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 第6章

作者:遥舟无据 标签: 宫廷侯爵 阴差阳错 古代言情

  “崔薛两家树敌不少,彩屏被爹从家里赶出去后,流落街头,因为薛辞失踪,薛大人以为他临阵脱逃,气得险些瘫痪,彩屏作为你的贴身侍女自然也回不去了。我默许着翠屏悄悄接济过她几次,可这终不是长久之计。”

  “后来,彩屏被平王妃发现。”

  关陇二李,同清河崔氏,荥阳郑家俱是百年的士族官宦之家,同皇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絮絮的亲姑母崔映月,便是先皇的贵妃,而李氏也有一个淑妃。

  同为大家族,李婉儿心高气傲,絮絮同李婉儿因为自家姑母的缘由,常被接往宫中小住。

  宫里女人多,是非也多,李淑妃不及崔贵妃得宠,连带着李婉儿处处皆比絮絮要矮一截,高门贵女又素来爱攀比,李婉儿便一直拿絮絮当眼中钉。

  后来絮絮同薛辞结了连理,李婉儿更恨她了。

  薛辞是贵女圈中人人皆心悦的对象,一朝给絮絮嫁了去,可不就更恨她了。

  “李婉儿的为人,你也是晓得的。”

  “当时整个京城都盛传薛辞是为了你作了逃夫,薛大人被气得一病不起,京城中人无不唾弃你与薛辞,李婉儿那时同平王偶过清河,见了彩屏,想着报复不到你,报复一下你的贴身侍女也是好的,便在市井中大肆宣扬,彩屏是你的贴身侍女,以招人恨意。”

  “那之后彩屏隔三差五便被骚扰,最后被人......殴打□□至死,尸体半裸在城隍庙中三日都无人发现,县衙的县官知道是平王妃的手笔,只不过叫人抓了羞辱彩屏的一个地痞,关了大牢,便草草结案。”

  有些话,说起来不过一笔带过,可一句话背后,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有着万千的宠爱,絮絮从未体会过李婉儿那样的畸形的嫉妒,自然也从来不明白,这么些年她的敌意究竟是为何而来。

  彩屏做错了什么?彩屏什么也没有做错,不过是因为做了她的婢女。

  “若有一朝,从前嫉恨你的人发现你跌落尘埃,你的下场只会比彩屏更惨,兰音。”

  同样,崔家也是。

  “我知你同薛辞同仇敌忾,互通鼻息,可你怎样也不该忘记生你养你的崔家,崔家的百十来口人,花园里锄草种花的四伯,厨房的刘婶,包括我、爹爹、崔恕,我们全部人的性命皆在你一念之间,兰音,你忍心吗?”

  你忍心吗?

  有朝一日,哥哥暴尸街头,爹爹被人下狱,崔家百十来口人男的流放的流放,女的充作教坊司。

  若有一日爹爹倒下,管不动了,崔家,或许会是这样的下场。

  那些人,都是瞧着她和哥哥长大的。

  “说来也是可笑,平王夫妇仗着皇子的身份,在废帝倒台之后顺势倒戈,而陛下急需前朝旧臣的支持,竟也要扶植平王夫妇上位,你可晓得他们这些日子卯足劲头要对抗的是谁家?”

  “是崔家啊。”

  若你身在高楼,光芒万丈,一定是有人替你抗了所有风雪与阻力。

  “大小姐她......”崔恕拧着眉,瞧着絮絮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走到庭院中,昂首看日色,可是日色太过刺眼,她伸手一接,满手的落花。

  崔演笑了,拍了拍崔恕的手:“不碍事。”

  “兰音,今生今世我只这一回对不住你,我把命偿给你,好不好。”只是这话说的极小声,絮絮是无论如何也听不着的。

  崔恕站在崔演轮椅后,摇了摇头。

  士族倾轧,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若要有所保全,必要有所牺牲,而崔家所有人,都是棋子,包括家主。

  数日好太阳后,便是连着小半月的阴雨,爹爹并未再为难阿蒙,也没再拦着阿蒙不同她见面,只是母子二人见面的时间总归是不如从前长久了。

  阿蒙跟着哥哥学了不少诗文。

  哥哥的学问,当年在清河也是很好的,若非身体缘故,现如今他应在京城大展拳脚,而不是在这里,教一个孩子认字识书。

  “阿蒙喜欢这里吗?”爹爹不许阿蒙同她一起睡,可夜里阿蒙总要来同她亲昵一番再回自己房间。

  阿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圈,然后撅着嘴道:“喜欢,也不喜欢。”

  “为何又是喜欢又是不喜欢的呢。”

  阿蒙便掰着手指头,似要一桩桩一件件的悉数数给絮絮听:“舅舅待我很好,可是阿公待我很凶,舅舅教我读书识字,他的学问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广阔,我十分喜欢他。可是阿公不让我与娘时时在一块,我便不高兴,阿蒙想同絮絮长久的,时时刻刻都在一块,想听絮絮给阿蒙唱摇篮曲。”

  他眨巴着眼睛,瞧得人心都快化了。

  絮絮取出手绢,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擦去阿蒙脸上的饭渍,丫鬟说小少爷吃完饭不给收拾就一路小跑着前来寻大小姐了。

  可见这孩子是多么黏大小姐。

  絮絮笑笑回她:“是啊,自小就是我一个人拉扯大的,自然是跟我亲。”

  “阿蒙,以后这就是你的家了,好不好?舅舅的学问很好,你要好好的同他学,但是舅舅的身体不好,你不能时常缠着他,让他误了休息。”

  阿蒙一一都应下了。

  “可是娘,你呢?”

  絮絮笑弯了眼睛,捏了捏阿蒙的小包子脸:“阿蒙在哪儿,娘就在哪儿。”

  “絮絮,拉钩!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的是小狗!”

  “好,那阿蒙也要答应娘,以后吃了饭不可以再这么跑了,会肚子疼的。”絮絮用额头碰了碰阿蒙的额头,母子两个玩的不亦乐乎。

  翠屏进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大小姐,小少爷该休息了。”

  从前彩屏最是胆小,为人也热情活泼,翠屏是彩屏的姐姐,可两人的性子却是全然不一样似的。

  照顾阿蒙的侍女在絮絮的示意下终是将舍不得离开的阿蒙带了出去。

  翠屏灭了外头的两盏灯,转头便要出去。

  “我对不住彩屏。”

  翠屏一回头便瞧见絮絮跪在地上,实打实的磕了一个响头,她还要磕下去,翠屏跑前去拦住了,手抖得不成样子,却没有哭。

  “不怪小姐,这都是......这都是下人的命。”

  无尽辛酸,都在一句话里,絮絮听着只觉得心如被剖碎一般。

  凡人纵有千般能耐,也耐不过天命。这是最可悲的,比翠屏恨她还要可悲。

  “我晓得你心里怨我,若不是我,彩屏不会死,可我只说一句话,害死彩屏的真凶我知道是谁,若你愿意,咱们俩一起,有朝一日我定要她偿命。”

  “还有,我与彩屏,与你们的命,其实并无分别。”都不过是,不由自己罢了。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奴婢翠屏,为了大小姐您这一句话,甘为马前卒,刀山火海,都陪着小姐您一起。”翠屏跪直了身子,朝着絮絮便是一个响头。

  是同意了。

  看起来到底还是爹爹老谋深算些,从要她回来那一刻起,便计划着筹谋好一切,□□无缝,只等她入瓮。

  这便是爹爹最高明之处,他自己个儿的一句不发,却把别人后路封死,再差遣旁的人你一言我一言,直到达成自己心中所想。

  “哪儿用得着上什么刀山火海呀。”絮絮苦笑了一声,眼泪不由自主地滑下来。

  “我要做的,不过就是进宫去陪着一个我不喜欢的人,一辈子罢了。”

  多简单的事。

第7章 入宫

  四月里连下了小半月的阴雨,御园的花都萎靡了些。

  可容璟倒是觉得杏花微雨,也不妨碍春色如许。

  “皇后娘娘在教导大皇子不方便亲自来,特叫奴婢送了羹汤来。”这是皇后宫里派出的宫女秋蕊说的话,随行拎了个食盒,递到姜四喜的手里,顺道还不忘瞅了瞅四喜的眼神。

  四喜是容璟的贴身内官,自容璟为宁王时就伴着他,一路吃着苦头过来的,因此这会子容璟成了新帝,四喜也正经算个御前红人,旁人见了都得尊一声“姜公公”。

  “陛下近日来还是不曾踏足后宫吗?”秋蕊小心翼翼地问四喜。

  陛下性子淡漠,不喜喧闹,皇后也是揣摩了多年,才一点点琢磨到关窍,从早年的殷勤问候到如今的“恰到好处”,不知受了多少的冷眼。

  四喜执着拂尘,接过秋蕊手上的食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曾呢,陛下这性子,皇后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虽说宫里的后妃都是陛下的妻妾,可谁家的妻妾见自己的夫君这么难呢?”

  前朝也有不爱女色的君王,可不爱女色爱到新帝这程度,倒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秋蕊得了想要的消息也不便再逗留了,只是走前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硬是塞到四喜袖子里:“还请姜公公收下,娘娘的心思您是知道的,还请公公在合宜时稍稍美言,说娘娘两句好。”

  有时候,红人的一句话比旁人的千百句还顶用,皇后虽为正宫母仪天下,可呆在陛下身边的时间还没有一个内官多。

  禁宫内的女人,做什么都要守规矩,为着体面,需得时刻恪守礼仪。

  雨势有些大了。

  四喜装着推还了两次,而后心安理得的收下:“秋蕊姑娘放心吧,我记下了,叫娘娘只管放心。”

  大殿里,容璟端坐在龙座之上,朱笔提起,又再搁下,最后掀了桌子起来,一刻间反复了好几回。

  出了殿门,四喜殷勤地用袖子举在容璟额前,似是在替他挡雨。

  禁宫内一片闷闷的青灰。

  早春的虫子,鸟儿一时间都叫唤起来,枯燥的静。

  容璟在余光中瞧见被搁在门口的食盒,面目平静,四喜却是抢先拦着他的视线,一脚将那食盒踢到拐角处:“奴婢这就处置了!”

  没有别的话了。

  老半晌等来容璟的一句话:“仗着自个儿资历老胡乱应事,朕迟早掀了你的皮。”

  没得惊起他一身的冷汗。

  陛下是什么人,刀山血海里真真正正闯过来的,最恨旁人打着他的旗号做什么硌应事,这回被陛下抓着了,可不死路一条?

  “下回莫再让朕瞧见。”一句戏谑。

  倒是整的四喜半条命都快去了。

  他绷紧了后背,看着陛下负手立在檐下,没来由地想起数年前的某个雨天。

  那个身着青衣的女子欢呼着奔入另一个男子的怀中,笑着、跳着,锤着那男子的胸膛,那时候陛下的神情就和现在一样,落寞无比。

  作为陛下的贴身内侍,四喜敢骄傲的说一声:他,瞧见万人之上的天子的落寞,当然也只有他。

  感情陛下是又想起那个女子了。

  “陛下,多少年了,总该过去了。”从成康之变开始,陛下听闻她同那位消失无踪,急得发了疯,险些丢下三军去寻她。

  后来,陛下听那人说,她死了。

  再没有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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