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马川穹
让女子不能有身孕,是后宅常用的争宠手段。只是负责配药的三庆堂胡大夫是周玉蓉最信任的人,经手的又是身边贴身侍候的大丫头冬语,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偏偏这件事还不敢十分声张。
要是顾御史夫妇俩知道这个儿媳是个不能生养的样子货,只怕当场就要把秀姨娘生的那个小崽子改为嫡子。所以这摊苦水周玉蓉只得独自吞下。在郊外的庄子里住了小半年,才把那个养生丸戒掉。
凭什么你们一个个夫妻和美,留我一个人令人厌弃地活着?这回一定要细细筹谋,到时候丑闻爆发出来,杜芳菲和顾瑛两个人都得颜面扫地讨不了好。
周玉蓉越想越兴奋,在暗处像入魔一般无声的笑了起来。
冬日的夕阳早早落下,按照惯例女客们要侍到俞王妃的尾轮大祭结束才能离开。偏厅里虽然点了火盆,却依然挡不住从门缝里渗进来的丝丝寒意。几盆粉雪因为无人细心照料,在灯光下看着有些萎顿。
顾衡如今是大理寺从四品寺丞,就是撇开端王府这一层不谈,他本人如今也是朝堂上炙手可热的新贵。像这般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实权人物的人可不多,所以顾瑛的身旁自然少不了前来主动结交的贵妇。
偏厅里有丫头过来掌上大灯,前前后后被照的通亮。顾瑛隐隐察觉有人时时窥视,借着与旁边说话有意无意打量四周。别的人与她眼神一触,就略微含笑点头。只有周玉蓉却是眼光一冷,隐含恨意和挑衅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顾瑛垂了眼看着手中的玉白茶盏,端到唇边慢慢喝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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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了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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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三章 倦怠
外面的更鼓响了一回,今日的尾祭已经开始了。
地位最尊的三皇子妃首先站起来, 诸位命妇就按照品阶依次往外走。其实从女人们的排序, 就可以看出各自丈夫的圈子。
端王府的侧妃李氏、庶妃范氏在廊前接着众人, 简单叙话后作为丧家候在一边。
三皇子妃自然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安慰话,谁想范庶妃忽然把腋下的帕子一抽就抽抽噎噎地哭道:“我们家娘娘怎么这么快就去了,如今我们府里没了主心骨,叫我和谡哥儿日后该怎么办呐?”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告诉众人, 端王府的内宅不宁。
李侧妃再大度脸色也不觉阴沉了一下, 却很快恢复过来。转过身对着顾瑛福了一礼道:“原本这话轮不到我来说,但府里接下来要忙得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夫人。我家世子到了您的府上还请费心照顾, 那孩子是俞娘娘的命根子,千万出不得半点差错……”
回廊里的命妇们大都还不知道这件事,顿时忘了范庶妃的哭诉,若有若无的望了过来。
明知这是祸水东引, 顾瑛却不得不接住,连忙蹲身福了一个更大的礼, 态度万分诚恳道:“侧妃娘娘这是折煞我了, 我知道这几天王府里的各位主子都哀毁过度,千万要保重身子才好。你们若是一味伤心,俞娘娘地下有知恐怕更会难过……”
范庶妃此时却极没眼色, 挤过来急切道:“其实我家谡哥的身子也弱, 不如跟着世子一起到顾大人府上盘桓数日。等把王妃娘娘的丧事处理妥善, 顾夫人再把孩子们送回来。”
范庶妃倒没别的心思, 就是格外心疼儿子。
亲王妃的葬礼仪式纷繁复杂,小殓、奔丧、停灵、守灵、大殓、出殡、下葬、烧七总共七七四十九天。现在天已经渐渐冷了,晚上在棺木旁边守着挨饿受冻不说,还根本就不能好好休息。
谡哥作为端王府的庶长子已经虚岁十二,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像成年人一样给嫡母守三年大孝。在这个期间不能出去游玩,不能穿鲜艳衣裳,不能高声喧闹。为示诚心,兴许还要斋戒一段时日。
范庶妃心头百般不乐意,心想俞王妃的亲儿子都知道躲到顾家去,我的谡哥干嘛要给她守这么长时间的孝?
顾瑛简直要气笑了,合着自己那里就是一个避难所,脸上就故意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人群中有脑子转的快的,立刻就发出低嗤声。
李侧妃也顾不得是否会落埋怨,狠狠掐了一记范庶妃的胳膊。
范庶妃悻悻哼了两声,想依着往日的脾气发火。却忽然记起这是什么场合,且对方虽然是个女史出身的,今时今日的地位却比自己要高一点点……
三皇子妃似乎没有注意这边的热闹,恭恭敬敬地净手给亡故的妯娌上了香,挽着大郡主的手叹了几句可怜见儿的,又说了一箩筐的安慰话,这才施然回府。
敬王府坐落在贤孝胡同,占地三路五进气派非凡,说起来比肃王府和端王府都大。
有人私底下传说,当初修建敬王府的时候,皇帝从自己的私库里拿出银子贴补。虽然消息没有最后证实,但也从侧面看出这位三皇子的确最受皇帝宠爱。
屋子里点了大灯,三皇子妃杜芳菲一眼就瞧见坐在榻上看书的人影,心头立刻欢喜起来。紧走了几步问道:“你今儿怎么回来的这么早,部里的差事都办完了?”
敬王把手中的书放在炕桌上,“礼部能有什么大事,我不过是去走走过场。有我舅舅这个礼部尚书作镇,就是有什么大事也递不到我的手上。我每天过去点个卯看几份儿文书,就算我今天上差了!”
杜芳菲听这话有些不对味儿,连忙岔开话题笑道:“我今天饿坏了正准备用些夜宵,你若是没事儿就陪陪我吧!”
两个人成亲两年也算得上琴瑟相谐,敬王轻易不会落杜芳菲的面子。门口的侍女立刻加了一幅釉里红瓷碗和银筷,热腾腾的饭菜齐齐整整地摆在炕桌上。
皇室中人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敬王本身的风仪极好,吃饭喝汤的姿势都令人赏心悦目。
杜芳菲咬了一口海味金丝煎饺,惬意感受面皮包裹鲜虾汁浓郁的味道。
此生她得嫁良人,夫君地位尊祟性情温和,身边也没什么格外得宠的姬妾美人,成亲这么久了夫妻俩都没有红过脸儿。说起来娘家里的那些姐姐妹妹当中,只有她嫁的最好。
敬王看了一眼她头上的宝珠茉莉并那只华贵的珍珠发簪,把倒得半满的酒盅一口喝干,“端王府那边在办丧事,府里只怕人多嘴杂。你带着这么贵重的首饰过去祭拜,只怕会遭人议论说你对逝者不敬。”
杜芳菲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涨红了脸。
“这是你半月前送我的一份礼,一直舍不得戴出去。今日早晨出门时见这只簪子颜色素雅,觉得这种场合倒也般配,倒忘了王爷给我的东西向来贵重无比……”
敬王见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却也没有继续向下解释的心情,又自个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啜饮着。
杜芳菲终于后知后觉丈夫心情不太好,就赔了小心道:“可是今天差事累着了,要不我唤人送热水进来泡个澡?”
敬王扯了一下嘴角,“端王府内宅的情形怎么样?我昨天在外院看了一眼我那好二哥,人憔悴的不成样子,倒没想到俞王妃的死对他的打击这么大。”
话里不胜唏嘘,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杜芳菲慢慢放下筷子,“说起来今天我到遇见一件奇事,端王府里没了正妃还有侧妃庶妃,没想到他们家竟然要把小世子送到大理寺顾寺丞家里寄养一段时日,这不是生生打李侧妃范庶妃的脸吗?”
大理寺顾寺丞,那岂不就是顾衡?
敬王皱着眉头把酒盅放在桌上,“你细细给我说一遍今天遇到的事儿,越详细越好。我总觉得俞王妃死得莫名其妙,上个月宫宴时我远远瞧见一眼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就没了?”
杜芳菲知道内宅跟爷们办的大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喝了一口茶后就把今天怎样碰见顾瑛,又怎样和周玉蓉起了摩擦,到前头尾祭时又碰到李侧妃出面说出小世子要到顾家小住,到最后范庶妃软语求顾瑛把自己儿子也带回去……
敬王喃喃道:“这女人多了就是个事儿……”
杜芳菲扑哧一笑,赶着凑趣道:“你说的极是,当时那一小段回廊让几个女人挤得满满的,你一句我一句像唱大戏一般。偏顾夫人也是个极有趣的,抄着手站在一边不说话不掺和,好似这件事跟她没关系一般!”
敬王听得这话脸色变了变,却立刻转过头去淡淡道:“这事儿跟内宅妇人本来就没关系,那顾衡若不是上蹿下跳成了老二的心腹,俞氏死的时候也不会起心思让亲生儿子拜他为师。”
杜芳菲没有看到敬王脸上异色。
她正低头看着碟子里的煎饺因为没了滚烫温度护持,转眼间就迅速失了饱满圆润。面皮软软的塌着,让人一看就丧了胃口。
从前杜芳菲隐约听说过,顾衡和敬王早年结有心结。那时候她还有些疑惑,怎么会有人去烧端王那口冷灶?想起白日里连范庶妃都隐隐巴结顾瑛的样子,就觉得自己察知了一些真相。
“……那顾衡难道准备舍了大理寺的官职到端王府当个长史不成,这何其不智?”
敬王啼笑皆非之余,还感到万分的荒谬。
这便是自己的正妃,一双眼睛只看得到面前的一亩三分地,觉得自己就该别人刻意哄着捧着。说实话,连自个都不敢肯定日后的前程。结果周围的这些人包括阿娘、舅舅、身边的清客们都已经笃定那张宝座最后的归属……
敬王有些倦怠,不紧不慢地喝干最后一口酒,站起身道:“你先歇着,书房里还有些公务没有处理完。若是时辰太晚,我就在那边歇歇下了。你也早些歇着,明天早些过去那边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宫中……圣人最喜欢一家子和和美美的。”
杜芳菲忙不迭应了,然而还未等她多说几句,敬王已经不见了身影。
有丫头过来收拾碗筷,杜芳菲沮丧的拄着头道:“一个月总有十来天王爷要歇在书房里,哪儿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有时候我真怀疑外院书房藏着一个绝世美人,偏偏我总寻不见踪迹!”
几个丫头都她从娘家带来的,说话自然是贴心贴肺没什么顾忌。相视一眼捂嘴笑道:“娘娘身在福窝里不知福,王爷身边干净你要焦心。若是三天两头抬一个进来闹眼,你岂不是喝醋要喝个没完?”
杜芳菲这个想想也觉得好笑,遂把刚才的不安弃在一边不提。
起身对着铜镜摘下那只贵重无比的银簪,小心放在妆台里收好。想了一下吩咐丫头道:“王爷好像格外喜欢我簪宝珠茉莉,明天早上你让人给我送一盘儿新鲜的过来。”
其实她最喜欢的颜色鲜艳的牡丹芍药,夏天的时候梳了高髻穿了留仙裙,在廊桥上走着象天上宫娥一般飘逸自在。但敬王最喜欢的是小朵小朵的宝珠茉莉,那么余生她也会将这种花当成自己的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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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玉蓉是男主故意留着的……感谢在2020-02-09 22:10:32~2020-02-10 19: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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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四四章 娇客
王府世子苏诩是腊月初到的巾帽胡同。
张老太太心慈,也管不了什么尊卑将孩子一把抱住迭声道:“可怜见的, 重阳节见着还长得圆圆润润, 如今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一看这孩子就是个孝心好的, 你娘也没白养一场。如今活人还要过下去,把那些恼人的心思全撇在门外……”
屋子里的四角铜炭盆早早烧着火,在如意纹的罩子里明明暗暗地散着温暖的光。槅窗翕开半扇,窗前的案几上供着两盆开的正好的水仙,淡黄的花蕊雪白的花瓣, 在碧绿如油的枝叶下透着一股勃勃生机。
这一式三间屋子宽敞明亮, 挨墙靠着的是一整套桐漆家具, 桌帷帐幔皆用了颜色素雅大方的藏蓝布料, 架子床上的被褥是织了平安团花纹的上好细布。世子贴身侍候的丁嬷嬷抬眼见了这些用心的布置,心头先满意了三分,
顾瑛知道这位从王府跟过来的嬷嬷眼界高, 就和颜悦色地交代道:“……也不知道世子的喜好,我就先添置了一些东西。若是有什么差的,就派个小丫头跟我知会一声。”
丁嬷嬷见对方如此上道懂事, 自然也谦让了几句, “出门的时候王爷嘱咐了又嘱咐,说世子过来是要跟着顾大人做学问的。更何况世子还守着热孝,请夫人千万不能在衣食上对他太过迁就放纵。”
顾瑛早就知道这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的烫手山芋,但这会儿既然已经接下就没有扔出去的道理。就微笑道:“我们家的吃食一向清淡, 厨子最擅长的就是淮扬菜。不过往日俞王妃带世子偶尔过来时, 倒是赞过一声我家厨子的口味拿得正!”
丁嬷嬷不吱声了。
靠近炭盆的软榻上, 顾小囡正把一根龙须糖递过去,悄悄道:“我知道俞娘娘到天上去当神仙了,你心里不好受。可我娘说这日子总得过下去,不能老哭哭啼啼的,要不然你娘在天上看见了也会不安。”
小世子一张苍白小脸终于浮起一丝暖意,把糖果拿在手里却不急着吃。
晚饭后奶娘把八个月的文哥也抱了过来放在炕上,文哥儿性子霸道些,最喜欢抱着人吐泡泡。一个不注意,小世子就让他糊了一脸的口水。屋子里不免喧喧闹闹成一团,终于有了孩童应有的样子。
张老太太看着小孙子在奶娘的怀里跳上跳下地欢腾不已,另外两个小人在一处叽叽咕咕地说话,一会儿工夫就分吃了一盘和了菜丁虾末的小面饼,这才放下悬着一半的心。
出来后对着顾瑛叹道:“这些大宅门里的孩子比我们乡下人的心眼多,这么一丁点儿的人那双眼睛通通透透,好像什么事儿都明明白白。看着冷清寡言,其实这世上谁对他好对他孬,这孩子比谁都分得清。”
顾瑛沉默了一会儿,“俞王妃把这孩子教的太好,看着失了活气儿。这样长大后回想起小时候,竟没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哥哥曾经说过,人在这世上活一遭该忍的就要忍,不能忍的半分不能让,总要任性几回才算活得舒坦……”
张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这些贵人活得比我们都累,难怪个个长大都成了说话拐弯的人精子。说起来也是可怜,只有日后慢慢告诉他,这家里没外人只管松快些。”
老太太大半辈子生活在乡下,即便遇到再多的糟心事儿也要活个痛快自在。那些尊享富贵的人一辈子活在条条框框里,在她眼里只得了个“可怜”二字。
丁嬷嬷自忖是王府里出来的人,开始时还端着架子。碰了几回不大不小的软钉子后,知道顾家的几个主子都不是好拿捏的人,再说也挑不出什么大的错处,再往后态度端正许多。
每天早上世子起床梳洗后,就到正院来领顾衡布下的课业,一般是两篇大字并两段《论语注释》之类的解读。背不完也不强求,然后一家子就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顾家并未把这位新加入的娇客当作碰都不能碰的瓷器人儿,一家子吃什么世子也跟着吃什么。有时候是一碗拌有各种浇头的面条,有时候是青菜粥并几样适口小菜。
顾瑛兴致来时还会亲自下厨房,烙几张撒着芝麻粒儿的面饼。
开始的时候护主心切的丁嬷嬷对于这种做法颇有微词,说世子在王府的时候,每天早上必定要喝一碗上等燕窝粥,每天晚上要用一盅热热的虫草汤——因为世子在娘胎里受了罪从小就体质虚寒。
张老太太颇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