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夭
夜深几许,也不见得他回来。她身子重,熬不住,靠在床头打着盹儿。不知什么时候,身子被人抱进去了床里,她方才迷迷糊糊有些醒了。见得那人身影去吹熄了烛火,她方才问着。“你可是明日就要去汗营了?”
蒙哥儿躺来她身旁,将人捂进怀里。“怎的还不睡?”
“我明日便去汗营,你自在山上好好养胎。方才八月的身子,我该能赶回来陪你生产。”
“好。”她淡淡答着,“你的衣物,我让落落给你收拾好了。便在衣箱上放好了,你带着。也没什么好交予你的,你便自己小心着。我、额吉还有孩子都在山上等你,好让你安心。”
蒙哥儿抬手缓缓抚摸着她的长发:“我知道。你若有什么事情,让轻鹤找人送信给我。”
“恩和我带走了,军中兵士伤病需要他坐镇。乌云琪在这里候着,好照顾着你。”
凌宋儿点头,腹中小人儿便是一脚。她疼着抽气,要翻身,蒙哥儿忙扶着她躺了平。又探着上来她肚子上。“该是在和阿布说道别。”凌宋儿捂着他手背,不愿放开,那里的温暖,怕是要许久才能再触碰到的了…只好这般,拉着他的手,睡了整夜。
这夜她睡得沉,再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空空荡荡。起身来,问了落落方才听得已经是晌午。蒙哥儿辰时起来,便带着大军下山。明王山上,留着两万精兵把手,好防备着他的后顾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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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下山一日,行军途中,天色风云变幻,起了大风。小雨零丁,随着大军又行了整整三日。
黄昏,草原边际泛着淡黄色的光。是太阳落下草原最后一抹踪迹。哲别领兵走在最前探路,蒙哥儿骑着黑纱走在军阵中央。正缓缓绕过苏布德,往汗营行军。
天色落幕,行路艰难,雨却越下越大,火把点不然。蒙哥儿方才下令驻营休息。兵士们纷纷停下,将将准备从战车上取下帐子,准备扎营。两支箭矢忽地,射落在哲言脚下。哲言反应机敏,拔出箭矢拿来手中看了看,交给一旁昂沁。
昂沁直来找了蒙哥儿,“赫尔真,似是有埋伏。”他说着,递上去那枚箭矢,“箭矢是南芜部族的。这箭矢上的羽毛,只在南芜疆域西河里的水鸟才有。”
蒙哥儿取来看了看。“南芜来了?其余部族呢?”话刚落下,四周围起了歌声。
战歌雄雄,不远处又燃起了雄雄火焰。有将领在阵营中喊着,“赫尔真,阿布尔汗给足了你面子,三十六部与你送礼求和,你如今竟然真攻打来了汗营,想要弑父夺位。”
“三十六部只认阿布尔一个大汗。你且缴兵投降,我们还能留你一条活命去汗营给阿布尔汗请罪。”
哲言赶来,“赫尔真,收得讯兵回报,三十六部到齐了。大军看来是我军两倍有余,他们自道守卫汗营。也不知汗营达达尔事变是真是假?抑或只是诡计?”
蒙哥儿目光如炬,远远望着对面敌军的方向。“乌兰和牧仁,汗营良民,我信得过。三十六部这么说,该是受人蛊惑。”
昂沁听得只上前,“赫尔真,敌军人数于我军两倍,真要硬打么?”
蒙哥儿嘴角划过一丝弧度,摇头道:“硬打我们也并非打不过。只釜底抽薪该更为省力。”说着,直吩咐哲言,“可还记得我们定北城拿下完颜修一战。三十六部,且以南芜、青茶、河蜜为首。你且吩咐三个得力部下,昂沁辅助,先捉拿这三部将帅来我面前说话。”
哲言昂沁领了军令,直去行动。蒙哥儿却让军中人点起油火灯,燃起来火焰。又让人将他的帅营搭好,且在帅营中,摆好案台,再沏一壶金骏眉来。
他也是行军几日,换了身衣服,方才在凌宋儿给他的包裹里头,寻着了这金骏眉。该是预备着他远行,怕他乏闷。
茶沏好,他坐在主位上自饮了一杯。外头哲言便已经带着一人进来。
“赫尔真,青茶新族长昂格尔带到。”
来人身材高大,被人绑着手脚压进来了帐子,见得蒙哥儿,拧眉直斥责,“赫尔真,你杀了我老族长便罢了。如今还杀回来汗营,连养大你的阿布尔汗都不放过。意图弑君弑父。其意可诛。”
蒙哥儿却是笑了笑,直一挥手对哲言道,“松绑吧。”
哲言令人照办,蒙哥儿方才又指了指面前三个客位,“族长,请坐。且等等其他的人,我们好一道喝口茶。”
昂格尔得来松绑,手中却无刀剑,便也无法反抗。只寻着三个位置中间那个坐了过去。蒙哥儿却抬手拦住了,“这位置留给河蜜族长,你请这边。”
昂格尔无法,只得在左边位置上坐下。
不过片刻,哲言又依次绑进来了南芜族长,河蜜族长。蒙哥儿念着河蜜族长是父亲兄长,留着他坐去了正中的位置,方才让南芜族长一同入座。
完后,他只亲自斟茶。方才捉起自己面前的茶碗,“三位族长,喝茶。”
三人只望着桌上茶碗,本是忌惮着有毒不敢动。却是河蜜族长阿古抬手端了茶碗来,一饮而尽。“我到是信我这侄儿。他想杀我们,方才阵前便能动手。”阿古说着,看了看左右两位族长,“喝茶吧…”
蒙哥儿等来二人喝完茶,方才接着说道。“想必三十六部如今听着汗营之言辞,定是对我不利。只我也听人说了一道儿如今汗营的情形。不知族长们可有听闻过?”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才拧眉望着蒙哥儿。
南芜族长却是领略过赫尔真的暴戾,不想数月后,竟能见得赫尔真和颜悦色,与他们吃茶。到底放下来几分成见。“赫尔真此言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了。”
昂格尔也跟着问道:“汗营可是出了什么别的事情?”
蒙哥儿只将那日乌兰牧仁来明王山报信之情,详细与三人讲述了一遍,只得来他一家之词。三方族长也难以完全相信。外头哲言来报。
“赫尔真,三十六部似是坐不住了,要打么?”
蒙哥儿起身,吩咐昂沁:“先以弓箭与他们拉开距离,我与三位族长还在商讨。稍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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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再下大了几分。
汗营里一片寂静。汗民们纷纷知道眼下是紧要关头,都呆在家中,静等着外头变动的消息。好在这样的时日还不长,家中柴米油盐都还足。
狭窄的小帐里,关押着一干不肯屈从的老臣。
再往后的王帐,达达尔正在案前和阿布尔汗喝酒。只如今,这会客议事的小帐里,达达尔一身蟒袍正襟上座,阿布尔汗却被安排在了座下。对面是三夫人和巴雅尔,正颤颤惊惊陪着同饮。
达达尔直一边喝着酒,一边笑道,“阿布的亲笔书函果真好用,让三十六部各自带着亲兵来守卫汗营,正好该和赫尔真,来个鱼死网破。”
阿布尔汗却一直没肯碰面前酒杯,只道,“我从了你的意思,你该放了你三姨娘和巴雅尔。”
达达尔冷笑了声,“阿布,如今你的话不作数了,我才是大汗,该我说了算。”
阿布尔汗直将手边酒杯一把摔去地上,“草原盟主,向来要受三十六部推举,岂有你自封为汗的道理?”
“你向来觉着我偏心赫尔真。你到底这副脾性,如何受得了三十六部爱戴?”
话像一把剑,直刺入达达尔心里。他神色如猛兽,一把从座上冲了起来:“我又怎的不行?”
腰间长剑已经出鞘,剑尖直指着阿布尔,“你以往偏心赫尔真便罢了,此下开始,你在我手上。我便是草原盟主。”
阿布尔汗气急,却是捂着胸口咳嗽了数声。冷笑嘲讽:“用药物软禁于我,换来的草原盟主做?”
“做你的春秋大梦。”
第118章
达达尔死皮赖脸, 直笑着望天:“这春秋大梦,不正在做着么?香!”
“只人生在世,是不是梦, 谁又分得清楚呢?阿布。”
“你怎的活了这些年岁, 这道理都不明白?”
三夫人早受了惊吓, 见那剑直指着阿布尔,恨恨道, “你忤逆犯上, 得要遭报应的。别人不说不知道。你额吉便是被巫术反噬,自取灭亡。你如今还步她的后尘,真是狼子野心,不知悔改。”
她话还没落,脸上便被甩上来一个巴掌。
三夫人抬眼狠狠望着达达尔,他方才手中的剑, 已经指来了她胸前。
达达尔却作势,来回踱着步子, “不提我额吉, 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我额吉生前, 最恨的是赫尔真, 其次便是你这贱女人。如今她先走了一步, 不如, 你下去陪陪她,省的她去长生天的路上,太过凄凉…”
他不惜得什么, 长剑正要挥落,却被巴雅尔徒手接了一剑。三夫人见得巴雅尔手中飙血,慌忙喊着儿子的名字。巴雅尔只一股蛮力,护着母亲,拦腰一撞,直将达达尔整个撞去了案台上。
达达尔翻身直起来,一剑插入巴雅尔左边肩上,方才将人一脚踢开。
“巴雅尔。”三夫人慌慌张张起身来。阿布尔汗亦是异口同声喊着儿子名字。
帐子外头却忽的有亲信来报。
“大王子,南芜族长在汗营门外求见大汗。可否让人进来?”
达达尔眼角如钩,忘了一眼身后正去扶着巴雅尔的阿布尔汗。方才回头来问那亲信:“他可有说,是什么事情?”
亲信道,“说是收集回来有关赫尔真的军情。要与阿布尔汗一同商议。”
达达尔冷笑了声,“带他去客营,我见见他。”
“你只跟他说,大汗病了,事情都交予我打理。”
阿布尔汗听着身后笑了三声,“你可觉着三十六部族长都是吃素的。”
达达尔未做理会,直出去了王帐。
南芜族长只带着一什亲兵,被人领着,进来了客营。一旁兵士,手中持着赫尔真的信物,只等时机,是要交给阿布尔汗看的。
可方才进来汗营的时候,他便觉着不对。
眼下虽是大雨,也已是夜深,可汗营四处,没得一个活人在外头行走。就连一旁牧场也是一派死气沉沉。这样的气息,并不寻常。如此看来,赫尔真所说,汗营有了变故,怕该是真的。
方才帅营四方商议,三位族长和赫尔真终是达成一致,让他南芜一族带着三族军令焰火炮,前来汗营试探虚实。其他两位族长也被赫尔真放回自己军中。
如若南芜族长此行探的阿布尔汗尚好,且与三十六部收到书信一致,说是赫尔真领兵前来弑君。那便自行回去军中,与赫尔真一盏。可如若见不得阿布尔汗、或查得达达尔谋反,便直将三军烟火令放向空中,三十六部连同赫尔真大军,将直压汗营,取达达尔人头,营救阿布尔汗。
南芜族长年过半百,虽是沉稳之人,可有生之年却也是第一回 经历如此大战,他无意伸手去摸了摸袖口里头的三支焰火令。方才给自己打气定了定心,便听得帐子外头来了人。
方才领着他进来客营那小厮便说,阿布尔汗病重,只达达尔能来见他。便已经将赫尔真的说法又坐实了三分。此下见得达达尔蟒袍加身,眉眼妖佞,他直觉该又坐实了两分。
只达达尔还是他晚辈,见得他面,却未对他行礼数。却是绕开他,直坐去了汗位之上,“南芜族长,我父汗病重了。这段时日,由我来代理汗营之事。你有赫尔真的军情要商议,便直与我说罢。”
南芜心中暗笑了声,这该已是不打自招,“不知阿布尔汗是得了什么病?可需我三十六部寻神山巫女们来给大汗看看。”
达达尔撑着额头,靠去了王座椅背上,“你有什么事情,便快说。探子回报赫尔真大军离汗营不过五里。莫再耽误军机。”
“哦。”南芜见得他一派主人家的势态,这才拱手一拜,“赫尔真此行只带来六万兵士。我三十六部联军十五万人,已经将他团团围住。”
达达尔听得,面露欣喜之色,直撑来自己膝盖上。脸上几分笑容:“南芜族长,这说得好!快,快让三十六部大军围剿他,将他首级提来见我。”
南芜却是退后了几步,“只,赫尔真大军虽是人少,可兵士们各个身经百战,我等只是护卫部族的亲兵。他身边还有哲言昂沁两位大将相助,这一仗该如何打,还得请阿布尔汗来定夺。是以,若能见得阿布尔汗便是最好,如若大汗实在病重,也得请达达尔将此话带给阿布尔汗,好给我们三十六部下令。”
“还问什么阿布尔汗?”达达尔撑起来身子,几分急躁。
南芜族长见得他神色几乎癫狂,方才越发确定了些。达达尔也忽觉得自己怕露了馅。方才正襟危坐了几分,“也罢,父汗在后头王帐里歇息,我且去问问他。”
南芜族长只见达达尔起了身,侧眼瞥了自己一眼,方才进去了客营后头的王帐。他心中已经有数,一旁亲信手中还捧着赫尔真的长刀做信物,眼下看来,阿布尔汗定是见不到了。他方小声喊了一旁亲信,匆匆走出来客营,来得广场,直从袖口中取出三枚火焰军令,一一放上了天。
达达尔方才不过故作假态,进来王帐见得巴雅尔失血太多,已经晕在了三夫人怀中,只淡淡冷笑了声,便要准备回去,再见南芜族长。却忽的听得汗营上空三声巨响。他不知何事,拧眉跟着亲信追出去。
那南芜族长却早带着那一什亲兵,骑马出了汗营。跑了。
他这才恍惚明白过来。什么来问阿布尔汗商讨军情,分明就是来试探汗营虚实。
他自立在原地冷笑三声,叫了亲信来眼前,“去,将汗营挨家挨户的屯的油和酒都找来。本汗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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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哥儿立在帅营前,远远望见汗营方向三枚焰火。方才对身后哲言和昂沁一挥手,“协三十六部,压进汗营。”
雨越下越大。
从定北城出来之时,他下令全军在盔甲上涂上黑墨,若妻儿有事,他赫尔真誓与草原为敌。这数日来几经天雨洗礼,兵士们盔甲上的墨色褪去,迎着油火光芒,如今飞彩凝辉。
行军三刻,到了汗营,青茶、南芜、河蜜族长们已经等在门口。蒙哥儿却见得火光之中,汗营大门内全是熟悉面孔。几个汗民被绑在大门前的柱子上,达达尔家仆手中举着油火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