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情
“他能出顾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历时两三年,才征得顾爷爷松口。”安华锦笑了一下,“对比之下,王家的人,八年前埋下的,这就很值得深究了。”
三人点点头。
的确,王家埋在南阳城的暗桩,追溯起来,倒也没有太久远,而是八年前,不是玉雪岭之前,偏偏是玉雪岭之战后埋下的,而王家的暗桩不愧是王家的暗桩,在察觉到安华锦有动作时,便系数撤出了南阳城,动作之迅速果决,也是令人敬佩,若非安易宁来信说在京中见着王岸知了,安华锦还以为王岸知本人就在南阳城的暗中下的命令了。
可见,王家在南阳城的掌事人十分聪明明智。
南阳城的冬天来的十分的早且快,深秋刚过没几日,便迎来了初冬。
初冬的天气本已凉寒,尤其是夜晚骑马赶路,冷风如刀子一般吹透衣衫往骨头缝里钻,到天明十分,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这是今年南阳的第一场雪。
安华锦走的匆忙,穿的有些许薄,赶了大半夜路后,到飘雪时,颇有些受不了,勒住了马缰绳,转身对暗焰问,“可带了衣物?”
暗焰默默地解下马鞍前的一个马袋,递给安华锦。
安华锦打开,里面掉出了一件白狐裘的披风,她顿时笑了,对暗焰说,“准备的挺早啊,你怎么知道下雪?”
暗焰木声说,“顾七公子在南阳城时,有一日夜观天象说,今年的南阳城恐怕有大雪,您每逢入冬,身体偏寒,如今已入冬,出门在外,提前备着,有备无患。”
安华锦点点头,将薄的披风解下,塞进了马鞍袋里,递回给暗焰,将白狐裘的披风披上,霎时觉得暖和多了,她系好披风望了一眼天色,“今年的雪比往年都来的早一些,今年的冬天,也来的早几日,冷的很。如此大雪,山路怕是难行。后面的路不要太快了,小心些。”
暗焰点头。
天明十分,来到风骨坡下,五万兵马在山脚下安营扎寨,安华锦带着三百暗卫,上了风骨坡。
即便行程放慢,但前往风骨坡的山路,依旧风雪难攀。
风骨坡是三国边境的天险之地,以风骨坡为境,一面是南梁、南齐,一面是大楚,风骨坡的乾坤亭坐落在风骨坡的山巅,西望南梁、南齐,东望大楚。
晌午十分,安华锦带着人来到了风骨坡的山巅处。
乾坤亭里坐着一个人影,是个俊秀挺拔的青年,二十上下的模样,他带了五百暗卫,因今日大雪,乾坤亭立于山巅,风雪更是猛烈严寒,他却将乾坤亭提前布置了一番,四周围了帷幔,遮挡了风雪,里面铺设了软毛地毯,摆设了香炉案台,炭火茶具,一应俱全。
若这里不是风骨坡的山巅,不是山巅上本来一处简陋的凉亭,安华锦曾经来过,恍惚地还以为进了京城某个大户人家的厅堂。
张承泽原来也是这般讲究的一个人。
是了,他是张宰辅嫡孙,张宰辅权倾朝野二十年,他这个嫡孙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论讲究,张家可以说不输于顾家,而张承泽的讲究,此时看来,比顾轻衍那般处处要去精致的人还要过三分。
至少,顾轻衍被她拐带的住在书屋里,也没嫌弃只一床锦被几颗夜明珠而已。
“安小郡主大驾光临,可真是让在下好等啊,在下以为天已过晌,安小郡主未至,不来了。”张承泽听到动静,偏头,隔着重重帷幔,对门口看来,微微一笑。
说实话,张承泽长的不错,但安华锦看惯了顾轻衍,又见识了王岸知,天下如二的两张容颜后,她对美这个字,已难以再称赞谁一句。
她在门口停住脚步,对着张承泽这张脸,淡淡扬眉,“张公子立于风雪之颠,都这般奢华雅致,就算等了我半日,想必也不是多难捱之事。”
张承泽莞尔一笑,“当然,等的人是安小郡主,一日也不难捱。安小郡主请!”
安华锦抬步进了乾坤亭,沾了山路风雪泥泞的靴子踩在了干净软毛的地毯上,落下了一排脚印。
第六十二章 约谈(二更)
张承泽对于安华锦在干净的上等的软毛地毯上落下的一排泥泞的脏污的脚印仿若未见,拿起酒壶拎了拎,对安华锦笑问,“风雪严寒,小郡主一路前来辛苦了,可敢喝两杯我带来的酒暖暖胃?”
安华锦落座,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一坛美酒,上好的醉春风,这也是顾轻衍喜欢喝的酒。
他曾经笑着对她说,“这酒名叫醉春风,与南阳的烈酒不同,入口绵柔,唇齿留香,有好酒之人为它作诗一首,说,十里春风千里醉,万里相思一盏酒。我彼时无感此诗,觉得文人酸腐对风月空谈,无聊的很,今日方知,是我狭隘了。此诗对此酒,明明就切题的很。”
彼时,他唇角带笑,眉眼含笑,温温柔柔,一双眼睛里如落了日月星辰。
安华锦回忆了一瞬,唇角眉眼也不由得带了一丝笑,似乎一下子破碎了风雪严寒,声音清透地说,“张公子既然有好酒招待,我自然敢喝。”
她闻酒能知有无毒,自然不怕张承泽在酒中下毒,有什么不敢喝的?
张承泽似乎一下子被安华锦唇角眉眼的笑惊艳了,他自小长在大楚最繁华的京都,自诩见惯了无数美人,张家案发他离开大楚去了南梁,本是南梁宗室子孙,自然恢复了南梁国姓,因他有才,很受南梁皇帝维护欢迎,南梁京中贵女一时间对他趋之若笃,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却从来没见过一个女孩子如安华锦一般。
不是温室里的娇花,而正如这风骨坡山巅的风雪一般,清冽明丽,尤其是这唇角眉眼一笑,让他形容不出来的那一瞬的温柔与风情。
张承泽自诩不是个被女子迷惑的人,却也在这一瞬间里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回过神后,却见安华锦已自己拿了酒杯,不知何时从他手里接过了酒壶,为自己满了满满的一杯酒,径自地喝了起来。
张承泽后知后觉地笑意一收,若是在他怔愣的那一瞬间,安华锦要杀他的话,他此时已尸骨无存了。
果然,越美丽的人,越危险。
安华锦此时在他看来,就是个危险的人。
安华锦注意了他的怔愣,却不知他心中在想什么,也没理会他,她自然能趁他怔愣之机出手杀了张承泽,但那没什么意义,她想要知道的是他知道的秘密,以及他今日约她在此的目的。
此时见他忽然沉下脸,安华锦扬眉,“怎么?张公子后悔给我这么珍贵的酒喝了?”
张承泽微微绷紧了一下脸,须臾,又松缓了面部表情,笑意淡的不达眼底,“若是安小郡主酒量好的话,这一坛醉春风都给你喝了也无妨。”
“我还真酒量好,那就不客气了。”安华锦将酒坛往自己的面前一挪,漫不经心地喝了一杯又一杯。
张承泽一时不说话,眉眼淡淡地看着她。
对比来时的热情,安华锦能清晰地感觉出有哪里不对劲,这个人的情绪,就如七八月份的天气,善变的很。
她仔细地想了想,以前听到的关于张宰辅嫡孙的传言,仿佛没有善变这一说法,虽不如顾轻衍那般人人称颂才华品性,却也是个温和知礼的人。
若非是因为张家案发,家里发生大变让他性情大变,那就是这人百闻不如一见。
“安小郡主的动作很快啊?短短十日,将南梁和南齐埋在南阳城的暗桩,都给清缴了?”张承泽过了一会儿,语气有些沉地问。
安华锦弯唇一笑,“张公子猜对了,你让小乞丐给我送信,我查无此人,这不是明着告诉我,南阳城埋着很深的南梁和南齐的奸细吗?我若是不查个清楚,怎能安心?”
“小郡主好厉害。”张承泽不得不佩服,“南齐和南梁在南阳城埋的细作最长者长达几代人百年,你都能给挖出来,让一人都不能与我传你出城的消息,不知是怎么做到的?”
安华锦品着酒,反问,“张公子这是向我讨教吗?抱歉,咱们俩好像不熟。”
张承泽淡笑,“喝了一顿酒,以后就熟了,我想从今日之后,我与小郡主可能会成为盟友也说不定。”
“哦?张公子这语气是很肯定喽?”安华锦漫不经心,“怎么个盟友,张公子说说看,我洗耳恭听。”
郑承泽道,“安小郡主与我合作,我们二人将这天下,一分为二如何?”
安华锦讶异,“怎么个一分为二法?”
张承泽笑,“南齐、南梁、大楚,三分天下已一百五十年,如今你我联手,我夺南梁,你夺大楚,我们再一起联合,将南齐瓜分,两足鼎立如何?”
“不太懂。”安华锦摇头。
张承泽眯起眼睛,“人人传小郡主聪慧绝顶,岂能不懂我说的话?既然小郡主不明白,那我就说的明白些,我本姓梁,争夺南梁皇位,理所当然,我做南梁的九五之尊,小郡主来做大楚的女皇,你我联手,两分南齐,也就是两分天下,如何?”
安华锦心里惊叹了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做女皇有什么好?”
张承泽哈哈大笑,“小郡主,别告诉我,你只想守着大楚寸土之地,守着南阳军一辈子如你父辈一般尺寸无进,依我看你,敢与皇帝老儿作对,不该是这样的人啊?做女皇自然好,做女皇这天下由你做主,不会内防皇帝老儿疑心算计忠臣良将,也不会防细作间隙别有用心者作乱整垮南阳军,你身居九五之尊,占据天下至尊之位,想要什么,能没有?何必看皇帝老儿的心情而委曲求全?你安家执掌百万南阳军,该有这个能力和底气来做这件事儿,如今嘛,皇帝老儿要杀你,昏聩无能,你也有理由灭了他,不是吗?”
“我安家有百万南阳军,不是直指自家天阙的理由,我与陛下作对,他一时糊涂,也不是我灭了他的理由。我是什么样的人,张公子不了解,只从传言判断我,未免太片面。”安华锦神色淡淡,“做女皇我没兴趣,张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哦?做女皇安小郡主没兴趣,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张承泽也意外了一下,他从安华锦这一年在大楚京城期间做的无数轰天动地的大事儿里推测,安华锦脾性烈,但却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再从暗桩给出的消息,三年前,老南阳王就已是不管南阳城所有事务,都已被他的孙女接管,小小年纪,使得南阳城运转有序,挑起了整个南阳军的大梁,她该是个有本事有能力有野心且重权的人才是。
“我有兴趣的事儿,是独自一个人吞并南齐和南梁不好吗?为什么要和你联手?”安华锦反问。
“呃。”张承泽一愣,须臾失笑,“安小郡主别说笑话了,你一个人,怎么吞并南齐和南梁?靠南阳军百万兵马吗?据我所知,南阳军的兵器还是一如既往的陈旧,多年来,从无改进吧?你可知道南齐和南梁的兵器已先进到什么地步了吗?如今若是南齐和南梁联手兴兵,你南阳军的百万兵马怕是挡不住了。”
安华锦也笑,“张公子为什么会觉得南阳军的兵器一如既往地陈旧的无可救药呢?八年前的玉雪岭一战,还不够给南阳军一个教训?三年的大皇子私造兵器案,张公子彼时在京城该是亲身经历清楚了解吧?南阳军的兵器,我可以告诉张公子,并不陈旧。至于你所知道的陈旧,那不是给南齐和南梁看的吗?”
张承泽哈哈大笑,“安小郡主唬人是一套又一套,我却不信这个,南阳军兵器陈旧,人尽皆知,你安家忠心耿耿多年,陛下不下令,军器监弓弩坊不运作都落了三尺厚的灰,老王爷干叹息也无奈,而大皇子的私造兵器库,早已被陛下封了,封条也都落灰了。”
安华锦嗤笑,“你也说了是安家忠心,我爷爷忠心,但你没说我。张公子觉得,我三年前能接手南阳城一应事务做的滴水不漏,十日时间能清缴干净南齐和南梁所有暗桩,今日能前来这风骨坡乾坤亭与你在寒风烈雪中坐一坐,凭的是什么?”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盏酒,淡而清冽地总结,“就凭,我南阳,有兵器库。数以百万计,若是一旦开战,南阳军人人能换下陈旧兵器全副武装上阵,否则,你以为,我这么多年,为什么这么缺钱?”
第六十三章 隐情(一更)
说实话,张承泽不相信安华锦的话。
但他见安华锦眉眼淡淡,神色淡淡,眼神里没藏着一丝虚假,有些不确定了。
难道南阳真的有兵器库?
他看着安华锦,扬眉,“即便我相信安小郡主所说,那又如何?有全副武装的好兵器,安小郡主便保证你南阳百万兵马能够踏平多年为富国强兵而做准备的南齐和南梁?”
“即便不能踏平,我为什么要与张公子你合作?我最起码有百万南阳军,张公子你呢?你除了有个南梁宗室子孙的身份,还有什么?你回了南梁,认祖归宗,也只是认回了个身份而已,你有兵权吗?”安华锦反问。
“兵权自然会有的,只要一旦开战,我就有把握,拿到南梁的兵权,这个小郡主放心。”张承泽言语很是自信的很。
安华锦点头,又反问,“可是,我也说了我不想做什么女皇,张公子没有让我与你合作的理由。”
张承泽看着她,“所以,能够让小郡主跟我合作的理由是什么?小郡主不妨说说,让我听听,能不能做到。”
安华锦懒散地说,“目前在我看来,张公子不能让我有合作的理由。”
“哦?”张承泽眯起眼睛,“小郡主这副不想合作的样子,为何还要辛苦奔波来这一趟?”
安华锦端起酒盏,晃了晃,漫不经心地说,“清除了南齐和南梁的暗桩,不应该亲自来告诉你一声吗?”
张承泽一噎。
安华锦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继续说,“张公子的志向太大的了,我恐怕与你不是一路人。”
“安小郡主未免太武断了,你安家效忠大楚一百五十年,受了多少难为和委屈?安小郡主就不恼恨吗?还有半年前玉雪岭之战,你可知你的父兄是如何战死埋骨沙场的?安小郡主就不想报仇吗?”
安华锦放下酒盏,“张公子不妨说说,玉雪岭之战,我父兄战死,还有内情不成?我还真不知道。你若是真拿出个让我对谁仇恨的理由,我兴许还可以考虑一二。”
张承泽看着安华锦面色,忽然不着急了,眉眼一松,似笑非笑地说,“安小郡主,这才是你今日来赴我之约的目的吧?若非我在信中所言打动了你,你也不会来这里,我说的对不对?”
安华锦颔首,痛快地承认,“自然!”
她不得不承认,张承泽是聪明的,不愧是张宰辅培养的嫡孙,她绕了一圈,还是被他聪明地察觉点破了,既然如此,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
“八年前,玉雪岭之战,陛下找到我爷爷,问我爷爷有没有办法,让你父亲和你长兄死在战场上。”张承泽见安华锦痛快承认,讶异了一下,本来打算磨着,如今索性也痛快地说了,“你知道的,玉雪岭之战前,南齐、南梁和大楚已进行了两场战役,偏偏,两场战役大楚都小胜一筹,陛下得到南阳军胜利的消息并不十分高兴,因为,南阳军越是大胜,南阳军的军伟越响,南阳王的威名越赫赫。对陛下来说,可想而知,更该睡不着觉了。尤其是安家虽然子孙不丰,但你父兄三人,皆文武双全,若是有朝一日反了,挥兵直指天阙,一呼百应,陛下还拿什么坐稳大楚江山?所以,他找到我爷爷,希望有法子,让你父兄死两个,而我爷爷呢,你是知道的,他的身份本就是南梁皇子,陛下找上他,自然正合他意,就算陛下不找,他还想要想法子弄死你父兄呢,更何况陛下亲自找上他了,他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安华锦面无表情地听着。
“怎么?你不信?”张承泽耸耸肩,“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法子,反正,陛下也没有什么暗旨把柄留下,就是他与我爷爷密谈了那么一回,说了那么一两句话的事儿,二人便一拍即合了,若非我爷爷不对我说,我也不知道。”
“你说陛下想要我父兄死两人,为何最后三人都死了?你爷爷的手笔?他想了什么法子?”安华锦问。
“自然啊,陛下是说弄死你父亲和你长兄,但是我爷爷呢,他的身份使然,自然是不想你父兄三人都活着,最好是将你祖父一起弄死,安家一下子人都死绝了最好,南阳军不就乱了吗?南梁和南齐不就能趁机兴兵长驱直入占领大楚了吗?”张承泽道,“至于法子嘛,那就简单了,你父兄身边最亲信的老将,收买一二,再与南齐、南梁互通书信,将重兵都埋在玉雪岭,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了你父兄三人,过程虽艰难些,但所有猛药都用在一起,也就办到了。”
安华锦抿唇,“我父兄身边的亲信之人,都是忠心耿耿的。”
张承泽哈哈大笑,“安小郡主,你未免太天真了,没有绝对的忠心耿耿,只有相对的忠心耿耿,一旦他们的家眷子孙受到胁迫,危及生命,他们权衡之下,就会做出不忠心的选择的,自己心甘情愿也罢,被逼无奈也好,只要目的达成,也就行了。”
“空口无凭。”安华锦沉静地道。
张承泽想了想,说,“当初玉雪岭之战,我爷爷也没想到,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能让大楚大败,反而惨胜,虽然你父兄三人最终埋骨沙场,但是南齐和南梁也受了极大的重创,尤其是,你爷爷还活着。跟随你父兄的一众老将,不知是临阵改了主意还是如何,总之,倒是忠心耿耿起来了,拼力厮杀,最终,同归于尽在玉雪岭,都死了,如今死无对证,不过也不是没有活着的人证实这件事儿的真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