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附耳卿卿
左虞冷眼看了他半晌,问道:“说完了?”
直到此时,云衡才诧异的一挑眉,正了正神色:“说完了。”
左虞指了指旁边还冒着热气儿的杯子:“喝茶。”
云衡微微一笑,拿起来喝了一口,只一口,便见他神色突变,惊讶,愤怒,心痛,最后归于平静,慢慢的喝完了一盏茶之后,才道:“好茶。世子府果真名不虚传,茶好,泡茶之人的手艺更好。”
左虞眼瞧他神色变幻,只当是茶不错,心里十分满意:“那是自然,云公子是会品茶之人。你此番来意我已心知肚明,请便。”
他觑了眼腾铭,腾铭道:“云公子请。”
云衡却看向了左虞:“外面天色已晚,夜间赶路不便,还望世子能宽容一夜。”
腾铭看向左虞,后者情绪莫名,也未看外面天色,只高声道:“刘必福。”
刘必福火速进来。左虞指了指云衡,吩咐道:“贵客来访,好生招待。”
刘必福把人领走了,腾铭却一脸肃容,他没太听明白两人之间的打太极,用刀尖指了指远去之人的背影,抬手做了个“杀”的动作。
左虞笑着踹他一脚,淡声道:“不必。他说得都是真的,否则哪敢只身前来。不过这人能把我派出去的人底儿都摸清楚,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那我们之前查得消息岂不是无用?”
“谁说无用,今日你没听出来?人话里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此番来只为求和,对我有杀机的是岷行,冤有头债有主,让我不要紧盯着他不放,仇家是谁就找谁去。”
腾铭面无表情的紧了紧怀里的刀。心道,恕他愚笨,当真是一个字也没听出来。
入了夜,云初在房里纳凉,今日不当值,正好躲了行踪。过了半个时辰,房门被推开,云初扭头,见是清泉回来又转了回去,嘴里却道:“今日这般早。”
没人应。
云初再次看过去,冷不丁吓一跳,手中的书没拿稳一下子从手边滑过,擦过膝盖掉在了地上。清泉面如菜色让开身子,露出后面身穿深蓝色锦袍的人来,一句话也不敢说。
云初强自镇定:“你来了。”
云衡低头看了眼清泉,清泉会意,转身关上房门,临走前不安的看了自家小姐一眼。
云江王之于云初,仅仅是一个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的长辈,云衡是王族别枝,大她十岁,却在她的成长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威严堪比书房夫子、无微不至又甚于奶娘,以至于云初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
此时他与她隔着五步远的距离,话音冷冷,威严更甚从前:“收拾东西,连夜跟我回云江。”
云初不看他,清冷开口:“我不回。”
空气静了一瞬,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话里却藏着冷箭,毫不留情的刺向云初:“不回你想做什么,堂堂王女躲在一个男人府里金屋藏娇?还是说你喜欢那个左虞,情愿呆在他身边做个洗手沏茶的婢女?今日若不是我喝出了你沏的茶,你还想这样玩多久?云初,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云初自小到大听多了这种话,冷言冷语对她已经免疫,反唇相讥道:“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吗?与其成为你们玩弄权术的棋子,不如委身在这府里,至少左虞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断不会做出拿女人稳江山的事情来。”
云衡陡然间收了气势,看着那单薄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我不会让你去联姻。”
云初终于正面他,眼中有洞悉一切的光芒:“你不会违背我父王的旨意,因为你怕别人说你图谋不轨。云衡,你总是这样,若是你早早的夺了位也没人敢说你什么,毕竟你才是嫡脉,可你偏偏不。想做的事情永远少了一份锐气,所以只会瞻前顾后、裹足不前。”
话音刚落,眼前的大掌已经抬了起来。
云初无所畏惧的把脸往前伸了伸,这种挑衅的动作却激的面前人没了脾气。只见他慢慢放下手,走到一边的凳子上坐上,深叹一口气,好言劝道:“听话,跟我回去。左虞此人城府极深,他身边很危险,更别说你是一个弱女子,且你这通身的气度哪里是做婢女的样子,难保那人已经起了疑心。”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一更送上!
狗虞与云大公子的正面掰头
第31章
云初冲着他淡淡一笑, 丝毫不惧他的威胁, 甚至还把一张细白的脸往他手边伸了伸,清泠泠的眸子里满是挑衅。她一身的冰肌玉骨,自小从未受过外在的苦楚,她要看看他怎么动这个手。
云衡死死的盯着她, 两人目光较劲,互不相让, 片刻后云衡还是渐渐放下了手。他转身外走几步,背过身去不再看她。云初狠狠的抹了把眼睛, 目光倔强, 两人背对着谁也不理谁,室内一片死寂。
清泉与清涧两人守在清风阁院子门口, 听着里面的动静, 互望一眼, 又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
清涧道:“是你引着衡公子过来的?”
清泉一惊,有些懊恼:“衡公子在后花园里见着了我, 直接就问我小姐在哪儿, 我只能带他过来了。”
清涧看了她一眼, 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闷声道:“反正我是小姐的人, 只听她一个人的。”
清泉抬头,眼中蓄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要再说,便听得屋内又有了动静,两人齐齐收了声。她们深知云衡既然能堂而皇之的进这个院子, 定然是绕开了眼线的,她们只需牢牢守住院子即可。
屋内的云衡开口:“左虞其人,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家世显赫又是南平帝的心腹,参与了南平帝的政变,能在皇位搏杀中好好活着且活得更好的人,他的城府远远不是你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你可知他从一个月之前,便开始暗中打探我?云初,我不希望你与虎谋皮。”
那人城府再深,也是一个危难之时会出手救人性命、会亲自解决百姓疾苦的人,云初不想听他说这些,“你今日为什么来南府?”
云衡在云江位高权重,从不曾踏足过别国边疆,此番前来必定事出有因。
云衡见她避重就轻,心中又涌起一股无言的怒气,咄咄逼人道:“你是以什么身份问我,若是以云江王女的身份,我必一五一十的说与你听,若是其他......”
云初感觉有些累,忽然间就不想跟他再说下去了,她摆摆手:“你走吧,今日之事不要与我父王说,算我请求你。”
云衡心中想要把她打晕带走的念头起起落落,终是顾忌她的身份被左虞发现对她不测而作罢,两人之间的冲突是他一开始没预料到的,云初的固执与变化也让他措手不及。
想了又想,留下一句:过阵子我再来接你,便悄无声息的离去。
云初这一夜没睡安稳,一会儿是云衡挥下来的巴掌,一会儿又是左虞拿着一封信,冷冷的质问她到底是谁。
第二日,晨光初现,清泉打了水进来,撩起帐子叫起,却见云初睁着一张眼呆呆的望着帐顶。清泉以为她在为昨夜里的争执伤心,轻声道:“小姐不要忧思过重,公子一大早就走了。”
云初翻个身,望着天光大亮的窗户,问清泉:“我昨夜是不是不该那么和他说话,毕竟他也是为了我好。”
虽然两人每每都起争执,可她知道,云衡是向着她的。
清泉低着头,眼眶微红,拿着帕子道:“小姐,要不你就听公子的话,回去吧。公子既然来了南府,定然也是为了云江与世子商讨了公事,小姐再留在这里,也并无益处啊,您毕竟是一国公主,总不能一直这样屈居在他人屋檐下,终究是要回去的。”
云初瞧她一会儿,微微一笑,似叹息:“你倒是看得透彻。”
云衡的到来与离去,足以说明眼下云江与南岐相安无事,她想要套取情报的打算暂时就不了了之,可是她还有婚约。
昨晚上对云衡说的话并非全是诛心之言,她知道云衡一直在父王面前为自己争取取消这个婚约,可云初身为当事人却比他看得清楚,这个婚约哪能轻易的退掉。它就是一座桥,桥下是一道深渊,她就是站在摇摇欲坠的桥上维持平稳的那个人。
都道南岐势大,明越可以来,云衡可以来,那为何她就不能顺势躲一躲?
清涧送了早膳进来,见清泉还愣在那里,不由上前推了推她:“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服侍小姐起床洗漱。”
早膳是几样现做的花饼,并一碗奶粥,清泉笑嘻嘻的讨夸奖:“最近奴婢跟着李姑姑新学的,小姐尝尝如何?”
云初尝了尝,中肯道:“不错。是时候给李姑姑谢师礼了,人家也不能白教你。”
清涧这人虽大大咧咧,可还是粗中有细,她得意一笑,冲云初道:“奴婢给李姑姑做了一顿南境的特色菜,李姑姑当下就收了奴婢为徒了,直说那顿饭就是当谢师礼了,省了奴婢好大一笔钱呢。”
清泉见云初开怀了,凑趣道:“你真是掉钱眼里了,拜师礼能有多少钱,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姐平日里苛刻你了。”
清涧冲她做了个鬼脸,一顿饭吃得倒轻松了些。
云衡出了南府,与藏在沅城中的属下汇合,一路狂奔至边境才停了下来。属下见着近在眼前的云江国土,不由问道:“公子,咱们不回去吗?”
云衡扯住缰绳,回头问身后的人:“一路上可有尾巴?”
有人答道:“回公子话,并没有。”
云衡面上看不出神色,顿了顿,才忽然道:“倒也算得上磊落,只还是太年轻。”
他掉转马头,吩咐属下:“先不回,找个地方住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把这个送出去,让他明日此时来找我,就说之前的提议我答应了。”
第二日,明越如约而至。
云衡找了个不起眼的客馆暂住,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不过是个落魄的富家公子,可实际上有点道行的,从进门起便能察觉这客馆里到处都是隐藏的高手。
他按着约好时辰到了地方推门而入,云衡正靠窗远眺。远远望去,那条道正是从岷行来这里的路。
明越丝毫不见外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边喝边道:“联姻的事,你终于想通了。若不是你一直拦着,可能我与令妹早已成亲入洞房了,要我说,云江王同意了就行,你又何必多管闲事,毕竟人家才是亲父女,你呀,只能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话音刚落,窗边之人凌厉的视线射来,明越举手投降,却仍旧调侃:“云大公子,早说了那南府左虞不是个好惹的角色你偏不信,我倒是好奇昨日他怎么你了,竟让不动如山的云公子迫不及待的转了口风。”
云衡冷笑:“你不必在我面前逞口舌威风,你只需看懂我信上的字并牢牢记住就好,若你日后薄情辜负了她,我定然不会放过你。”
明越拱手:“好说,好说。令妹声名在外,明越倾慕良久。”
云衡定定看他良久,终是忍不住拆穿:“求亲那日,你没出现,其实是改道去了南府吧。这事儿我不把它拿到台面上来说,并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回去也告诉岷行王,既然结为姻亲,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别再去弄一些让彼此都颜面无光的小把戏,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
明越拍桌而起:“谁也不比谁高贵!”
说完,甩袖而去。
属下见人走后,进来道:“公子,您明知道云江公主她不在宫里,为何还......”
云衡见那辆远去的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才同那人道:“到了那日,我自有办法。”
......
自云衡离开南府之后,云初总觉得心绪不宁,连带着人也懒懒的没什么精神。当差打扇的时候,十次有九次都会戳到左虞的额头,十分扰人。
夏日里躁,左虞终是忍不住,拎着人的手腕子把她扯到一边,眉头紧皱,一把蒲扇指着她:“你,站远点儿——对,就站在门口,不许动。”
左虞坐在太师椅上,认真的逡巡云初的表情,可惜是逆着光,什么也看不清。
面前的姑娘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实在有些不太寻常。他眯着眼试探:“遭欺负了?”
云初懒懒的转了转眼睛,摇摇头。本来这府中除了面前这位,谁也不敢欺负她,自从摸到了这位世子爷的脾气之后,麻烦事儿也少了许多,日子只有惬意的,哪还会与人为恶。
左虞耐心有限,问她两句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索性也懒得问了,大手一挥放人:“不舒服就回去歇着吧,什么时候好了再过来。”
云初二话不说,果真慢吞吞的回去了。
左虞当初让她来当婢女,存着把人入眼皮子底下监视的心思,实际上他生活自律的很,起居极少假手他人,后来人杵在身边看习惯了,便也没有打发她回去,权当镜南堂养了个闲人。是以,云初旷工个十天半个月不当差,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她心里清楚的很。
她走之后,左虞差人把李姑姑和刘必福叫了来,翘着个二朗腿问两人府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得到两人一致的否认后,他也开始烦躁了。
过了几天,左虞脾气越发阴晴不定,连刘必福见着人都躲着走了,所以在柴连水急匆匆的进门找人的时候,他好心的拦了一下:“柴大人哎,那位爷最近闹着脾气呢。”他食指戳了戳自己又戳了戳满头大汗的柴连水,比出一个轻飘飘的嘴形:“生人勿近。”
柴连水见他说得严重,不由得也在心里评估了下事情的重要性,然而得出的结论却是非去不可,只能谢过刘必福,在后者同情的眼光中迈着步子进了镜南堂。
屋里静悄悄的,连苍蝇都躲开了。
左虞脸上蒙着张浸了水的帕子,湿哒哒的盖在脸上,鼓起的地方是山根挺直的鼻梁,然而鼻梁旁边却没有呼吸间的起伏。
柴连水一惊,高声道:“世子爷!”
左虞猛得一把抓下脸上的帕子,未拧干的水甩了柴连水一脸,他黑着脸扫向来人,沉沉道:“你给爷叫魂呢!”
柴连水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心道还是刘管家独具慧眼,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蒲扇,忙打算着去捞,想着将功折罪省得一会儿无辜受牵连,然而手刚伸过去,却又被一声沉沉的“不准动”给打回来了。
他还没想明白一把破蒲扇有什么讲究,却听那人不耐烦道:“有事儿快说。”
柴连水连着应了两声“是”,才道:“世子,岷行二皇子明越同云江公主云初的婚事定了,就在下个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