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 第37章

作者:遥舟无据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灯花爆, 是有好消息的预兆。

  雨天容易好眠, 絮絮自小产过后精神便一直不甚佳, 情绪也是,一时一时的,多数时候总是愁苦着脸, 呆呆地望着窗外雨打芭蕉。

  翠屏将汤碗搁下,去了窗边将大敞着的窗子阖上,然后走至榻边,将絮絮自榻上扶起,而后将汤碗端上来, 小声询问:“大小姐可是做什么梦了?”

  若不然何以这般梦中惊醒,平白添了一身的汗。

  絮絮摇了摇头,精神不是很好,面色也是一样,同前些时候一般苍白。

  因为这些日子阴雨不断,晚间凉意颇重,絮絮又比旁人更加畏寒些,是以这些日子里一直盖的厚被子。

  方才梦里发了汗,这会絮絮的后背、身上都是湿的。

  “我梦见,小时候同哥哥在一块等爹爹,娘亲就倚靠在榻上看书,哥哥捉了蚂蚱来逗我。”她目光放空,檐上的雨滴掉下来,落在地上,“嘀嗒”、“嘀嗒”的。

  “那时候爹爹总是很忙的。”

  彼时正值壮年,又肩负着一家老小满门的前程,爹爹身上的担子自然更重。

  那个时候,她同哥哥还小,祖父祖母也都还健在,崔氏的门庭总是热热闹闹的,每日上门的人也都络绎不绝,大多是来拜谒祖父的。

  祖父习得一手好文章,在当时的清河,乃至整个朝堂都很有名。

  爹爹传承祖父,却不肯顶着家族的庇荫,去捐钱做个什么官,倒是自个儿一门心思地考了个名次出来,当年的崔郎,也可说是万人空巷,引人注目。

  爹娘相识于微时。

  那时候娘亲并不晓得爹爹的身份,只以为他是个什么寻常人家的公子,大抵只是家境殷实,但却不能在朝中说上什么话。

  游街时官家子弟肆意取笑了爹爹,娘亲便拉过爹爹的手,说了一句:“崔奉是我王家的女婿,谁敢不敬。”

  外祖父曾官至中枢,炙手可热。

  爹爹新入官场,便是得了他的庇佑。

  王相独女,深居闺中,下榜择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气得王相险些与娘亲断绝了关系。

  可到底,舍不得。

  絮絮没有见过外祖父。

  她与哥哥出生时,正逢上王家巨变,先帝猜忌王家,而外祖父又犯了先帝的忌讳,被人拿了把柄,栽赃通敌,先帝也不闻不问,立时就要抄家杀人。

  因为娘亲早已出嫁,才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外祖父临行刑前,要求娘亲带着孩子去见一见他。

  世人说,王相深情,嫡妻身死多年依然未曾续弦,只养着同嫡妻生下的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着,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晓得怎么走到这一步。

  娘亲带了哥哥去。

  而外祖父在大牢之中,抚着哥哥的胎发,笑着道:“可惜不能瞧你们两个长大了。”便把随身的金锁给了娘亲。

  是送给她与哥哥的周岁礼物。

  原是想亲手送的,可惜时间不等人。外祖父那时是这样说的。

  “翠屏,我不晓得为什么,想起来许多以前的事。”絮絮揉了揉太阳穴。

  翠屏舀了一勺汤递到絮絮面前,絮絮呡了一口,而后忧心忡忡地瞧着翠屏:“总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然怎么心口慌得厉害。

  娘亲去世时,她也是烦扰得很,做什么都没精打采的,心口突突跳着,浑然不似往常。

  傍晚的菜色稍咸了,这会子嘴里又涩又干,絮絮差翠屏倒了水来,就搁在枕畔的小几上。

  “大小姐别想太多,许是方才做的梦的缘故,这几日天气不好,影响着心情,也是有的。”翠屏如此安慰她,倒是叫絮絮放心了许多。

  抬眼望了望外头,仍是那样的昏沉。

  “不晓得这雨什么时候下得完。”

  天气晴好时,尚能出寝殿,到御花园里稍稍逛逛,这几日连着下雨,再好的心情也都没了。

  “陛下这些时日总是政务缠身,腾不出时间来瞧您,您也没个人说说话,大约心里也烦闷得很,奴婢想着,大抵是这么个原因,怪力乱神的,就不提了,都是假的,您也别想着了。”

  絮絮望着外头,忽然道:“他不来,才是最好的。”

  倒也省的自个笑脸相迎了,没得费那些劲,平白劳心劳神,总是乏得很。

  翠屏笑笑不说话。

  “大小姐放宽心,万事都会过去的。”一碗汤总算是喂完了,翠屏端着汤碗准备离去,不巧在门口碰着一个小太监,脸生的很,翠屏扯住他,喝道:“你是何人,怎么赤急白脸的就往里头闯?”

  这也太过唐突了。

  絮絮身子不爽利,陛下特下了吩咐叫不让打扰贵妃休息。

  寻常的小太监根本进不来。

  倒是不晓得这厮是怎么进来的。

  翠屏心头忽有不好的预感,拧着眉正要赶那小太监出去。

  小太监却突然喊了一声:“小崔大人出事了!”

  若晴天霹雳。

  翠屏斥道:“你胡乱说些什么疯话,来人呐!还不快将这个人拖下去!”

  絮絮却一把甩开翠屏:“你继续说。”喝退了翠屏叫的承祥殿里的人,盯着那小太监,目色偏执。

  那小太监慌慌忙忙道:“方才去随州的薛大人回来了,说是崔大人在返程途中忽遇山体崩塌,随车的人皆......没了。”

  “他说什么?”絮絮先是望了一眼翠屏,似有数秒的愣怔,而后挣扎着自床上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一路跌跌撞撞的扶着门板,厉声问那小太监:“你说什么?”

  “大小姐莫急,兴许只是被困在了某处。”絮絮如今身体状况堪忧,太医早就吩咐了一定要好好静养,万不可过于激动,更别提伤心或是动怒了。

  翠屏忙朝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只可惜小太监似乎是个傻的,丝毫没有察觉到翠屏的眼色,反而说了一句:“搜查队已去搜过了,人是保不住的了......”

  絮絮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绞痛,两眼一黑,便是人事不省地昏了过去。

  “大小姐!大小姐!”翠屏惊叫起来,惊动了许多殿内的宫人,全纷纷皆聚在一块,请太医的请太医,通传皇帝的通传,个个手忙脚乱,但都满面的忧容。

  许姑姑已被杖毙,她们若再不用心点伺候,只怕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兰音,我回来了。”有人这样对她说,笑容满面,如春风般和煦。

  只是当当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人时,却触了个空。

  那人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再不复见,她哭着喊着,求那人回来。

  可是,他再也听不见了。

  “哥哥!”兰音自梦中惊醒,眼前是容璟的脸。

  “陛下,他们说我哥哥死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求求你了。”她攥着容璟的衣袖,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

  只是他的表情黯淡了下来,拉住了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吻:“崔演他......确实是没了。”

  絮絮不敢置信。

  “你不是说他会平安回来的吗!不是说要护我们兄妹周全的吗!容璟,你骗我!你骗我!”她歇斯底里,俨然像个疯子。

  “陛下,这......”四喜默默地吞下了到口边的话,又拉着其他人,悄没声息地走了出去,再将寝殿们阖上。

  崔贵妃新丧了哥哥,自然是在情绪中的。

  虽则宫规有言,宫妃不得伤了君王,若有违背,便是死罪。可崔贵妃......到底是不同的。

  容璟替絮絮擦了擦眼泪。

  “人终有一死的,兰音。况且这事,也的确不在朕的预料之内。”下了这么多日的雨,崔演与他的人手,又恰好从山脚路过,那万分之一的几率,就偏偏让他给遇上了。

  当真是命中有此一劫。

  “非人力所能阻拦。”天灾人祸,终是无奈得很。

  絮絮趴在容璟的怀中,就这么被他抱着,泪水肆虐而出,沾湿了衣襟。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如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不过匆匆数载,却早已是物是人非。从前所珍视的、看重的,如今统统化为泡影,人也一样。

  再不是从前了。

  “你还我哥哥啊。”她哭的累了,撑着没力气的手,死命地捶着容璟,雨点一样的拳头砸在他身上,棉花糖一样的力气,却真正砸在了他心上。

  “朕欠你的,今生都无法偿还了,兰音。”怎样,都还不起了。

第40章 缘浅

  雨似乎又下了起来。

  周围皆阴沉得可怕, 她的梦里似有千百只长了獠牙的怪物,阴狠狠地望着她、垂涎着她,想要将她吞吃入腹。

  不知谁说:“你再没有哥哥了。”

  絮絮闻得此声, 当即便哭起来,以目光在自身搜寻, 哥哥的身影。

  终是.......渐行渐远,直到消失不见。

  距离知道噩耗已过去了两日, 絮絮的情绪倒是渐渐稳定下来了,容璟下令后宫中人不得再踏足承庆殿,就连皇后也不允准。

  只是可惜, 哀大莫过于心死,此番崔演骤然离世,终究是伤了絮絮。

  人家说双生的孩子彼此间多有感应, 崔演又那样疼爱自己妹妹, 他若是寿终正寝, 或许絮絮好不会那样难过,可偏偏......是死在那样的境况下。

  “为何......同行的那般多的人, 为何只有哥哥罹难。”容璟自她面前而过, 她只是微微抬了抬头, 眼中并无丝毫光亮,只木木地重复着一些话。

  “为何,死的是我哥哥。”絮絮始终都想不明白。

  哥哥是那样好的人。

  平素便周济清河的穷人, 逢至灾年还会开仓放粮,这样的人,如何会英年早逝。

  “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絮絮捶打自己,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 一只手在床榻上寻找着什么。

  “不是你的错!”容璟再也瞧不下去了。

  “不是你的错,兰音。”他抓住絮絮不安分的手掌,扣在自己胸前,微微吻了吻,而后注视着她道:“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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