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卷袖
第 81 章
清荷带着侍卫满晋阳的找了五天有余，繁华大道，寻常街巷，翻了个底朝天，高门大宅，破落草户，挨个问了个遍。
竟然还是没有新曲一星半点的消息，几名风尘仆仆的侍卫全都垂头丧气，街头来回的步子也越来越慢，几次暗示清荷可能是看错了。
清荷见状，便让侍卫们找了个茶馆歇脚，自己则继续马不停蹄的继续出发。
她自忖绝不会看错，虽说新曲丢时不过一少年，而今他早已长成一个青年，但那双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是如论如何也不会改变。
难不成他已经离开？但眼下正是特殊时期，城门守卫对进出入之人都盘查甚严，据守卫们回忆，并没人看到长相身量同新曲相似的年轻人出城。
日头渐渐退，暮色渐起，垂头丧气的清荷也准备先回家去，明天再接再厉。
就在这时，她路过一家不甚起眼的勾栏，里面摇曳走出一个身披红袍、拎着酒壶的男人，这人身量颇高，站在屋檐下，呆呆望着月亮，画面诡异而美丽。
清荷福至心灵的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她发现这厮和新曲长得八分相似，正是那天在街上碰到的人。
有道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清荷原地愣了片刻，一时进退两难。只见红袍男子对着月亮叹了口气，往嘴里又灌了口酒，便要转身回去。
清荷如梦初醒，连忙不由分说，上前就把那高大的男子拉住。
那男子短暂一怔，立马堆着笑转过头来，自许风流潇洒道：“小娘子真心急”。
可他话音未落，拎着的酒壶便在地上开了花，酒水登时混着青瓷四溅开来，给周围都染上了一层微醺般的如梦似幻。
“新曲？”清荷不确定道。
霎时，男子面上似浮上百般情绪，欲诉万千话语，沸腾了半响，却又全部挡在一双戏谑的眸子里，尘埃落定，他不动声色道:“小娘子怕是认错人了”，低头看一眼清荷，玩心又起，道：“不过呢，有些恩客确实也有些特殊的爱好，比如给我起个小名什么的。小娘子如果喜欢，我便就叫新曲吧。”
清荷望进一双和她隔了千山万水，隔了迷雾重重的眸子，拨云见的笃定道:“我不会认错。你是新曲，是我堂弟。”
男子不自然的别开眼，收起玩世不恭，凉凉道：“我在这世上并无亲人。”
清荷：“是阿姐对不起你，和阿姐回去好不好？新词，新词也回来了。”每吐一个字，清荷心便拧上几分，说到最后，已泪如雨下。
新曲压下翻覆的心绪，勉强道:“回去回哪去，你可知道我现在做什么营生，哪里还回得去”
清荷摸摸眼泪，方才心切，没有细看，现在看看新曲打扮，竟然是一身女裙，愕然道:“你…”
新曲抚开清荷，冷笑道：“怎么，嫌弃了 ”
“不，我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照顾好你和新词，你们当年还那么小，却遭受了这么多磨难…”
清荷重新固执的捉住新曲的手臂，忽然她瞥见，新曲露出的手腕上深深浅浅留着很多疤痕，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一目了然。
似是察觉到了清荷的目光，新曲急急忙忙道：“别说了，我不会和你回去！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也不必费心！”
清荷回头看了眼低矮的屋檐，招摇的牌匾，平静道:“既然你喜欢这样的生活，这座飞泉楼我买下给你。”
“从前谁欺负过你，阿姐都可以抓来，任你处置。阿姐总归是对不起你，也不奢求你的原谅，知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等新词回来，我会让她来看你。”
时间的裂痕，遭遇的迥然，亲人间的裂痕已然难以愈合。只要他活着，他还好，她还能保护他，姐弟的亲份又何必强求？清荷此刻释然了几分，长长的舒了一口。
“我和忍冬都在晋阳，等你有时间就来看看我们吧”，清荷松开手，勾起嘴角，温柔笑笑，又装作风淡云清道:“不来找阿姐也不会怪你…”
说完，再也难克制心中酸楚，转身欲走。
身后新曲突然低声蚊呐:“阿姐，这么多年为何不来找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清荷一震，刚收回去的泪水再次开闸，想过的释然再亲人面前溃不成军。
猛地转过身，快步回到新曲身边，只哽咽念叨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这些年，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新曲抬起头，缓缓的叹了口气“我这些年过得如何阿姐可否赏脸，陪小弟楼上小酌一杯”
新词的遭遇在新曲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虽说新曲也在车上颠簸几日，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但偏偏就有“慧眼独具”的人，一眼瞅见他美丽容貌，出高价将他买去。
新曲一开始见到这位儒雅风流的中年人，以为自己终于从苦海解脱，心中还颇为欢欣鼓舞。
然而没过多久，新曲就发现这人虽然对自己和颜悦色，但教的都是些女孩家家的做的事情。
什么如何描眉画眼，什么走路迎风摆柳，什么捏着嗓子唱小曲。
新曲耐着性子学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问了那中年人：“我学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女孩？”
中年人拍拍新曲的头，却不作答，只神秘道：“你就是吃这碗饭的，我不会看错。跟着师傅好好学，到时候天下男男女女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那时，新曲还不知道，这世上有种职业叫小倌。
中年人虽然对新曲不怎么亲近，但倒也不打骂他，新曲本着过一天是一天的心理，日子过的还算舒坦。
可惜好景不长，如今乃是乱世，哪有什么安稳度日的地方。
一年后，新曲又遭遇了第二次被打劫，被绑架，被出售，然而这次他的运气就差了很多。
买走他的老鸨，性格暴虐，一上来就逼着新曲没日没夜的接客，稍有忤逆就打的他皮开肉绽，加上有些客人喜欢玩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新曲身心俱疲，乃至于逐渐扭曲。
这些，是新曲告诉清荷的，他没说的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裴九的属下有一日见了他，不知为何，连连感叹：太像了，太像了。
旋即，他便被抓起来献给了裴大王。
临走之前，新曲一把火烧了那折磨他数年的地方。
比如，无数个黑暗的日夜，他流过泪，流过血，无数次呼唤着裴九、清荷、新词、忍冬的名字，期盼奇迹的出现，然而等来的只有日复一日更加暗无天日的折磨。
世道不公，天地不应，我只得出卖一切，以求活的能有片刻随心所欲。
第 82 章
清荷再睁眼，周遭的场景就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人生鼎沸的勾栏，不知何时变成了幔纱勾连的豪华床榻。
床榻之上还有一人正坐着看她，目光灼灼，如痴如醉，含着十分珍惜。
那人松松垮垮的穿了件黑袍，隐隐约约绣着几条金龙，头发也散批着，整个人都有种含而不发的气质。
“裴九”清荷惊讶道，骤见故人，颇有点惊喜交加的意味。
清荷揉揉头，想到失去记忆前最后一个画面，是新曲和自己不住地喝着闷酒，接着她便失忆似的什么也记不得。
想到这近乎神迹般的一气呵成，此刻故人的居心就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裴九看着苦苦思索，脸色几变的清荷，但笑不语。
见她脸上从一开始的惊愕甚至带点惊喜的样子，慢慢变成冷淡沉静的模样，酸涩失望也润物细无声的替代了喜悦。
不过，裴九面上反而笑的更开了，他凑近清荷，低声道：“怎么，这么久没见，清荷不想我
清荷垂下眼不去看他，也不回答。
裴九等了半响，清荷冷冷淡淡，还是一言不发，就在他心脏跳到几乎不受控制，就要失去耐心的时候，清荷终于开口了 :“忍冬知道么”
“忍冬”裴九喃喃重复一句，神色有些不悦。
恍惚间，又淡淡一笑，颇有些瘆人的意味:“你分给他的时间已经够多了，以后就陪着我罢”
清荷不再追问，面无表情的换了个话题:“这是哪我为什么在这里”
裴九一双手暗暗的在身侧捏成拳，笑的却如沐春风:“洛阳皇宫，你四处看看，可还满意 ”
清荷警惕的看了一眼裴九，诧异道:“满意”
裴九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清荷，一字一顿道 :“这以后就是你我的寝宫，女主人不满意，怎能住的舒心”
出乎裴九意料之外，清荷并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大吃一惊，她长长的叹一口气，缓缓道:“裴九，我们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裴九反问道。
清荷一出现在他面前，喜怒悲欢就轮番登场，挣扎到此，心中只有一片酸楚和愤怒，反倒平静下来，与清荷沉默对视片刻，轻笑道:“我为了你，几次三番豁出命，你却问我何至于此”
清荷一滞，继而正色道:“裴九，我永远感激你，也一直将你当亲人，如果你需要，我这条命可以还给你，只不过别的......我都没法答应你。”
裴九俯下身笑道:“如今你在我手里，答不答应可由不得你。”
言罢，一拍手，门外鱼贯而入两排宫女，各个模样标志，身量玲珑，所持的器皿、绫罗绸缎，更是华贵非凡。
然而倘若扫上一眼，就会发现队伍中有一人甚是眼熟。
“袁月华”清荷皱眉道。
那名酷似袁月华的宫女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裴九大咧咧的坐回床上，抱着手臂，大笑一阵，才道:“她如今又聋又哑又瞎，怕是不能回应你。”
清荷见裴九一派闲适的模样，带点邀功的急切，脱口道:“你做的”
裴九冰冷道:“当年袁月华串通张氏兄弟，加害于你，还让你我不得不分离，隔了这么久才得以相聚。如此大仇，我自然要慢慢的折磨她。”
裴九说这话的时候，并非多么的咬牙切齿，但清荷偏偏听出十分的毛骨悚然。
袁月华作孽不少，清荷倒也没有提她求情的打算，只是如此虐待折磨，让人多少有点不忍。
见清荷要开口，裴九急忙打断道:“别急，还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裴九朝着最近的一个宫女摆了摆脑袋，那宫女便放下手中拿着的名贵珠宝，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告退出去了。
不一会，新曲就摇摇晃晃的进来了，不知他喝醉了还是没睡醒，迈过门槛的时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但他没有露出丝毫不悦，依旧微笑着来到裴九和清荷面前。
裴九拍拍新曲的肩膀，冲着清荷道：“我曾答应帮你找找弟妹，如今找到了新曲，诺言可算兑现了一半？此番也多亏了新曲从中协助，咱俩才能顺利团圆，新曲这可立下大功一件啊。”
新曲自小就亲近裴九的，清荷从来都知道这一点。
只是没想到，时过境迁，甚至隔了数年后，新曲居然会枉顾亲情，帮着裴九坑自己。
新曲就着搭在自己身上的手，顺势一躺，想斜倚在裴九怀里。
裴九不耐的推开他，肃然道：“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清荷见着新曲这一串亲昵的动作，似是与裴九关系匪浅，心中疑虑更深，不解道：“你为何要帮着裴九？”
其实新曲骗清荷至此，倒不是为了自己打算，或者受了裴九的威逼利诱，而是他打心眼里觉得，跟着裴九更好，比跟着忍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