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情
安华锦思绪一下子拉出了很远很远,很久以前的事儿,尘封在记忆里,一旦打开了闸门,便倾泻而出,想收也收不住。
老奴端来一盆炭火,上等的银丝炭,清冷的屋中一下子有了热乎气,暖了起来,他又转身拿了两个汤婆子,塞进了床里的被子里,殷殷地嘱咐说,“小郡主,您早些睡,您刚从外面奔波回来,要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才有精神,大雪天寒,最容易生病了,老奴给您去熬一碗姜汤?”
“不用了,我在书房喝过姜汤了。”安华锦摇头,温声说,“吵醒你了,你快去睡吧。”
老奴笑呵呵地说,“老奴在这院子里待着,实在是太冷清了,倒是巴不得小郡主多来吵醒我几回。”
安华锦微笑,“那我就多住几日。”
老奴一愣。
安华锦站起身,解开披风,挂在衣架上,“我就是想我娘了,反正这南阳王府,哪里都是家,我不回我的院子,在我娘这里多住几日,也没什么。”
老奴顿时笑了,“自然没什么,您乐意住,那就多住几日。”
他说完,看着安华锦,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小郡主,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若不是有心事儿,怎么大半夜的,突然来了世子和世子妃生前的住处?突然说想世子妃呢,且还要多住些日子,不回自己的院子呢?虽然同样都在南阳王府,但住在世子和世子妃生前的院子里到底不同。
“是有点儿,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睡吧!我这就睡。”安华锦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
老奴点点头,但还是劝了一句,“小郡主,老奴活了一把年纪,以前不明白的事儿,到老了,反而明白了,人生一世啊,活着最要紧。”
“是呢,活着最要紧。”安华锦颔首。
老奴转身去了,贴心地为安华锦关上了房门。
屋中再度静了下来,安华锦解了外衣,抱着汤婆子钻进了被窝里,不知是受小时候的影响,还是当真身体很诚实地奔波累了还是如何,总之,她闭上眼睛后,困倦袭来,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反而沉的很。
第二日,她睁开眼睛,天色已经不早了。
大雪虽然未停,但是比昨日下的小了,窗棂上结了冰花,屋中的炭火被老奴埋的严实,但倒了这般时候,也已熄了,不剩多少余温。
屋中却不冷。
安华锦坐起身,披衣下床,打开了房门。
老奴听到了动静,立即走来,“小郡主,您睡醒啦?昨夜睡的可好?”
“好。”
老奴呵呵地笑,“老奴就知道,小郡主只要一来这里住,就会睡到日上三竿,跟以前一样。”
安华锦也笑,“是啊,以前我只要来这里住,就会赖床不起,还是我娘看不过去,揪我起来。小时候养成的毛病,没想到大了还一样。”
老奴心情很好,“小郡主可在这院子里用膳?老奴去厨房给您提来?”
安华锦点头,“用吧。”
“好嘞,老奴这就去。”老奴转身去了厨房。
安华锦回屋,就着老奴打来的清水梳洗一番后,老奴也提来了饭菜,一一摆在桌子上,对安华锦说,“路上碰到了沈小将军,小将军问您什么时候去许家,您又要去许家吗?”
安华锦点头,“一会儿就去。”
老奴叹气,“许公自从前夫人去了后,这么些年,身边也没再娶,就他一个人,许老夫人劝了无数次,说娶个新夫人也能照顾他,却被他一推再推,老奴前些日子听说许公似乎不大好,从入秋以后,就一直喝着药,近来都不怎么出屋了。”
安华锦静静地听着,想着大嫂的娘在她几岁时就没了的,那时人人都说许靖夫妻情深,许靖为先夫人守孝,情深似海,不愿再娶,人人都赞许靖有情有义。
如今这有情有义,听起来似乎很是讽刺。
“小郡主趁热吃吧!一会儿凉了,大雪后外面冷的很,许家路途不近,您一会儿路上小心些。”老奴叮嘱。
安华锦拿起筷子,点头,“好。”
第六十八章 许家(二更)
用过了早膳,安华锦没立即去许家,而是提笔给顾轻衍写了一封信。
在她出发前往风骨坡时,只匆匆回了一句话,“日夜清查南齐和南梁埋在南阳王府的细作,未抽出空闲回信,安好,勿急。”
如今这封信一样的简短,“清查出了一桩事关张宰辅旧时恩怨,有劳怀安将张宰辅从天牢弄出来,派人送来南阳城。”
这一封信提笔时,安华锦思量许久,落笔时,同样顿了许久,最终,还是如此简短地直书其事,旁的纵有千言万语,也未再写一字一句。
安华锦搁下笔,将信笺塞进了信封里,用蜡仔细地封了,叫来暗焰,将信递给了他,“立即发去京城。”
“是!”
暗焰捏着轻轻薄薄的信去了。
屋中虽被老奴又添了新炭火,但一时半会儿窗上的冰花未化,安华锦站在窗前,用手指画着窗上的冰花,一圈又一圈,一划又一划,画了好一会儿,直到被她划到的地方冰花化了,才作罢。
手指沾了冰花,冰凉透骨,凉入心肺。
老奴带来一个精致的小巧的手炉,递给安华锦,“小郡主,路上冷,带着手炉暖和点儿。”
安华锦点头,接过手炉,捧在手里,指尖上的凉意因为手炉里散出的热意而渐渐温暖,她披上披风,出了她娘住的院子。
沈远之已在书房等了安华锦一个上午,他昨夜一夜未睡,想了许多关于许靖的事情,越想越细究,发现竟然能从中找出许多蛛丝马迹,年少时不懂的,不明真相的,如今一旦有人揭开了这层蒙着的面纱,一下子似乎就拨开云雾了。
张承泽的话,也就差那么一点的证实而已。
本来他迫不及待地想去许家问问许靖,事情可真是他做的?他们从小就尊敬的许伯伯,竟然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但在渐渐地细究出十之八九的真相后,他反而不那么迫不及待了。
就算杀了他又能如何?安伯伯与两个哥哥也不能再活过来了,当年玉雪岭之战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再活过来了。
安华锦推开书房的门,看了一眼一夜未睡神色明显郁郁的沈远之,说道,“走了。”
沈远之点点头,拿起披风,快速地披在身上,出了书房。
二人一路向门口走去。
沈远之打量安华锦脸色,发现她竟然面色极好,对比他这副一夜未睡的样子,她没有丝毫从面上表现出来的神情,他立即停住脚步,一把拉住她,“你等我一会儿。”
安华锦偏头,“嗯?”
“你回书房,就等一会儿,我很快就来。”沈远之丢下一句话,蹬蹬蹬跑走了。
安华锦:“……”
有什么事情一上午不做,偏偏要出门了去做。
安华锦只能转身折回了书房等他。
安华锦在书房坐了一会儿,大约有两盏茶的时间,沈远之倒是如他所说很快就回来了,他推开房门,神清气爽地说,“可以走了。”
安华锦看了他一眼,见他好好地洗了脸,换了一身干净合体的衣服,整个人一扫一夜未睡的疲惫与满脸的郁气,神清气爽的模样,了然,点点头,出了书房。
二人骑马出了安家老宅,出了南阳城,一路前往许家而去。
许家在青州,距离南阳城并不近,骑马走路要半日的时间。
大雪过后,天气冷的很,寒风比下雪时还要猛烈,刮在人的身上如刀子,透骨的寒,安华锦一手拢着马缰绳,一收抱着手炉,倒是没感觉到冷。
“不行了,歇一歇,冻死了。”走出一半的路程时,沈远之大叫。
安华锦勒住马缰绳,白了他一眼,“谁让你爱美好俏穿的这么少,不冻死你冻死谁?”
“没良心的小丫头,我这不是为了不丢面子,输人不输阵吗?总不能一副邋里邋遢地去找他质问。”沈远之嘬着牙花子嘟囔,“谁知道怎么这么冷。”
安华锦将手炉扔给他,“抱着它吧!多少管用些。”
沈远之接了手炉,抱在手里,看着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披风说,“你怎么不把你的披风给我穿穿?”
“美得你。”
沈远之:“……”
的确是美的他。
他抱着手炉,原地耍了一会儿,感觉不太冷了,又将手炉扔回给安华锦,“走吧!”
安华锦接回手炉,继续打马向前。
二人来到青州时,已太阳落山。
进了青州城,二人直奔许家。
许家是青州城的大户之家,家中子弟有习武从军者,也有读书上进者,虽比如顾崔两家相差甚远,但也是子孙极多,分布在各个地方,许家的嫡幼子许靖,年少时在南阳军从武,后来因许家生变,他退伍出南阳军回了青州城,做了青州城的一方知州府。
半年前,他深受打击,病魔折磨,卸任青州知州府台,在家养病,这一养,就是半年时间。
许家老宅也是颇有些年头了,从门上的牌匾与门口两尊石狮子就能看出些许沧桑。
沈远之翻身下马,前去叩门。
门童很快就打开了侧门,一见是沈远之与安华锦,顿时热情地说,“安小郡主,沈小将军,您二人怎么来了?”
沈远之早已在换干净的衣服出府时就已收拾好了心情,笑着说,“我与小郡主外出办事儿,正巧路过青州城,过来看望许伯伯。”
他自然不会说是特意前来找许靖质问算账的。
门童连忙将大门打开,“您二人快里面请,小的这就去禀告三老爷。”
许靖这个嫡幼子,在许家上一辈里排行老三,所以,下人们称呼三老爷。
沈远之点点头,与安华锦一起将马匹交给门童,迈进门槛往里面走。
他们二人每一年都要来一两次许家,小时候更是来的多,对许家熟的不能再熟,许靖的先夫人为他生有一女一子,长子许清岩,长女许清灵。
八年前,安华锦能顺利从许家偷梁换柱死遁出许清灵藏在秀灵山,多亏了许清灵的大哥许清岩的相助。
许清岩在许家一众子弟里,也是一个特别,不喜武,不喜文,偏爱经商,被许家族中不认可,他不顾家族反对,一意孤行,到底是没凭借许家一人一脉,自己闯出了一片天地。
这些年,许清岩走南闯北,一年也就回青州城那么一次,每次在青州城也就住上一晚,还不如去南阳王府的次数多,有时在南阳王府还能住上两三晚。
管家得到消息迎了出来,笑呵呵地给二人见礼,对安华锦和沈远之说,“小郡主和小将军可是听闻岩公子回来了?才赶着这个日子口来?”
安华锦脚步顿了一下。
沈远之的脚步也顿了一下。
原来正赶上许清岩回来吗?
许清岩与安启辰差不多同岁,父辈交好,子女自然也自小相熟,都很是交好。少时,安启辰与许清岩还有几个年岁相当的世家子弟时常带着安华锦、沈远之等小几岁的弟弟妹妹们一起玩,无论是安华锦还是沈远之,都是十分喜欢许清岩这个哥哥的。
没想到,赶的巧了,他今日回了许家。
二人对看一眼,已一年不见许清岩,按理说,听到他回来,二人该高兴才是,可是这样的日子口,他们二人带着目的而来,哪怕得知他回来了,也高兴不起来。
到底还是安华锦先笑着开口,“是吗?青岩哥哥回来了?我们还真不知道。顺路来看望许伯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