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付与疏
魏琇问:“那舅父是为何事?”
阮镛实江山社稷,朝堂稳定地云了一堆话,终于在魏琇哈欠没打出来之前说到重点:罢官抄家的名册上,有些人他认为该留。
魏琇闻言并未有什么反应,耐心问几句,便将他说的那批人从名单上减了去。
“朕思虑不周,行事激进,多亏有舅父提醒。”
阮镛实笑出一口黄牙道:“到底右司的指挥使不过二十出头,难当大任,行事莽撞累及陛下也是有的。”
“花燃还算稳重。”魏琇不咸不淡道。
“若有人提点一二想是更好。”
魏琇甚好操控地答应道:“既如此,舅父可有人选?”
本以为阮镛实怎么也得塞进去个资历深的,好挟制住花燃,结果人家要让自己儿子做副指挥使。
他儿子年纪还没花燃齐棪大,今年刚刚弱冠。
“阮间为人老成,朕是知道的,年后便赴任吧。”
魏琇揉头表示乏了,阮镛实起身退下。
满殿安静下来后,魏琇厉声问:“方才是何人擅作主张,替软大将军搬来的木凳?”
不等人回答,他又漫不经心道:“赐死吧。”
周边静得连哭喊声都没有,令他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处置过人。
看着名册上减去的官员名字,他心道果不其然,与齐棪说的一般无二。
第18章 不情不愿
翊安二人一路少话,紧绷着回到礼宁殿。
若按翊安的性子,在路上要问出来,齐棪到底沉稳些,按住她的肩膀,“回去说。”
他走在她的右手边,伸手时图伸展方便,便按在她的左肩上。
翊安就这么被他“挟持”一路,因不断在与自己的嘴快作斗争,丝毫不觉得两人的动作哪里不雅。
不远处的丽妃等人:“……”
已经到了走路不搂着都走不好的地步了吗?
多气人!
北祁的冬天白昼极短,回到礼宁殿时才申时四刻,天色便有了暗下来的趋势。
冬日时的日薄西山之景,无端看得人有些惆怅。
齐棪跟着翊安进了内殿,回身将翊安怎么看怎么生气的破门虚掩上,才坐到她面前。
挽骊虽然话少,但眼睛好,见他们俩白日关门,自觉地拿着刀守在内殿门前。
翊安一路赶回来走得急,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急着开口道:“你记不记得,张岸鹤写给棠婳的信中,就曾提到一块墨。”
齐棪点头,“殿下若怀疑张岸鹤所提的墨是这千年墨,”他打开装墨的锦盒,认真嗅了嗅道:“我可以肯定,就是这个味道。”
他嗅觉灵敏,当初翻看棠婳那些信笺时,便曾闻到过这气味。
只是那叠信笺里用千年墨写的字应该极少,这特殊的味道很淡,他不曾留意。今日入手一闻,他便立刻想了起来。
如此看来,张岸鹤花三千两去买一块墨,只为讨佳人欢心。
他在藤鸢楼想到这里时,却见翊安瞪着漂亮的眼睛看向他,两个人心有灵犀地在一群人里对视。
那一瞬间,齐棪的心像是被蚂蚁啃食一般,酥酥痒痒地,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世他被她从天牢劫出去后,养伤时曾惭愧地对她说,“翊安,我真后悔从前没好好与你相处过。”
她听了先是黯然,随即笑道:“以后的日子还长。”
后来齐棪死的时候,什么也不曾牵挂,皇帝如何,阮家如何,天下如何,一概不重要了。
他只是想,她一定会很难过。她哭起来,不会比笑的时候好看。
原来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并不长,不过那么短短几载,很快便烟消云散,徒留悲怆。
不知是不是老天爷怜他,让他重回景御第三年,见到了最纯粹明朗时的翊安。
那抹明媚一旦沾染上,他那些与生俱来的寡淡无谓,以及刻意表露的严肃古板,和前世凄凉回忆所增添的彷徨压抑,都在她的面前消失不见。
原来只会淡淡弯下三分的嘴唇,现在学会弯七分,因为他能换来翊安有十分真诚的笑意。
翊安哪里知道,她喝口水的功夫,齐棪脑海里弯弯绕绕想了几辈子的事情。
她凑近有些心不在焉的齐棪,小声道:“棠婳肯定用这墨写过什么,就藏在那些字迹里,有线索了。”
“试过才知道。”齐棪打起精神,整理思路。
前世他中毒而亡——今世他遇刺重生——听竹卫抓住魏思荣,寻到棠婳这条线索——千年墨再次引出张棠之事。
翊安兴奋道:“你现在就去跟陛下说,说你要出宫,有急事。”
齐棪闻言愣住,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及不可见地露出不情愿来。在翊安的催促下,不紧不慢道:“此事不必着急,我传信让人明日送来就是。”
翊安看他还在装淡然,愈发心急如焚:“你看过话本吗,但凡破案,追查到的人,下一刻便会被灭口;查到的线索,很快就会被人夺走。你若不行动,说不定……。”
哎,明明是有人想杀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丁点的线索,怎么他事不关己起来。
真是皇上不急……不,是王爷不急长公主急。
齐棪神色柔柔的:“殿下,那终归是故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呢?且不说这墨会不会是人家写着玩的,让我这趟白跑。东西就在王府书房,若真能随意让人夺去,我这个听竹卫的左司指挥使,不如卸甲归田罢。”
翊安不作声地想了想,也是哦,她着急过了头,或许棠婳就是拿这贵墨来写两句诗呢。
难道还真指望一个柔弱到自尽随君去的女子,知道并揭露背后的凶手吗?
显然是异想天开。
翊安玩笑道:“是‘卸甲’安心做驸马爷。”
“甚好。”齐棪眼睛亮亮的,“等我老得忙不动了,就只做个混吃混喝的驸马,鱼肉一方。”
忙不动……那岂不是都七老八十了……他们难道真的能过一辈子吗?
像现在这样,貌合神离,看似很好,其实做戏成分更多地过下去。
翊安觉得自己根本没想那么长远,可齐棪的话,不知怎么就触动了她哪根心弦。
还鱼肉一方,她第一个代表齐家列祖列宗杀他。
天光隐去,寒星三两,云边镀着一道浅色的光。
殿内静谧温暖,齐棪从汤池沐浴回来,穿着宽松的玄色袍子。
翊安像故意跟她唱反调似的,恰好穿了身柔白的寝衣,与在氿仙阁那广袖白袍不同,这套温柔而淑雅。
她正独坐在镜前,木簪子只绾了一半的发,剩下一半浓墨般的垂在腰间。
或是在想什么心思,那持木梳的玉手极缓,一下一下,从头顶梳到发梢。
然后她抬手摸上那支木簪,她的手腕纤弱,手背窄瘦,手指修长,简单一个动作偏偏万般风情。
不像齐棪自小被老王爷管教得严,人前人后都不自觉地坐立笔挺。
她的坐姿私下则不曾刻意规矩过,慵懒风情地微弯着腰。
齐棪觉得漏刻上的时辰停住了一般,他甚至不愿意先开口打破这幅画,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
翊安很快从镜子里看到他,头也不回地问:“在想什么呢?”
她的声音清润,说话时语气微扬,从前听着觉得她跋扈,现在便是仙音。
齐棪回过神,走到妆镜台前,单手撑在桌上,看着镜子说:“很喜欢这簪子?”
翊安也看着镜子里的他:“我的东西,你管我喜不喜欢。”
他笑:“难道不是臣买下的木料,去倚州求的名师篆刻,亲手送与的殿下?”
说罢低头看她,人比镜中更美。
翊安说那张岸鹤为了美人挥金如土,他又何尝不是,这小小的簪子,抵得上几块千年墨了。
那又怎样,到了她手里,还不是她的?翊安抬头正想回,却见齐棪与素日里不大一样。
从前的齐棪,私下里并不常笑,有些无趣,端庄过了头。
他现在静静看她的模样,像极了从前。翊安一颗心提了上来,想说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似是看到她动了动唇,欲言又止,齐棪忽然露出一个这些时日常有的笑:“若是我现在吻殿下的脸,殿下会做什么?打我,还是喊挽骊打我?”
这话问的欠揍,笑得更欠揍,翊安却莫名心安。
“还要选吗?当然是我跟挽骊一起打你咯。”她继续梳发。
“这么小气,吻你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他声音低沉,悄无声息地放了真情在里面。
翊安不自然地移走目光,怒道:“你死不死啊你。第一,你轻薄我,一定会挨打。第二,境宁王殿下高贵得不染纤尘,才不会想吻我。”
翊安故意贬低自己。
这时候齐棪若敢顺着她的话讲,绝对会被骂的找不到床在哪。
齐棪故作错愕:“何出此言呐?”
“你不喜欢我,何必说吻不吻呢。”翊安平静道,他两年不曾留宿她府中,她又不傻。
“谁说我不喜欢你。”
翊安梳头的手顿了一顿,却没看他,齐棪注意到,含笑道:“臣敬殿下,爱殿下……”
“日月可鉴!”翊安没好气地替他把话说完,“滚开,放过日与月,你遮住我光了。”
“你梳头要什么光!”他跟她吵起来。
翊安恼羞成怒:“要你管!”
齐棪缱绻地笑,不动,投下的阴影将好把她笼住,他闻到那木簪上的香,凝神静气。
两人像被施了法,默了好一会,漫长到翊安想打哈欠。
她没由来地从耳根处泛起微微的绯色,睫毛垂着,嘴抿得有些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