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 第139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爽文 平步青云 古代言情

  大郡主沉默了一会儿,“这都是我的命……”

  掌灯的时候,自去领罚的郑嬷嬷回来了。俞王妃看了她一眼,把热腾腾的汤药放在一边问道:“闭门思过还是抄写经书,王爷最重规矩恐怕气得跳脚……”

  端王最恨内宅闹腾,但凡有什么事儿第一个就要找王妃问责。

  郑嬷嬷脸上有些奇怪,看了看俞王妃的脸色道:“王爷问了一遍事情的经过,说范庶妃犯了口舌,让闭门一个月抄百遍心经。至于娘娘……你倒没多说什么,还吩咐魏总管给大郡主送了一盒什锦糖。”

  大郡主小时候最喜欢吃东门的什锦糖,长大后怕影响牙齿的发育,俞王妃就不准女儿再吃这些东西了。

  粉彩八吉祥灵芝纹碗里的汤药浓稠,渐渐冷却后味道越发难闻。俞王妃徐徐摸着碗壁,忽地轻声一笑:“让她吃吧,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吃着。往日我管这孩子管的太过严苛,现在想来真是何必呢?”

  郑嬷嬷叹了一口气。

  自从皇上有意这桩婚事的风声透露出来,王妃娘娘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那么丁点儿的小姑娘就要被送去北元和亲,也不知那些宫里人到底是怎么想的?

  去年有人回来报丧,说早年嫁去北元的淑慎公主没了。

  那位公主是当今圣人最年长的女儿,却为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嫁给了比自己大二十岁的北元可汗咄吉世,死的时候连三十岁都还没到。消息传回来时,淑慎公主的生母田昭仪当时就怄得失了神常……

  眼下又轮到端王府的大郡主了吗?

  俞王妃端坐在椅子上,轻轻摆了摆手。郑嬷嬷知道这时候该退下了,将雕了山水纹的槅扇木门关好时,她心中浮起一股奇异的不妥。奈何这点忐忑来无影去无踪,仔细凝神时竟全无踪迹可寻。

  小几上的汤药已经全数冷却,像外头黑漆漆的夜色。

  这两年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俞王妃知道自己的身子每况愈下,这些汤药是救命的良药。但她看了两眼后,就将汤药利落地倒进了画案旁一只巨大的青花刘海戏金蟾的花觚里。

  觚腹上青花所绘的刘海并非仙童,而是面容苍老前额秃顶的老翁,手提钱串儿跃在半空中戏耍着肥硕的金蟾。人生长短之于苍穹不过一隙,仙童也能变成老翁,更何况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凡人?

  做了了二十年的夫妻,没人比俞王妃更了解端王。当这则消息从宫中流传出来的时候,端王没有大力阻止,就意味着他已经心动了……

  顾衡自打在大理寺衙门上值之后,到端王府的次数就少了许多。

  倒不是二人之间有了什么言语龌龊,而是朝廷铁律规定官员与皇子们的交往必须慎重,一个不好落在外人的眼里就是相互勾连,轻则申斥重责廷杖。

  眼下已皇帝已经上了春秋,但却迟迟不肯立下太子的名位。人心浮动扑朔迷离之余,都在暗暗猜测皇帝到底属意哪位皇子?

  顾衡到什锦胡同的次数很少,这处名为明瑟楼的书房正堂更是第一次踏足。

  穿了石青织锦长袍的端王拂开无意沾上的一点秋雨,脸上难得挂了一丝笑意,“……我竟不知道你跟康先生还有师徒之谊,人这一辈子竟能碰到这种巧宗!他乡遇故知,也算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桌案旁的白发老者捋须微笑并未多话。

  顾衡连连拱手,面现涕零感激,“昔日先生在莱州西山精社当山长时,不知教导过多少像我这样不成才的顽劣。只是那时候年幼不懂事,整日只知调皮捣蛋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

  康先生这才矜持地笑了一声,“我年轻时一门心思研究学问,等正经中了进士后又懒得汲汲营营,就随意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办了个私塾。那时候顾衡文章做的不错,就是性子略有些毛躁。我也只浅浅的教了他们两年,没想到这孩子如今已经官居四品了……”

  这话里有两个意思,一你顾衡是我的学生,二你顾衡现在即便官居四品也是我的学生。读书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就该对我执弟子礼。

  端王也是人中的人精子,听了这话觉得有些不对味儿就意味深长的看过来一眼。哪料顾衡满脸欢喜地道:“我正有些书上的问题想要找人指正,先生若是长居王府,我是不是就可以常常过来请教学问?”

  这岂不是给了这小子正大光明到端王府的理由,康先生顿时迟疑了一下。还没有等他想明白这件事的利弊,顾衡就高声吩咐身边伺候的长随,说今天晚上不回巾帽胡同用饭了,回去跟夫人回禀一声,他要和老师在一起秉烛夜谈。

  说实话要不是这几年顾衡和端王走得近,康先生根本就记不起从前还教过这样一个学生。

  眼见这人团团转的张罗,一向爱清静的康先生忍不住打断,尽量和颜悦色地道:“你我不争这一朝一夕,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但眼下有一事还需要你帮着劝劝王爷,大郡主与北元四王子的婚事一定要尽快促成,我听说敬王已经提议另选一位宗亲之女。”

  顾衡就一脸茫然,“大郡主嫁不嫁宫里自有旨意,咱们着急不着急有什么用?”

  这装傻充愣的本事无人能及其右,端王看了他一眼依旧没有吭声。心道你顾衡若是这种乖乖听话的人,朝堂上也不会被你掀起三尺高的浪,以致大皇子三皇子现在看到我都是脸不是脸嘴不是嘴。

  ——爷纯粹是受你连累。

  康先生没有和现在的顾衡正面打过交道,一时半会儿被唬住了。又想着这人刚刚从地方上回到京城,不了解其间的弯弯绕也是有可能的。就柔声细语地道:“这桩婚事要是真真落到咱家大郡主的头上,就是圣人对王爷的器重……”

  顾衡还是一脸不解,“咱们每年都和北元打仗,输的少赢得多,干嘛非要送个女孩过去和亲。我听说淑慎公主刚刚去世,北元王室当咱们这边的公主和郡主是大白菜吧?”

  康先生一口气差点哽在胸口,这人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于公,结清有利于两国邦交。于私,北元四王子和咱家王爷成了翁婿,在朝堂上就是一股不可忽视的臂膀。敬王想把这门婚事搅黄,就是不想王爷在其中得利。”

  顾衡听得恍然,转眼又把头摇的拨浪鼓一般,“怎能把朝堂之事跟他内宅女孩联系在一起?先生的学问是好的,只是这份心思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实在是卑鄙下流不上台面,康先生面上云淡风轻却气得磨牙,他一片公心落在这个小子的嘴里竟成了自私自利。好在经过前两日的游说,王爷已经下定决心摒弃儿女私情顺应圣义,顾衡今日不过是枉做小人。

  他正踌躇满志地听端王下最后的决断,就听见屋外一阵哐啷乱响。有人踉踉跄跄地从远处奔过来,带着哭腔大力捶着书房木门,“王爷,娘娘……王妃娘娘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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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零章 自绝

  

  书房里的几个人唬了一跳, 一旁伺候的魏大智连忙打开门, 见是俞王妃身边贴身伺候的大丫头珍儿。

  此时这丫头脸上又惊又惧, 腿脚发软地匍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娘娘今天在院子里听见有人当面编排大郡主,回屋后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她的身子一向弱, 我们就以为是心绞痛的毛病又犯了。连忙去请宫中太医,结果人还没进门呢就见娘娘忽地面色发紫,还一口一口地往外倒气……”

  毕竟是结发近二十年的夫妻, 俞氏也不是乔模乔样拿病说事的人,端王心头发慌抬脚就往外走。

  康先生和顾衡是外男不好跟着进去,相视一眼后就在书房重新坐下。

  顾衡听媳妇儿说过,俞王妃生了小世子之后身上的毛病不断。虽然已经尽力调养, 但再好的大夫也只能医病医不了心,俞王妃心底争强好胜的结打不开,吃再多的药也是枉然。

  康先生心中却有些打鼓, 他听清那个丫头回话时说了“编排”二字。

  这府里敢编排大郡主的没有几个人, 又蠢又胆大的除了范庶妃没有别人。这时候康先生希望俞王妃只是以生病为由耍花枪争宠, 要真有个万一,且涉及到大郡主的婚事,只怕王爷暴怒时不会对始作俑者善罢甘休!

  已经是秋末, 院子里的各色花树看着格外萧条。端王大步的走着,脑子里竟然有一股陌生之感, 他恐怕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踏足王妃的院子了。

  掀开沉香地织松鼠葡萄纹的内室门帘时, 太医正好出来, 话未及多说却先摇了摇头。端王脑子一炸,一时间胸中竟然生了一股荒谬的怯意。

  鹅黄绣如意元宝纹的闪缎被褥里,俞王妃半睁着眼身子软软地靠在迎枕上。看见丈夫进来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脸颊道:“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脸上没有上妆难看的紧!”

  屋子里点了两盏五头铜枝灯,俞王妃的脸面清晰展现出一股叫人骇然的病容,面色青白得象挂了一张干涩的白皮。眼仁儿却湛然有神黑的过分,忽略这些其神情和平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端王慢慢坐在榻前温言道:“听丫头们说你不舒服,就要老老实实听大夫的话,怎么像小孩子一样怕吃药呢?”

  俞王妃缓缓伸出手捉住了丈夫的胳膊。

  一只修长有力,一只却行将就木。不过比他大两岁,这差距却成了双眼可见的鸿沟。

  俞王妃心中一阵发酸,却努力打起精神笑道:“我脑子笨又要强,越是想做好一件事越是弄得一团糟。我要是走了,从今往后就没人在你身边唠唠叨叨了。”

  太医说俞王妃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这几个月用的药没有起一点作用。就像一棵枝叶繁密的树,内里已经消耗殆尽。

  端王知道她的身子不好,一年到头都需要用汤药将养着。却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女人要是真的离开了该怎么办?

  俞王妃神情却难得多了两分轻松,语气甚至有轻快之意。

  “我想我真的做不来一个大度的女人,却又贪恋贤良能干的美名。那年我费尽心思把李侧妃送到你面前,你大概以为我只是为了固宠,其实我心里真的很难受……”

  端王蓦地想起当年这个女人舍弃锦衣玉食,跟着自己住在西郊别庄里甘守清贫。那段时日虽然平淡,其实是这辈子难得的清静日子。

  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变了,也许是别的女人给了她威胁,也许是外面的闲言碎语太多。反正这个女人的说话做事带了试探,一次一次的触及底线,最后耗光了他所有的耐性,让本就相敬如宾的夫妻渐渐形同陌路。

  俞王妃略歪了歪头,神情似乎带来一点小女孩儿的雀跃,拉着端王的手笑道:“我做人真是失败,这满府上下竟然没有几个人记得我的好,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两个孩子……

  端王听这话越发不祥,想出言斥责几句,却忽然发觉喉咙堵成一团。

  俞王妃神情温柔恬淡,像是在与人叙说家常,“大郡主性子清高方正,让我教得再迂腐不过。这样的孩子到了北元,只怕不到一年就被别人啃得连渣都不剩。我也不求多好,你日后给她在京里选一个合适的寒门就行了!”

  端王猛地抬起头来,这竟是在安排身后事吗?他起身欲走,袖子却被女人轻轻压住,一时间竟然重逾千斤。

  俞王妃脸上不知何时浮起灰败,神情间的恬淡也渐变得凄靡。

  “诩哥禀性忠厚,若没有一个厉害的外家支撑,日后也只有被别人生生欺负死的份儿。你想个由头去了他的世子之位,让这孩子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

  端王勃然大怒,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才勉强按捺住怒意,“你好生将养身子就是了,两个孩子的前程自有我来安排!”

  俞王妃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死死掐住丈夫的手背,气喘吁吁地嘱咐道:“我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若有半点虚假天打雷劈。我若是亡后,你就把诩哥送到巾帽胡同顾家寄养。他们两口子都是品行端正之人,诩哥被他们教导也不算辱没。”

  端王荒唐之余又感到啼笑皆非,但看她费尽气力的样子,终于决定不跟她计较,“说的什么胡话?诩哥儿是王府世子,怎么能跑到臣子的府里住着?”

  俞王妃却强撑着身子认真道:“让顾衡当诩哥的启蒙师傅,弟子到师傅的家里长住总没有人说三道四了。那孩子让我带的跟小姑娘一样,遇事优柔胆怯。重阳节那天,顾家的老祖母亲自教他爬树认庄稼,回来后一直念念不忘。”

  诩哥念念不忘的还有顾姨做的牛肉馅饼,顾叔给孩子们亲手扎的纸风筝,顾小囡采的野花,甚至还有顾家文哥儿嘎嘎的笑声……

  端王难得心存愧疚,“这些日子我是忙了点,没有抽时间出来陪诩哥。等你身子大好了,我带你们娘仨到山上去泡温泉。”

  俞王妃低笑了一声,无限眷恋的抚平端王衣袖上的一条细褶,“你是做大事的人,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些儿女情长上。这些年我虽然有些怨有些恨,但却从来没有后悔嫁给你……”

  端王握着女人的手心,突然发现这双手干涩无力,手背上紧崩着青色筋脉,早已不复记忆当中的丰盈晳白。正楞神的时候,那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垂落在身侧。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眼,半滴泪水正从女人的眼睫处坠下来。

  屋子里里外外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泣声,太医跪在地上又请了一回脉,满脸沮丧地再次摇了摇头。不一会儿就有人在俞王妃的头顶上盖了一块白色的丧帕,丫头婆子们压抑的哭声立刻震天。

  端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看着众人忙而有序的安排着俞王妃的后事,良久才忽然清醒过来,随手抓过一个人暗哑问道:“怎么突然……怎么突然就病重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很大声,其实是声音小得如同蚊蚋!

  郑嬷嬷眼中带了一丝怨恨,却立刻垂下眼帘恭顺道:“娘娘的病由来已久,她学着别人不嫉妒不眼红。奈何高估了自己的心性,自家酿的苦酒只能自己喝。再者……大郡主的婚事像石头一样压在她身上,没有哪个当娘的舍得眼睁睁让自己的孩儿去死。”

  端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勉强辩解道:“宫中还未下明旨,这件事还没有最后定论……”

  郑嬷嬷面上再也忍不住愤恨。

  “娘娘曾说,王爷没有大力反对就意味着准备答应。这些皇室的贵女看着高人一等,其实比平常百姓还不如。嫁到北元的淑慎公主死时还那么年轻,听闻音讯那日宫中的田昭仪一晚上就白了头发,最后圣人只赐了二十匹上好锦缎……”

  这话简直大逆不道,传出去能得个全尸就是好的,但郑嬷嬷却昂着头慨然不惧。

  这几年端王渐得皇帝倚重,隔三差五地被派遣一些或轻或重的差事。也许端王潜意识里极为珍惜这份来自不易的父子平和,每一件差事都尽心竭力的完成。所以听到皇帝有意将大郡主和亲北元后,他第一个反应是默然允许……

  端王满脸羞惭,原本性情刚愎的人竟然被一个奴才拿话挤兑得无言以对。

  郑嬷嬷拼命压抑胸口的哀毁,话一出口就挣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敢当面斥责一位一品亲王?正准备找由子退出去的时候,侍女珍儿悄悄过来禀了一件事,吭哧说画案旁边的花觚有些不得劲儿。

  府里有新丧,按照规矩必须在人落气一个时辰内把有窟窿眼的东西全部搬出去另外放置,就有人发现那只人高的花觚死沉,搭着凳子一看里面竟然装满了黑褐色的药水,这么大的分量也不知放置了多久?

  郑嬷嬷一看就明白了,也不顾有人在场以头抢地大声嚎哭,“……娘娘哪里是病重,分明是为了大郡主自绝于世。可怜那孩子只剩一个亲娘殚精竭虑为她筹谋打算,到头来还是殒了一条命。我日日在旁边伺候,竟没看出娘娘早就存了死志……”

  端王木然看着老妇哭天哭地,只觉满目凄凉无措。慢悠悠的走了几步,掀开沉香地织松鼠葡萄纹门帘儿时却蓦地喷出一口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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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时夫妻老来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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