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 第44章

作者:胡马川穹 标签: 爽文 平步青云 古代言情

  顾衡面带微笑地想,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一步一步地筹谋,终于挣脱了命运即定的桎梏。顾朝山和汪氏偶露的亲情,曾经是自己做梦都在期许的奢求。却如同朝雾一般虚无缥缈,一遇着烈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九天七夜的照明除了外面的天光之外,就是自带的小油灯,另外还有三支掌长的白烛。这三支白烛至关重要,烛尽后不管是否答完均须离开考场,所以轻易不能点燃。

  兴许是心境开阔,顾衡并没觉得九天有怎么难熬。看见有人起身离场后,他也慢腾腾地将早已书写好的墨卷整理好,恭恭敬敬地呈交给堂上的受卷官。

  那人见卷子上一笔令人赏心悦目的端正颜体,且字字力透纸背,这没有十年的苦工是决计不行的,便不由上下打量了一下顾衡。

  却见这人年纪如此之轻,笔端却如此浑厚有力,心里就大吃一惊。虽不敢细瞧考卷内容,但粗看每张都布满簪花小字,便悄悄记下了他的名字。

  墨卷转由弥封官将姓名糊上,誊录官立刻督人将墨卷誊录成朱卷并编上序号,经对读官校对后,墨卷交掌试卷官封存。朱卷送主考、同考官审评,最后由主考官决定名次。

  顾衡亲见自己的卷子被妥善装入尺高的竹匣当中,这才大踏步走出贡院的黑漆大门。他想,我从这里跌倒的,终究还是要从这里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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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像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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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桂子

  

  顾衡虽没象别人那样累散了架, 但也毫不轻松。

  由钱师傅搀扶着回了和丰楼后, 简单梳洗一下倒头就睡。掌柜的是做惯这门生意的, 不等吩咐就在厨房炉灶前熬好了入口即化的稠粥。

  顾衡半夜果然饿醒,就着钱师傅的手先喝了半盏热茶, 又用了整整一海碗熬得香浓的青肉瘦菜粥,翻个身又自睡去。如此断断续续睡了两天一夜,钱师傅急得几乎要去请大夫时,他才终于悠悠醒转。

  正正经经用了一顿丰盛饱饭之后, 顾衡才知道冉、高几位秀才早就醒了,相约到大明湖千佛山游玩。说是这些日子太过疲累正好松松乏,如果玩得高兴了还要到附近转转。到时候就各自回乡, 用不着特意等候。

  顾衡微微一笑毫不在意,所有能做的全部做了,此时此刻只能听天命了。

  揣着钱袋子把济南府好生转了一遍, 收罗了许多可心的东西。吩咐钱师傅把行李收拾好, 当心别把什么东西落下, 这才用了自家的马车慢慢地往回走。

  也许是归心似箭, 回程竟比来程快上许多。不过七八日就到了莱州境内,刚到村口就遇到了翘首企盼的顾瑛。

  不过一个月未见,顾衡真心觉得顾瑛好似生得又漂亮许多。

  人瘦了高了,往日在家时随意扎起的辫子也换成了年青姑娘常梳的桃心髻, 发上斜插了一枝嵌珊瑚珠子的银簪子, 耳朵眼儿上也有一对同色的银丁香。

  因为是秋季, 浓密的阳光隔着树荫洐射下来。顾瑛穿了一件米黄底织缠枝纹的新夹衣, 系了一条将将及脚面的青色挑线裙子,腰上系着墨绿色的系带。远远望过去,清丽明媚得象一株玉兰树,大大的杏眼里蕴含着不容错认的欣悦。

  顾衡这才恍恍惚惚地想到,过了这个中秋这丫头就已经满十六岁了。

  在那场大梦里,自己逢遇人生最底谷,可说是万念俱灰,根本就不想看见任何相熟的人。又自忖给不起这丫头幸福,几番思虑后就为刚刚这个岁数的顾瑛选了夫婿。

  彼时的童士贲刚刚中了举人,在莱州城里可谓是意气风发炙手可热……

  再在后来,顾瑛与自己仅有的几次见面也是匆匆忙忙,看不出来好与不好。但是整个人却时常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哪里像此时此刻耀眼夺目。因为有发自内心的愉悦,整个人像蒙上了一层珠光。

  女人若是心生欢喜,眼睛里的光芒是骗不了人的。

  顾衡心头便像长了草一样,一时间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愣了半晌才从包袱里掏出一只细匣,大红锦缎上是一对做工极为精巧的挑心。

  明明是随随常常的一件事,这时候拿在手心儿里却仿佛烫手一般。

  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涨红了脸递过去,“临走时你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还有剩余,我就到济南府最大的金银铺子挑了这支首饰,觉着你带了肯定好看。”

  因为世道平稳,加之中土天灾有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股子奢华之风渐起,就连济南府的铺子里售卖的东西也极尽能事。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无不挖空心思装扮。

  顾衡曾经看见过一个孩童玩的拨浪鼓,赤金做的葫芦手柄,南海珠子做的双耳弹丸,核桃木做的鼓梆上镶嵌了无数的珠玉。

  至于衣裳首饰更是大热,金的玉的只是普通。朝廷规定百姓不得僭越穿戴,但很多人直接无视,市面上一件嵌金银丝的妇人衣裳就值数十两白银。

  这对金嵌宝祥云菊花挑心是时下非常流行的金蜂采蜜,簪首中心为银质多瓣花朵,周围用赤金打制成两重细密花瓣,花蕊缀有金蜜蜂一只。想来工匠格外手巧,那金蜜蜂的翅膀竟然可以随风微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拨动了琴弦,连空气都开始变得燥热。

  向来镇定自若的顾衡耳根子通红,面上却故作淡然道:“家里没谁教你梳妆打扮,祖母也不爱操持这些。如今你年纪大了,有时候也该妆扮起来。我看济南府的那些小娘子都喜欢戴这些东西,就随意买了些带回来。

  他怕顾瑛不会使这些物件,特特嘱咐,“这个簪脚垂直朝下可插入髻顶,将簪脚上部弯曲一点弧度后插在髻侧边,仍可使簪首处于髻顶中心,你千万不要戴错了。”

  顾瑛摸着挑心上的金蜜蜂,却没有想象当中的高兴。

  垂了头似笑非笑道:“如今哥哥高兴了给我首饰,不高兴了也给我首饰,我屋子里的桌子几乎都摆不下了。可知我惯常干活,最多带个镯子带个坠子,真要带上这个只怕头都不敢乱动。”

  这话倒是提醒了顾衡。

  他摸着下巴道:“要不然我找几个木匠师傅进来,给你打几样得用的箱笼,女孩子总有几样贴身的体己需要存放。还有济南府的那些女孩子穿的衣裳花样很多,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一样带了些绸缎回来。”

  阳光这么和暖,秋风这么适意,顾衡干脆站在门口无话找话,“……你自个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就拿出去当礼物送。这都是济南府才时兴起来的,总归会有人喜欢。”

  顾瑛看他像八脚蟹一样瞎忙,就是不肯往屋子里踏一步,终于无奈叹了口气,“哥哥,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还是赶紧进去吧。在祖母面前多说些好话,若是她想捶你,你也莫躲着承受就是了!”

  顾衡立刻垮了肩膀,垂头丧气地进了屋子。

  张老太太正虎着脸坐在窗下,看见人进来眼睛就是一亮。随即没好气地啐了一口,骂道:“当日幸得你跑得快,若不是看在你要去应考的份上,我肯定把你打得脑袋开花。真是翅膀硬了,竟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拿自个的性命去赌!”

  这却是开始清算旧账了,老太太这口气想来憋得够久够狠,一时骂得唾沫直飞,让人脸头都不敢抬。

  “你这么能干,觉得事事尽掌握在手心,怎么不绑个窜天猴干脆上天得了?明明知道那汪氏不怀好意,竟然还把她递过来的酒水一口闷下。知不知道,当你接过酒杯时我心头立时就咯噔了一下。谁料想……”

  老太太越说越伤心,拍着大腿抹眼泪。

  “我就不说那个歹毒妇人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当时我肝疼得恨不得立刻摘掉,后头静下来才发觉有些不对头。你从小就不喜欢甘草,老说那里头有股子怪味儿,怎么会平白无故一大早地喝什么甘草绿豆汤?”

  顾衡悄悄望向一边看热闹的顾瑛,结果女郎只是一脸不忍地侧过头,还悄悄在脖子上做了个横切的手势。

  张老太太眼圈都红了,连哭带骂地捶了顾衡好几下犹不解恨。

  “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那甘草绿豆汤虽能解百毒,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顶用。那酒里的川乌头若是剂量再大些,你这条小命只怕就要交待到阎王爷的手里!”

  祖母下手真狠,半点情面都不留。

  顾衡顾不得头上被打出了包,忙跪在地上解释道:“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躲得过这回躲不过下回,只有想出这么一了百了的手段。所幸后来事情的发展没有走样……”

  张老太太又心疼又难过,捂着脸呜呜地狠哭了一会儿。

  良久之后才无奈叹了一口气,摸着顾衡乌黑的头发伤心道:“祖母的年岁虽然大了,但我听到瑛姑说你那天早上特特喝了一钵甘草绿豆汤时,就立时明白了你的心思。你这孩子从小的心眼就多,多半是早就料到她要下狠手,这才顺水推舟!”

  张老太太定定地望了他几眼,连声音也变得沉重,“摊上那样的亲娘,真是苦了你这个孩子。可笑她脑袋瓜子里只装了浆糊,当真相信了外面的传言,真以为你是什么外室所生。也好,从此两下里住着谁也不欠谁……”

  老太太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指着顾衡骂道:“我说外头怎么起了这么一股妖风,怎么冒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外室。如今想来,这多半也是你提前做下的手脚。”

  顾衡自然不敢吱声,算是默认。

  张老太太又是欣慰又是气恼,“以前你一天到晚的到处闯祸,我无时无刻不为你提着心。如今你懂得事事为自己谋划,我这颗心一样的不好受。不过事情既然演变至此,就不要再去想那些前尘往事。”

  终究还是有些难过,“当那些人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过年过节时随便走份礼也就是了。这回吃了这么大的亏,那边总归要长些记性。”

  老人家细细打量自己一手带大的亲孙子,见他经逢这场巨变后,眉眼间显得越发沉稳。

  将人拉起来好生站着,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满意道:“这世上老实人必定吃亏,可也不要光会耍弄心眼子。你爹……你那位好四叔就当这世上的人全都是傻子,结果玩到现在也没谁念他的好。”

  顾衡一把捉住她枯瘦的手,低低道:“以后我定会好生爱惜自己,因为说上天落下地,这条命是我自个从阎王爷那里……挣回来的!”

  张老太太眼眶子里的泪水差点包不住。

  侧过身子连连点头,“你赶了路肯定累了,回头好生洗个澡再换身干净衣服,明早我领你到祠堂祭拜你的父母。他们虽没有养你一日,却给了你名分,让你能正大光明地站在这世上。”

  待顾瑛下去准备晚饭,张老太太又把顾衡悄悄叫住,低声道:“你如今做事我不好说嘴,但有些事该做不该做,你心里还是应该有杆秤。若是老天保佑你这回中了举人,就该给瑛姑一个明明白白的说法。”

  叮嘱了几句后,犹不放心,“千万不要像你……四叔年轻时那样,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心里头老想着攀高枝儿,生生害了别人一条性命。”

  顾衡知道老太太说的昔年的一段伤心往事。

  那时候的顾朝山野心勃勃,为了娶莱州主簿汪世德的亲妹子,毁了早已定好的婚约。老早定下的未婚妻一时想不开,转身就跳了清凉河……

  借顾衡两个胆子也不敢做这等忘恩负义的事儿,他怎敢在老太太的伤口上撒盐。况且顾瑛是他放在心坎上的人,忙拍了拍她的手让其放心。

  顾家祠堂前,族长顾九爷满面红光地等候在门口。

  他一脸喜悦地扶住正要对自己行跪拜之礼的顾衡,啧啧叹道:“你本就是秀才之身,见知县老爷都用不着跪,我怎么敢受你的大礼。这世上,如今只有天地君亲师当得你大礼参拜。快些进去给你爹妈上一炷香,只怕他们早就等急了!”

  看着顾衡一丝不苟地上香跪拜,顾九爷喜滋滋地挨在当老太太身边悄声笑道:“婶儿,我前几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村尾那棵要死不活的老桂树,一夜之间就像被施了仙法,开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老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喜色,“结果第二天早上我去看,果然就开了花,老远就闻得到桂子香味儿。我猜想,这个好兆头多半要着落在衡哥儿的头上。”

  张老太太在沙河村住了几十年,自然知道村尾的确有一棵说不清年份的老桂树。树杆能有小儿腰粗,只可惜很多年前被雷劈了一回,枝叶干枯了一大半,已经许久不曾大肆开花了。

  上年纪的人自然信奉这些,老太太忙小声道:“快拿些红绸绑在上头,这是老桂树的魂儿回来了。”

  顾九爷笑得见牙不见眼。

  “何须您说,我亲手往老桂树的树身上绑了九道红绸,还让村里的后生到资圣寺挑了两担冷泉水回来,特地选了吉时淋灌在上面。您还别说,上头的桂花结得真好,又稠又香。”

  他小心翼翼地瞟过来一眼,“我让家里的人蜜了一大罐桂花酒,就埋在那棵桂树不远处。等衡哥的报捷贴到了,我就请全村的人共饮!衡哥可是咱们亲眼看着长大的,以后沙河村出去的人个个脸面有光!”

  张老太太连啐他几口,笑骂道:“这就象女人生孩子,没生下来之前谁知道是男是女?我家衡哥的榜单没出来之前,不许你们在外面张扬。他年轻面子浅,若是有个万一怕人笑话。还有不管他得不得中,你埋的那坛子桂花酒我是喝定了!”

  顾九爷老脸一红,心知自己期望太过,竟然有些得意忘形了。

  莱州城每年有多少秀才,却没几个正经考上举人。像顾家的顾循顾徔也是接二连三的折戟而归,顾衡今年才是头次上场,能把九天七夜的考程完整地过一遍就算很不错了。

  顾九叔看着前头正仰首瞻仰牌位的年轻人,佼佼出尘如人中骐骥,单单一个站姿就与旁边忙忙碌碌的族人隔开了千山万水。心想这样卓绝的孩子迟早是人中龙凤,大不了我每年都新埋一坛子桂花酒就行了。

  祖宗千万庇佑,迟早会有喝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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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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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中举

  

  与济南府布政司只隔堵墙的济南府贡院灯火通明, 虽然已经是亥时过后, 衙门的大门口外依旧是人声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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