旁边的张老太太和顾瑛。忙整了整衣冠,像像模像样的施了一个礼。
顾瑛不好受礼忙侧在一边。
张老太太出身乡野却没想这么多,把孩子一把拉过来笑道:“这小子生得真俊,就是过于单薄了些,一看就是没有经过风吹雨打的。这养孩子就跟地里种庄稼一个道理,要经过摔打才能长得结实。”
又抱着一旁站着的顾芫芷自豪道:“我家小囡囡比这孩子应该要小两岁,站在一起个头竟然差不多,可见不能把孩子看得太过重要,性子要野一些才好!”
顾小囡已经听得懂大人的话了,知道这是祖祖在夸赞自己。就昂头道:“诩哥笨死了,没我跑得快也没我跳的高。那边树上有很多好看的花,我让他帮我摘几朵都不敢,最后还是我自个跑到树上去摘下来的!”
只有自家这个女儿才会把爬树作为一项本事,顾瑛终于知道把女儿放养是什么后果了。胀红了脸吭哧道:“囡囡,你怎么又去爬树,摔下来该怎么办?”
顾小囡满脸疑惑,“你昨天还跟我说,要亲自到树上去敲板栗,还说自己摘下来的果子最甜,怎么这会儿又不准我爬树了?”
顾瑛当场让女儿的话怼住了。
俞王妃哈哈大笑起来,把小姑娘招至面前道:“莫拘了这孩子的天性,能够无忧无虑的长大也是一种福气。女人嫁人生子后操心的事儿太多,能够乐呵儿的也就是这么短短几年。诩哥……的确让我带的太娇贵,想放开手去又舍不得。”
她边笑边把腕上的镯子取下来套在顾芫芷的胳膊上,“再过几年我们小囡囡都长大了,我那里有一套粉色芙蓉石的头面,正适合年轻女孩儿戴。等你头发长得可以带发簪了,我就拿来专门送给你。”
顾瑛见那手镯初看并不打眼,被日头一照就流光溢彩,知道这东西必定不是凡品,就推辞道:“您每回见着她都给好东西,当心把她惯坏了。再说我家囡囡岁数还小,这些东西还带不得,给她也是浪费了……”
俞王妃难得这会儿心情愉快,索性把手镯给小囡囡带得更紧了些,不在意地道:“这是我给我侄女儿的东西,跟你有什么相干。”
俞王妃从来都是一个谨言慎行的人,难得有这么畅意任性的时候。顾瑛正想开口拒绝,却看到她露在袖子外面的腕骨竟然有些支离破碎之意,话到口边滚了几滚又咽下去了。
张老太太看不得这些磨磨唧唧,站起身牵着两个孩子的手道:“我带他们出去逛逛,瑛姑你陪着说会儿话。难得天作一回美,出来就要好生玩玩。”
老太太说过京城什么都好,就是风沙太大,不比莱州老家气候温润。
苏诩作为端王府小世子,一举一动都讲究规矩得法,身边的仆役丫头一张笑脸儿底下是小心翼翼。从来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就扯他的胳膊,当然顾家的芫芷姑娘除外。
俞王妃看你一眼几乎被拖着走的儿子,嘴巴张了一下装作没有看到他求救的眼神。
转过头和顾瑛继续说话,“我知道你不爱到我们府里来,就没叫人过去请你。这些日子我不舒坦,是因为我家大郡主的婚事……差不多要定下了。”
顾瑛惊了一跳,心想王府的大郡主应该还没有十五岁吧!
俞王妃满目凄凉,刚才的欢愉一扫而空,“北元国君又派人过来求亲,说他家的四王子和大郡主的年岁相当,正好结为秦晋之好。孩子是当娘的心头肉,他们这是准备剜我的心。我在王爷面前求了无数回,王爷只叫我认命……”
顾瑛心有戚戚,难怪因此见着俞王妃这么憔悴,原来是爱女即将远嫁!
宫人们远远的站着,俞王妃忽然就流下泪来。
“我听宫里的说过,北元人喝烈酒吃生肉生性野蛮,就是有顽强的心志到那边也只有一个死字。大郡主让我教得只知礼仪规矩,知道这件事后反倒过来劝我国之大义重于一切,简直迂腐得让人生恨……”
顾瑛见过两回大郡主,除了有一点皇家人特有的清高矜持之外,倒也没什么大的毛病。想到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就要远走他方,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起来。想来作为大郡主的生母,俞王妃心里更加不好受。
俞王妃茫然地看着远处的草天一色,眼角的泪水掉的更凶,“我什么都不想争了,只想安安分分的过日子,却没想到老天爷还是不放过我。若是能让那孩子留在京城,我什么都愿意做!”
俞王妃给顾瑛的印象是一向雍容大度,即便是那回受了暗算中了毒,狼狈不堪之下都还记得修饰颜容,这会儿却在人人能偷窥得见的亭子里无声掉泪。
这种事情除非皇帝亲自下旨,任谁都改不了既定事实,所以即便是百伶百俐的顾瑛也只能空洞地安慰几句。
好在俞王妃伤心了一会儿后悄悄收了眼泪,望着远处跟着顾家小囡囡爬上跑下的儿子喃喃道:“天无绝人之路,总还有法子可想……”
※※※※※※※※※※※※※※※※※※※※
穷人和富人的烦恼肯定不一样!
shg
第二三九章 郡主
涌金门大街什锦胡同, 端王府。
枝叶繁密的花园当中, 葛藤虽已经过了季节却依旧绿叶重重, 引得无数蜂蝶往来飞舞。王府大郡主惆怅不已地望着这方,眼前的繁花美景落在她的眼里只是一片萧条。
从留芳园出来的范庶妃带着几个丫头正好经过,眉梢一舞就忍不住拿话恶心人, “还没有好生恭喜大姑娘,老话说有缘千里红线牵,没想到大姑娘的姻缘竟然落在北元四王子的身上, 难怪京城这么多才俊王妃娘娘都看不上。”
大郡主微微皱眉,她虽然脾气绵软但骨子里被俞王妃养的清高,就站起来忍不住回刺了一句,“宫里还没有正式下旨, 范娘娘就一口一声恭喜,当心让外人听到了说你轻狂。”
自从俞王妃生了世子之后,范庶妃规矩了许久。眼见视作日眼中钉肉中刺的对头之女即将远嫁, 实在忍不住心中这份幸灾乐祸。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大姑娘何必害羞。女子成亲之后就要相夫教子, 自然比不得家里养的娇贵。听说那位四王子生的孔武有力家中姬妾一大堆,这个当家主母可不好当呢……”
大郡主气的浑身发抖,奈何口舌笨拙竟然说不出象样的反驳。
范庶妃正得意时, 眼前忽的闪过一道阴影,然后就被直直地抽了出去。她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捂着肿胀的脸颊怒道:“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她一贯养尊处优, 又生了端王的庶长子, 轻易无人敢下她的面子。这回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扇耳光,一口郁气险些喷涌而出。正在地上叫嚣时,袖子就被旁边的丫头挤挤扯了一下。
——打她的人是府里的内管事郑嬷嬷。
不过是一个奴才,范庶妃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正想拉着这奴才一起到端王面前评理,就见郑嬷嬷身子一闪,露出一个身穿墨蓝地绣五彩芙桑的身影,那人眉目寡淡的望过来道:“你一介三品庶妃开口闭口非议我的女儿,难道不该教训吗?”
范庶妃在背后再如何叫嚣,当着端王正妃的面儿还是有些发怵。身子极灵活地爬了起来,犹强硬道:“宫里的女官来了好几回了,指名道姓要给大郡主裁衣裳。妾不过时先道声恭喜就要受这种屈辱,我倒要去找王爷评评理!”
俞王妃瞅了她一眼,又向女儿招了招手,漫不经心地道:“这会儿王爷大概是书房里,郑嬷嬷你亲自陪着范庶妃走一趟,该领什么惩罚我受着就是了。”
范庶妃目瞪口呆,这位王妃娘娘做事从来都是迂迂回回,这回怎么这么直截了当?
大郡主欲言又止地走了过来,眼见范庶妃满脸怒气的走开,不由担心道:“爹爹向来宠爱谡哥,若是知道您为了我打了谡哥儿的娘,只怕会生气的。”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脸上还带着几分稚气,就已经被大人顶着家国大义论斤论两的卖了。
俞王妃看得满腹心酸,扶着女儿细嫩的小脸道:“不过一个庶妃打就打了,你爹还会下我这个亲王妃的面子不成。只是我这时候才后悔的不行,把你两姐弟教得这么纯厚端正,日后怎么对付那些邪门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