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云上
梅香思索了良久,仍旧不得法子。
叶氏忧心忡忡,“要不,咱们也往上提一提?”
梅香摇头,“阿娘,怎么提?提多少?如今余家已经提到基本没有利润了,咱们再提,除非比他还高,不然剩下的人也不回来。若一味往上提兑换率,最后都是白干。阿娘且放心吧,余家这样干,怕就是想让我们着急。”
黄茂林也赞同,“婶子,咱们先别提,看看余家后头怎么干。这样的法子,他没有利润,怕是也撑不了太久。我回去问问我阿爹,看看他有什么法子。”
韩黄两家如今是亲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炎夏十分重视这件事情,当天夜里,带着儿子一起去找大哥黄炎斌商议。
黄炎斌沉默了许久,“老二,这余家家底也可以,他要是这样长久折腾下去,拼着赔本赚吆喝,若韩家仍旧死扛着不提高兑换率,怕是最后会被挤兑的关门了。”
黄炎夏点头,“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剩下的菜籽都被余家收走了,就算亲家把兑换率提得和余家一样,手里没有那么多菜籽,最后也是拼不过啊。”
黄炎斌看了黄茂林一眼,斟酌着问他,“茂林,你丈人家里家底也不薄,这一回和余家是见了刀刃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韩家要么放弃,要么就拿出气魄和余家拼一把。”
黄炎夏看了大哥一眼,“大哥,你的意思是,拼?”
黄炎斌点头,“老二,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冯木匠和我斗法的事情?”
黄炎夏也点头,“自然记得。”
黄炎斌继续说道,“冯木匠降价,想逼死我,我只得做了桌椅板凳到临近的镇子去卖,虽辛苦些,最后还是熬过来了。反倒是他,降了价就不好再往上提,最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大哥的意思,让亲家母从别处打主意?”黄炎夏听懂了大哥的意思。
黄炎斌喝了一口茶,“不错,平安镇的菜籽头先韩家也收了一部分,但后头的都被余家收走了。我不懂榨油,听茂林的意思,余家这种做法没有赚头,那就纯粹是为了压制韩家,只要韩家能从别的地方低价收到菜籽,索性和他拼一拼,最后看谁先撑不住。”
黄炎夏放下手里的茶杯,“如今外头的镇子还没听说余家提高兑换率的事情,若赶在这消息前头出去收菜籽,倒也可行。等收到了菜籽,再把余家的事情说出去,临近的镇子都会一窝蜂去他家换油。”
黄炎斌笑了,“这回到外面收菜籽,怕是要拿现钱买。许多人家种的菜籽多,都换油吃也不划算,能多换两个活钱也是好的。茂林,让你岳母压一压价,用最少的钱收最多的菜籽回来,先屯着。”
黄茂林听了后直搓手,“大伯,还是您这注意好!拿钱把菜籽买断,后面怎么换油就是我们说了算了。若是只收菜籽不给钱,人家听见余家兑换率更高,怕是要来闹事。”
黄炎斌哈哈笑了,“可不就是,而且,旁边的镇子少说也有一二十里路,人家也不想大老远的来换油。”
黄炎夏想了想,“茂林,这几日你除了卖豆腐,别的时间都去给你丈母娘帮忙。她们母女两个到外面去收菜籽,不了解梅香的人怕是要欺生。”
黄茂林得了吩咐后,立刻又去了韩家。
叶氏听到黄家兄弟的建议,内心如同压了一块石头一样沉重。她一个寡妇,带着十三岁的女儿每日要赶着牛车走几十里地去收菜籽,还要带上四岁的兰香,中间的艰辛可想而知。
但她别无选择,余家亮了刀刃,她必须要和余家拼,不然,若是自家倒了,几个孩子以后怎么办。
叶氏沉默了许久,对梅香说道,“明儿上午上街,下午就出发。茂林,既然你阿爹让你给我们帮忙,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黄茂林点点头,“婶子不要和我客气,我来的路上想过了,咱们就把东西两边的镇子先收上一部分,加上婶子家里去年剩的,还有这些日子收的,够用个半年就行。我就不信,那余家还真能一直亏本干下去?”
梅香也给叶氏打气,“阿娘,不怕,有我呢。不就是收个菜籽,如今天还不是很热,咱们上午卖了菜,回来吃了饭赶上车就走,把近处的收了。第二天上午再去远一些的地方,带上吃食和水,晌午不回来了,也就十来天的功夫就够了。”
黄茂林又提醒叶氏,“婶子,每日的现钱不要带多了。我的意思,兰香妹妹还是不要带了,把她放到谁家里帮忙看着。若是我们和人起了冲突,妹妹在那里怕遭人欺负。”
叶氏听的心惊肉跳,半晌后回过神,“也行,我把兰香放到你二伯家里,让莲香帮忙看着。”
说定了事情,叶氏就打发黄茂林回去了,然后就去了韩敬奇家里。
韩余两家斗法的事情,韩敬奇已经知道了。听了叶氏的做法,韩敬奇脸色凝重,“既然是黄亲家兄弟二人出的主意,看来是可行。他兄弟二人干了多年的买卖,比我有见识。弟妹只管去,把兰香放我家里让莲香和明尚带着。”
叶氏千恩万谢地走了,回去的路上心里不断地盘算,等熬过了这一阵子,给莲香扯些布做身衣裳,再给茂林做两身衣裳,给亲家一家子做些鞋袜和吃食。
母女两个决定了出远门收菜籽,立刻就行动了起来。第二天一大早,娘儿两个一起上街去了,走前,托韩明岳帮着把牛放饱。过一阵子韩敬杰家里又要开始用梅香家的牛,听说明朗兄弟上学后,韩敬杰天天打发韩明岳过来帮着放牛。
娘儿两个卖完了菜和油之后,回来匆匆吃了饭。黄茂林把担子送回家,把钱交给黄炎夏,吃了一大碗饭,匆匆赶往韩家岗。
杨氏笑着打趣,“茂林可真是个好女婿。”
黄炎夏看了她一眼,“亲家遇到了困难,他去搭把手是应该的。这回和余家相争,若是能熬过去,把余家斗垮了,以后韩家拿下整个平安镇,家业岂不更兴盛。”
一提到和钱有关的事情,杨氏顿时来了精神。韩家至少是亲戚,那余家和她一文钱关系都没有,出这样的损招,杨氏也盼着余家赶紧关门。
韩家家业兴盛了,以后大媳妇陪嫁多,茂林两口子私房多了,自然就不会和茂源计较太多。这个里外之分,杨氏算得清清楚楚,遂开始整日诅咒余家。
往常,赶集后大家都要午休,今儿不论是黄茂林还是叶氏母女,都顾不得疲惫,一起赶上牛车就走了。
兰香从来没离开过阿娘和姐姐,见众人把她丢在二伯家里,哭着撵了好远,叶氏狠了狠心不去看她,最后还是莲香姐姐把她哄回去的。
叶氏心里憋着一口气,带着女儿女婿一起出发了。黄茂林赶着牛车,母女两个在一边跟着。
每个镇子的油坊都不多,平安镇东边的马店镇的人还不晓得余家提高兑换率的事情。往常大家都是把菜籽送到油坊,今儿忽然有人拿钱买,众人都轰动了。
马店镇的油坊坊主陈掌柜听说后,心里非常好奇。各个镇的油坊每年都会把积攒下的菜籽卖到县里,如何这韩家居然还掏钱买菜籽?这里头肯定有事情。
没费多少功夫,陈掌柜打听清楚了缘由,心里把余家骂了个臭死。这样破坏规矩,早晚关门!
怪不得韩家跑到这里来收菜籽。
陈掌柜心里倒不急,他已经收到了许多菜籽。那些卖给韩家的,都是家里菜籽有富余的。陈掌柜见韩家收了几天之后就不来了,他心里冷笑,自己把余家提高兑换率的事情传播了出去。
叶氏母女在马店镇收了五天,余家的消息渐渐走漏出去了。她们就开始转向西边的路桥镇。
路桥镇的卢掌柜和马掌柜刚开始有些挤兑韩家,但韩家拿钱收菜籽也不犯法。有人想欺负娘儿几个,卖菜籽时在叶氏身上动手动脚,梅香一脚把那家门口的石墩子踢飞了。
“瞎了你的狗眼了,去平安镇打听打听,韩大姑奶奶的亲娘也是你个狗东西能动手脚的!再不老实,我把你丢到山里去喂狼!”
嚯,那石墩子少说也有七八十斤重,这丫头一脚就踢飞了!
路桥镇有人在平安镇有亲戚,隐隐约约听说过韩家的事情,刚开始以为是谣言,再一看,竟然是真的!
那动手脚的立刻老实了,“姑奶奶莫生气,我吃了屎了,一时糊涂,再不敢的!”
梅香发了威,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她们一不扣秤,二来笑脸相迎,那些菜籽多的人家,纷纷都拿出来卖给她们。
这样过了十来日,娘儿三个收了几大车的油菜籽,花了不少银两。这一路上,异常辛苦。饿了,就啃两口干粮,渴了就喝两口冷水,也有些好心的人家偶尔会给口热水喝。有时候太累了,就靠在车把上休息一会。
每天跑那么远的路,回家后仍旧有一大摊子事情在等着。来不及多歇一口气,又是无休无止的忙碌。黄茂林更是辛苦,一大早起来磨豆腐,卖过豆腐后下午来不及补觉,也跟着一起去。
原来也是还把他当女婿,这一回他跟着母女两个一起吃苦,叶氏又怜惜他没有亲娘,心里越发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她一边庆幸自己当初听了明朗和梅香的话退了王家的婚事,一边又心疼两个孩子跟着她吃苦。
黄茂林和梅香一路虽然也累,但小儿女之间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消除疲惫。黄茂林偶尔从路边采朵野花给梅香玩,有时候又说笑话给母女两个听。
黄茂林驾车的功夫越发娴熟,叶氏也不再如刚开始那样胆怯。至于梅香,她就像一把蒙了灰尘的宝剑,这次的经历,不仅没有压垮她,反而让她斗志越来越强。
叶氏时常看着大女儿的神色,仿佛就像看到了韩敬平一样,越困难越勇猛,逆境中他们能爆发出更大的力量,披荆斩棘、勇往直前。
因收来的菜籽太多,东院东厢房都快放不下了,叶氏把明朗隔壁那间屋子收拾了出来,请韩敬杰把屋顶的瓦重新捡了捡,确保绝对不会漏雨。又往屋里地上撒上石灰,再架起木架子,铺上稻草,再把菜籽放在上面。
叶氏忽然庆幸,年后因为事情多,去年存的菜籽一直没有卖,这回可能派上大用场。
家里有了大半年的菜籽存量,叶氏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小兰香在二伯家待了一阵子,虽说晚上仍旧能回家,白天有莲香姐姐陪她玩,她仍旧是每天闷闷不乐。每次天快黑的时候,她定然要跑到青石桥那里守着,等看到家里的车,飞奔过去让阿娘抱抱。
叶氏每次看到小女儿这样苦守在桥边,心里像刀割一样难过。天杀的余家,非要想吃独食!
这些日子以来,家里油坊生意差了不少。那些送过菜籽来的,有些聪明人看出了门道,知道余家这样抗不久,趁着暂时那边换的油多,先去那边换,韩家的留着以后再换。那些没送菜籽来的,自然更不会来了。
好在余家每日在镇上卖油的时候并没有降价,叶氏母女也能喘口气。利润越来越少,梅香和叶氏咬牙撑着,死也不肯提高兑换率。愿意来换油就来,不愿意来就算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往余家去换油。平安镇的居多,马店镇和路桥镇住的离这边近的人家也都跑来了。
余家父子几个整日榨油不断,仍旧供不应求。
若是生意真这么好也就罢了,可这里头没有赚头啊。榨油多累啊,余家很快就吃不消了。一是兑换量太大,爷儿几个累伤了。二是干的越多亏得越多,余家人心疼呀,渐渐撑不住了,开始想降低兑换率。
叶氏听说后,想着终于松了口气。梅香却劝叶氏仍旧按兵不动,反其道而行之,除了镇上卖油时价格不便,那些拿菜籽到油坊换油的,她反而进一步降低韩家油坊的兑换率,逼着所有人都去余家换油。
那些交过了菜籽的,提前都和余家说好了多少菜籽换多少油,余家想降不是那么容易的。那些后期闻风而动的,听见余家想降,顿时大骂余家不守信用,前头一个样子,后来人又是一个样子,难道我们哪里比前头的人差了?
余家最后实在吃不消了,爷儿几个索性称病,把家里的存油处理干净后,不再榨新油,收来的菜籽也放在那里,暂不做处理。
梅香听到消息后,又把菜籽油兑换率提高到原来的水平。余家不榨油,整个平安镇的人家渐渐开始往韩家去,梅香越发忙碌,三天两头榨油,也有些供不应求。
受了这么多日子的委屈,叶氏母女两个终于迎来了转机。
叶氏背地里哭了很多场,她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孩子过日子,本来就艰难,余家还趁火打劫。若不是女儿和女婿推着她往前走,她一个人怕早就垮下来了。自此,家里油坊的事情,叶氏渐渐都听凭女儿做主,自己只在一边打下手。
余家迟迟不敢再开门,韩家油坊生意忽然火爆起来,好多人家跑到余家去把菜籽要了回来,仍旧送到韩家这边来了。梅香只字不提,只是再不肯提高兑换率。
韩家油坊迎来了转机,各路亲朋都松了一口气。连崔氏都喜得直念佛,她虽然偏心韩敬义,但她又不傻。这么多年,三房给的孝敬是最多的。若三房垮了,她不光吃不到孝敬,说不定迫于道义,她还要去帮衬。
听说兰香没人带,崔氏还打发春香去帮着莲香一起带。兄弟三家加起来一共十几个孩子,兰香是最小的,如今乍然跟个小可怜一样,哥哥姐姐们都怜惜她,整日都哄着她玩。
除了带兰香,叶氏家里菜园,周氏和董氏也去帮着干了一些杂活。
如叶家和黄家就更高兴了,谁不希望自家亲戚越来越好呢。
等栽完了秧,余家又偷偷开始榨油,仍旧想按照原来的兑换率换油。有些人家不肯,就去闹。
叶厚则叫上几个族人,带上菜籽,就要按照余家头先的最高比例换油。余家不肯,他们就不走。怎地前头的人都能换,我们就不能换了?余掌柜看不起我们?
余家叫苦不迭,这几个月以来,他们丁点没赚到,反倒亏了功夫和劳力,去年存的菜籽还搭进去不少。只要余家敢开门,梅香就降低兑换率,让顾客们去余家换油,说余家兑换率高,余家越发不敢开门了,连镇上都不大敢去。
余掌柜悔恨不跌,当初为甚鬼迷了心窍,非要想把韩家弄死。若是不出这昏招,两家平安无事,哪里有这样为难的局面。
余掌柜后悔也来不及了,韩敬平和他平起平坐也就罢了。后来他见两个女人压到自己头上,心里很不服气,原以为这样会难倒她们,没想到她们却能强撑着一口气破了局面。
梅香趁着余家一蹶不振,渐渐吃下了更大的地盘,稳稳地压住了余家一头。
头先的苦熬都换回了成果,等到夏天快过完的时候,梅香家赚到了往年同时期两倍的利润。
叶氏赚了钱,开始各处还人情。梅香太忙了,她一边帮着女儿给婆家做针线,一边亲自扯了些花布,给莲香和春香一人做了一套夏天穿的裙子。
除了这些,她往大房二房都送了油和肉,也往娘家送了一桶油和一条肉。
至于黄茂林,那更是不用说了,吃的穿的用的,但凡明朗有的,必定有黄茂林的。
日月窗间过马,很快又到了中秋节。
一大早,叶氏就在厨房里忙碌,她今儿要炸油条。
梅向在灶门下烧火,“阿娘,今儿真不去街上?”
叶氏笑了,“不去了,这一年多以来,咱们娘儿两个整日跟牛似的,集集上街,如今家里油坊生意好,菜园里菜也不多了,今儿又过中秋,咱们就不上街了。少去这一个集,也穷不了。”
梅香吃吃笑了,“阿娘如今说话越发财大气粗了。”
叶氏笑了,“不说财大气粗,银子哪里是能挣得完的。既然油坊比以前好,卖菜的事情就不用那么紧了。这个夏天,我看你晒黑了一些,过两天稻子都收完了,除了上街,其余时间你就别出去了。”
梅香摸摸脸,“真的黑了?阿娘没骗我?”
叶氏腻了她一眼,“你还小呢,养养就回来了。等会子我炸好了油条,你往你大伯和二伯家里送一些,还有你七爷爷二爷爷家里,哦,明岳家里也送一些。”
梅香点头,“今儿咱们不去,茂林哥一个人卖豆腐肯定卖的快。”
叶氏正往锅里下油条,“茂林今年可给咱们帮了不少忙,除了给他做衣裳做吃食,我也没甚好东西给他了。”
梅香低下头,脸红了红,她不敢跟叶氏说黄茂林私底下跟她动手动脚的事情。
前些日子梅香榨油忙,黄茂林经常过来帮忙。叶氏还要照顾着田地和菜园,兰香粘着叶氏,非要跟着去,有时候家里就梅香和黄茂林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