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遥舟无据
第12章 流言
启祥宫
“到底是皇后娘娘,这宫中用度都是一等一的,陛下瞧着冷冷的不常来娘娘的启祥宫,可什么好的东西都是先紧着娘娘,可见娘娘的地位。”
皇后的地位自然是非同寻常,容璟虽不是出于喜爱才娶了皇后,可到底同皇后母家有诸多牵连,如此一来,自然是要对皇后敬重有加的。
说话的是张德妃,皇后出自荥阳郑家,同张德妃母家张氏都属关中的几大家族之一,两家府上走得便近,是以张德妃和皇后的感情也不错。
皇宫禁内,吃食比不得寻常处,哪里都透着一股子严谨。
兰宝林捻了一个葡萄,正尝着,忽又呕了出来,呕在掌心帕子里,丢给身边的秋蕊,拧着眉头道:“这果子怎么这样甜?”
皇后沏茶的动作顿了一下,状似无意地抿唇笑了笑,下头的钰贵人便讽刺起来:“宝林妹妹不过做了两月的主子便忘了本了,这可是襄州上贡的葡萄,因品种特殊,结果极少,每年贡给宫中的也不过寥寥。”
钰贵人上下打量了兰宝林一眼:“且葡萄本就要吃甜的,兰宝林莫不是就喜欢苦的?果然是我等孤陋寡闻了,生在深宅大院里,没有妹妹那等子见识。”
在座的嫔妃都是朝中大臣家的闺秀,再不济也是养在绣楼里的小姐,唯有这兰宝林,也不知前些时候使了什么妖术,竟睡上了龙床,还被封了宝林,亦不知是踩了什么狗屎运。
按说陛下不该喜欢兰宝林这样浅薄无知的女子的。
兰宝林惯常不是个能受气的,若是寻常听见这等话必是要同钰贵人吵上一番,可今日偏生不知怎的,兰宝林心平气和地抚了抚鬓角,作一幅无辜的样子,冲着皇后及众嫔妃道:“可不是么,妹妹这些日子偏不爱吃甜的,就想吃些酸的呢。”
兰宝林生了一双同絮絮十足相似的小鹿眼,这般作态之下显得一派天真,叫人不忍责罚,不过只针对男子,皇后和众嫔妃是不会吃这套的。
只是倘若兰宝林说喜欢吃辣的、甚至是苦的都无所谓,偏生是酸的。
在座的嫔妃你望我,我望你,俱是一幅了然的表情,唯有兰宝林一幅得意洋洋的神色。
陛下子嗣稀少,皇后因为身子缘故三年掉了两个孩子,终是在去岁顺利产下一个皇子,自此便一心扑在孩子身上,就连后宫的事也懒得多管,些许小事全都交给张德妃来处置。
只是因身子受了亏空,皇后这些年的身子是一年不如一年,比之刚刚进宫时要虚弱许多。
而张德妃膝下有个女儿,是在容璟登基第二年生下的,也是容璟的第一个孩子,对于这个皇长女,容璟是十分喜爱的,有时容璟十天半个月都不踏进后宫,可一旦有了功夫却还是会抽空去瞧一瞧自己的长女穗珠。
至于钰贵人及其他妃嫔,因进宫年岁短,许多又是选秀进来的,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更别提怀孕生子了。
钰贵人听了此话暗恨自己多嘴,平白被兰宝林下了一套,她故作这般姿态,可不就是想广而告之,她怀了么。
呵,但凡是女人,谁还不能生似的,且瞧这蹄子能得意到几时。
皇后饮了一口茶,方笑道:“本宫瞧着约莫是有了吧,本宫当年怀禅儿时也是这样的,你月信可还正常,起居姑姑呢,怎的也不上心?”
皇后边问边叫人去寻起居姑姑。
宫中妃嫔包括陛下的起居皆要记录,而这记录之人正是叶姑姑,后宫女官亦有等级,似之前的甘泉宫的姑姑不过六品左右,而起居姑姑却是官居五品。
原本女官无论官职统称姑姑,可这位叶女官做事十分耿直,简直可说是一板一眼,后宫之人贿赂不动,存了些敬畏,是以便直接叫其叶女官。
“说起来,陛下昨夜宿在崔贵妃处了吧,这可是贵妃头一回侍寝呢。”
钰贵人瞧了张德妃一眼,没瞧懂张德妃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精光。
世家贵族不过一个圈,而崔家是名门望族,同张家、郑家亦有来往,虽说前些年京城乱了些,死了许多达官贵人,世家大族覆灭亦不在少数。
可到了崔张郑家这样的地位,便是闻名朝野。
皇后和张德妃虽未同絮絮来往过,可关于世家这些家私,早在闺阁之时便有长辈请专人教导,是以这回絮絮进宫,皇后同张德妃简直是不敢置信。
不是崔家庶女,偏偏是崔家嫡长女。
当年崔薛两家联姻,十里红妆,薛辞当街却扇,翩翩少年郎抱着新婚妻子,眼中深情满溢,引得无数春闺少女梦碎。
那场婚事在当时可谓是清河与京城最大的盛事,鲜少有人不知的。
只是成康兵变,京城的官员们死的差不多了,知道此事的少数人人也早已失了记忆,这会子,崔家将出嫁的嫡长女送入宫中,究竟安的什么心思?
恐怕是昭然若揭。
而张德妃对絮絮更是如雷贯耳了。
她的同宗姐妹平王妃早些年恋慕薛辞不成下嫁平王,如今被陛下招安混得风生水起,时常来宫中与她谈心,其中最常出现的人名便是——崔兰音。
薛辞虽年少俊俏才华横溢,可却投错了阵营,一心要做那忠贞的玉石,同废帝一同自焚在宫中,连尸身都未留下。
只不过这是宫中的传闻,当年废帝自焚,半座禁宫都未幸免,火光照亮了半壁天空。自那之后,陛下再不允许人提起那天晚上的事。
而见过的人也不复再出现在宫中。
因此曾有人猜测,废帝与薛辞其实并没有死,而是逃了。
张德妃摇了摇头,上首的皇后一脸神神在在的模样,不知在想些什么。
崔兰音嫁给薛辞五年,不可能还是完璧之身了,如花美眷,少一刻的温存都是罪过,而薛辞又是最解风情的,恐怕陛下中意的这朵娇花早让人采撷过千百回了。
“娘娘,起居女官来报承庆殿的事。”
果不其然,真的来了,这回崔兰音恐怕要成众矢之的了。
皇后点头示意传唤叶女官,张德妃掩嘴笑了笑,钰贵人满眼迷惑,至于兰宝林,眼尾扫过一丝不屑。
不过是因为母家显赫而被封了贵妃的,哪抵得上她肚子里的这个。
这崔氏,真是无时无刻不在找她的晦气,恐怕先前陛下避而不见也是因为崔氏,而今日她正要同众妃炫耀怀孕之事,不料这崔氏竟又出事了。
“皇后娘娘,此事事关贵妃清誉,奴婢只能同您一人讲。”
今早她去时,陛下正与贵妃用早膳,贵妃面色冷淡,陛下却是殷勤得很,似乎瞧起来并无异常,可当她去取元帕时,却发现榻上虽混乱,却没有任何脏污。
后妃清誉尤为重要,更事关皇室的血脉,可陛下瞧起来并无异常,此事她不敢报给陛下,便只能先来请皇后定夺。
从前陛下也是懒得管后宫的一应琐事,所有大事小事全由皇后一人裁决。
张德妃伶俐地告退:“娘娘,臣妾今日还有事,这便告辞了。”
其他嫔妃也识趣的告了辞,只有兰宝林仍扯着耳朵一脸不想离去的表情,可最后还是被她宫里的宫女拽走了。
刚出了启祥宫的宫门,兰宝林便凑到张德妃面前:“德妃娘娘最是博闻广识,妾方才瞧您的模样,似是猜出了一二?”
张德妃本就不想替絮絮遮掩,此下兰宝林既问了便是好时机,于是轻蔑道:“崔兰音么,前朝薛辞的发妻,五年前便已为人妇了,谁能想到陛下不喜欢黄花贵女,偏生爱残花败柳呢。”
此话中也有赌气的成分,毕竟后宫的女人皆风华正茂,初尝□□,都希望夫君长宿在此处,可偏偏容璟不解风情,长久不来。
兰宝林顿时惊了。
“薛......薛辞的发妻?”
薛辞的名声,早在先皇在世时便已很显了。
少年英才,又出自百年薛家,祖父是辅政的大臣,父亲是世宗八年的钦点状元,官路亨通,母亲自也是出自名门,曾是无数姑娘的春闺梦里人。
后来成康兵变,薛辞本能逃生,却为大义殉节,此举为无数仕宦所钦佩,就连陛下也为了薛辞的忠烈道了挽词。
竟是崔贵妃的前夫?
那她是怎么到宫里来的?
“咱们这位陛下,倒是情深意重得很,竟不忘照拂故友的遗孀。”是照拂还是染指,其结果不言而喻。
只不过兰宝林从未听过这些子事,果然世家大族里的人个个都是狠角色。
“这么说来,薛辞竟同陛下是知交故友?”兰宝林傻乎乎地问她。
张德妃冷笑一声:“就连当初薛辞大婚,咱们陛下也冒着生命危险去了呢。”废帝疑心深重,容璟自小又天资聪颖,虽不得先帝喜爱,却仍被大臣赞作是帝王之材,是以废帝对其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彼时薛辞同絮絮大婚,正是废帝杀心最重的时候。
这一琢磨便琢磨出了一系列的事,兰宝林挑了个眉头,竟把心中所想全然说了出来:“原来陛下好这口。难怪不爱踏足后宫。”
谁叫后宫的嫔妃太过冰清玉洁,也没嫁过陛下的故友呢。
果然是,好吃不过饺子。
作者有话要说: 自古皇帝多狗头
唔,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兰宝林是脑补小天才
第13章 御园
禁宫生活寂寞,宫里的后妃们除了守着孩子便是等陛下,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容璟这两日忙着朝政,并没来后宫,不过倒是吩咐了许姑姑多带絮絮逛一逛内宫各处,絮絮从前虽常来宫中,可因废帝一把火烧了半壁的内宫,如今重新修建了,格局早已大不同了。
容璟有意叫许姑姑带絮絮多熟悉熟悉,有了家的感觉,是不是就不会再轻易离开他了。
御园春色甚好,絮絮那日来得匆忙,又是下着雨,所以便没好好瞧。
这会子得了功夫,因那晚容璟的态度,絮絮心中微有放松,是以也愿意出来走动走动。
御园里种满了海棠。
比之桂花、栀子,海棠似乎是种没有什么香气的花,诗人嫌它太过艳俗,后妃又一味偏爱牡丹,从前先帝还在世时絮絮常在禁宫走动,瞧见的也无非是牡丹、芍药、月季这等富贵花,而不是,满目的海棠。
按理说,它不该出现在这。
“看起来贵妃娘娘颇喜欢海棠。”许姑姑见微知著,善于观察人心,虽絮絮没说,可观之面色便能瞧得出这位崔贵妃对海棠情有独钟。
絮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吟了一首词:“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昨日之词,今日之景,原来时过境迁,藏了这许多的难过。
“怎的好好的天气说下雨就下雨了。”四月天,孩儿脸,一会子艳阳高照,一会子又是乌云漫天的,许姑姑抱怨这天气,又暗自愧自个儿想的不周到,出门竟忘了带伞。
御园的凉亭有两座,只一座在东,一座在西,而她们正逛到中央,正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窘境。
雨势渐大,絮絮被雨淋得睁不开眼,突兀间头顶多了一把鸦青色竹伞。
大雨瞬间倾盆而下,许姑姑说了什么竟是完全听不见了,只瞧着口型应是个什么贵人。她下意识想转头,却被倾斜而下的雨帘晃来眼睛,整个身体回过去时,裙裾翻腾,若海上的浪花叠在一起。
她今日穿的是件鸦青色罩衫,伞面也是天青色的,若断桥送伞的场景。
絮絮抬头望去,那人温润的眉眼,浅浅的笑涡,在四目相接时冲她微微顿首一个,恍惚间竟有些目眩神迷,絮絮觉得自己大约是被什么惑住了心神,伸手便想扣住那伞,却在将触未触时被人喊住了。
“兰音,是朕来迟了。”泼天雨幕中,有人拔足而来。
絮絮转头,容璟不知何时来的,就在她身后,四喜一个人撑着伞,似乎急着追容璟,把身后打仪仗的小内监们甩得极远,此刻仪仗们正乱七八糟地追着跑在最前面的陛下和四喜。
不知怎的,竟极具喜感。
她垂眸,没有理会,眼神疯狂而偏执,直问面前人:“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