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果酱果酱
薛盈一面听着,一面频频点头,又疑惑着问:“娘子说我做的南炒鳝过于匠气,不知娘子是怎么做南炒鳝的呢?”
吴娘子一言不发从厨下端来一盘南炒鳝,沉声道:“这是我刚刚做的,你尝尝差距在那里。”
薛盈此时明白吴娘子为什么让她在房外等待这么长时间了。吴娘子是用韭菜做配菜去炒鳝鱼的,鳝丝划得很长,卖相更好一些,而且蒜香和椒香味更浓郁。
薛盈忙夹了一筷鳝丝品尝,口感鲜爽滑嫩之余,还带着丝丝丰腴,韭菜气味浓烈,进一步烘托了鳝丝的鲜美,又给鳝丝带来了一抹浓香。吴娘子做的这道南炒鳝,把鳝鱼的鲜味发挥到了极致,非大家不能办,薛盈做的南炒鳝与之相比,就显得有些小家碧玉了。
薛盈由衷地赞道:“娘子做的果然比我强多了,刚刚说我放的油不对,娘子这道菜里是加了猪油吧?”
“对了。”吴娘子难得露出一丝笑容:“做南炒鳝就是要浓油赤酱,将各种材料的味道发挥到极致,猪油更能衬托鳝鱼的鲜美。另外蒜泥不要提前放,鳝丝炒好装盘后再放,然后撒入胡椒粉,顺便再淋上少许热油,蒜泥和胡椒的香气会更浓郁。”
薛盈摆出一副受教的神情,连连赞道:“娘子真是高手,可知我这么多年都是坐井观天了。”
吴娘子淡淡道:“过奖了,其实这道菜的做法,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
宫中居然还有高手,薛盈对此大感兴趣:“那个人是谁呀?”
吴娘子的神色重新陷入沉郁:“也是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她做鳝鱼最拿手,已经辞世多年了,算是我的师傅吧。”
“哦。”薛盈略感失望,忽又内心一动道:“我也想拜娘子为师,娘子若不嫌弃,便收下我这个徒弟吧。”
吴娘子再次沉下脸来:“你想多了。我一个人清静惯了,不收徒弟,你回去吧。”
薛盈恳求道:“娘子是嫌我资质不够吗?娘子放心,我一定会勤学苦练的。”
吴娘子冷声道:“你求我也没用,回去吧。”说完,竟是起身将薛盈推了出去,随手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薛盈觉得有些失望,她入宫时间不长,也就和夏清关系最亲近,便将自己几次三番吃闭门羹的经历向她稍稍提了两句。
夏清笑笑道:“吴娘子这个人,就是这幅孤僻的性子,这两年越发古怪。她肯给你传授南炒鳝的做法,就已经是格外给面子了。”
薛盈的神色颇有些郁郁:“从这一道菜,可以看出吴娘子是难得的烹饪高手。可惜我没有福气做她的徒弟了。”
夏清笑道:“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这也强求不得。其实吴娘子的厨艺,也是从先皇后宫中的司膳内人许嫣那里学来的。”
许嫣,这就是吴娘子先前提及的师傅吧,薛盈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位许娘子是何许人呀?”
夏清颇有些讳莫若深,压低了声音道:“我入宫的日子也不长,一些内情也不大清楚。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千万别外传啊。”
“放心吧,我口风很紧。”薛盈忙点头。
夏清越发压低了声音:“据说许嫣是先皇后的陪嫁娘子,厨艺在宫中首屈一指。先帝去世后不久,先皇后因悲痛过度,竟殉情追随先帝于地下,许嫣便也跟着殉主了。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宫中一向忌讳谈这些事,想来吴娘子与许嫣师徒情深,所以性情才会变得古怪吧。”
薛盈被夏清的这一番话惊住了,不过对这些宫闱密事,她一向不大感兴趣,也就不再继续谈论。
薛盈念念不忘的是拜吴娘子为师,她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接下来的每日午后,她都要去吴娘子的居所附近去等待,有时会碰见她,有时难免空等。每次见到吴娘子,她也不多纠缠,只是献上自己精心烹饪的下酒菜。经过仔细观察,薛盈发现吴娘子喜欢饮酒,便想方设法投其所好了。
薛盈做的菜,吴娘子有时候收下,有时也会拒绝,这样坚持了半个月时间,这一天吴娘子难得没有赶她走,而是沉声道:“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薛盈心头大喜,忙跟着吴娘子走入房中。却听吴娘子叹了口气道:“你的性子真是执拗,你这么坚持要和我学厨艺?”
“是,愿得娘子指点。”
吴娘子沉声道:“我如今的身份,在宫中很是尴尬,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你却要赶着往前凑。我早就提醒过你,在宫中比起干好差事,更重要的事跟对人,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看来你是没听进去啊。”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薛盈已经发现吴娘子表面强硬,内心却很柔软,忙表态道:“娘子放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要能学到本事,其他的我不在乎。”
吴娘子再次叹了口气:“罢了,你也别拜我为师了。我传授你几样菜的做法好了。为了避人耳目,你每日天黑了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把腊八蒜提前用在这里了。感谢在2020-07-13 17:14:13~2020-07-14 17:0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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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薛盈每晚戌时去吴娘子居所学习一系列宫廷菜肴的做法。今天吴娘子要教她做两样菜——蒸鲥鱼和清汤炸肚。
鲥鱼与河豚、刀鱼并称长江三鲜,味道十分鲜美,除了细刺较多外, 还有一大遗憾, 就是时令性极强, 年年只有初夏时才能捕捞到。为了方便保存, 在各个季节都能尝到鲥鱼的的风味, 有人便发明了糟鲥鱼。
因鲥鱼十分名贵,仅有极少数权贵才能享用,所以薛盈之前并没有做过鲥鱼菜肴。吴娘子向她解释道:“糟鲥鱼的做法并不难。新鲜鲥鱼去肠不去麟, 内外洗净, 一斤鱼用半斤盐,用石块压实,用白酒洗淡,加入老酒糟糟上四五日,期间不可见水。然后去掉旧糟, 用上好酒糟拌匀装入瓷坛, 加入适量麻油和黄酒后封坛,等到两三个月后就可以食用了。”
吴娘子从瓷坛里取出自己糟好的鲥鱼给薛盈看, 鱼身银白,头部侧扁, 看上去十分秀气。
薛盈好奇问道:“为什么糟鲥鱼不可以去掉鱼鳞呢?”
吴娘子解释道:“鲥鱼鳞片很细,麟下的肉质最肥美,去掉鱼鳞的话, 鲜味就会大量流失。”
接下来,吴娘子便开始蒸制鲥鱼了。先取熟火腿、冬笋、生姜洗净切片,葱白切段。然后将糟鲥鱼沿脊骨剖成两片, 用洁布吸去鱼表面的水分。
薛盈在一旁打下手,将鲥鱼鱼鳞朝上装入盘中,将火腿片、冬笋片、姜片、葱段铺在鱼身上,再加上少量熟猪油、白糖、盐、料酒和清鸡汤,上面罩上猪网油,便可以上锅蒸制了。
大约旺火蒸两炷香的时间,吴娘子将鲥鱼从蒸锅中取出,去掉葱姜,剥除网油,将蒸鱼的汤汁滗入碗中,加少许胡椒粉调味,再浇在鱼身上,这道蒸鲥鱼便做好了。
清汤炸肚的做法同样比较复杂。吴娘子向薛盈解释道:“这是道功夫菜。黄鱼肚必须提前用清水浸泡一个时辰,反复漂洗去除杂味,然后用浓醋清洗去除油腻,鱼肚上的黄斑、筋、皮都要剪去,这样做出的鱼肚才好吃。”
薛盈仔细查看吴娘子处理好的鱼肚,已经被剪成合适入口的小块,个个颜色金黄,果然品质不凡。
吴娘子将清理好的鱼肚放入沸水锅中略汆,捞出沥干水分。接着起锅烧热加适量熟猪油,放入姜片和葱段,加入清鸡汤,下鱼肚稍煮一会儿,去掉姜、葱,再次沥干鱼肚内水分。
薛盈疑惑问道:“问什么鱼肚要煮两次呢?”
“鱼肚泡发极不容易。第一次在沸水中略汆是为了将鱼肚泡发,第二次放入清鸡汤内煮,是为了让鱼肚充分入味。”
吴娘子一面说着,一面将鱼肚放入汤碗汤碗里,撒上少许胡椒粉,加入几片熟火腿,同时将油菜另下沸水锅中焯熟后捞出也放入汤碗。最后在汤碗中倒入煮沸的清鸡汤、黄酒和少许盐,这道清汤炸肚便做好了。
薛盈现学现卖,今晚太皇太后黄氏的膳食,就有蒸鲥鱼和清汤炸肚两道菜肴,恰巧赵晖也来保慈宫请安,黄氏便留他一并用膳。
食案上最引人瞩目的是那条蒸鲥鱼,非时之物,名贵非凡,鲥鱼通体银白,散发出浓郁的香气,间以嫩白的冬笋和深红的金华火腿,格外诱人食欲。
黄氏笑对赵晖道:“这道蒸鲥鱼是薛娘子烹制的,这个季节能尝到鲥鱼当真稀罕,官家尝尝看。”
赵晖依言夹了一块鱼肉,用筷子在鱼身上轻轻一戳,鱼汁便如泉水便涌出,因是带着鳞片蒸的,所以口感稍硬,但咬开之后油脂渗出来,与鱼肉充分交融,使得鱼肉细腻柔软、丰腴肥美,还带着丝丝浓香,真的十分有诱惑力。
鲥鱼多刺,所以吃起来千万急不得,黄氏和赵晖只好耐下心来一小口一小口品尝。他们忽然领悟到:原来鲥鱼的鲜美不仅仅在鱼鳞,而且是一直鲜到骨子里的,用心品尝,鲥鱼的每一根骨刺都沾染了鱼肉的鲜嫩腴美。
品尝完蒸鲥鱼,那道清汤炸肚同样吸引了赵晖的目光,黄澄澄的鸡汤配上金黄的鱼肚,点缀以青碧的油菜,看上去十分养眼。
赵晖先舀了一勺清汤品尝,那汤是用鸡肉和鸡骨吊了多时制成,味道清鲜不腻,还带着胡椒的麻爽,格外刺激人的食欲。在寒冷的初冬喝上一口,肠胃都熨帖起来。而鱼肚充分吸收了汤汁,入口软而爽滑,因为泡制得法,吃起来丝毫没有腥味,反而满口都是软嫩清香。赵晖不由赞道:“这道菜很清爽,鱼肚能滋养筋脉,最适合大娘娘补身食用了。”
黄氏笑道:“官家引荐的薛娘子厨艺极好,她做的菜肴,我倒是能克化得动,你有心了。”
赵晖忙道:“孝养大娘娘是孙儿的本分。孙儿最近政务繁忙,不能亲自在大娘娘跟前侍奉。举荐厨娘料理大娘娘的饮食,实在不足挂齿。”
黄氏见赵晖仍是一副谨慎小心的样子,无声地叹了口气。用过晚膳后,宫人撤下食案换上香茶,祖孙俩难得在灯下闲聊。
黄氏嘱咐了几句赵晖日常起居事宜,闲闲问道:“我听说前一段时间邓颖上了个劄子,说朝廷应参照先帝时推行的免役法,对现有的差役法进行改良。官家对这事怎么看?”
邓颖这个劄子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赵晖对黄氏的问话早有准备,沉吟片刻道:“差役法固然有不尽完善之处,但只需稍加修正便好。先帝时刘梓安创制免役法,强行勒配,过于扰民,此事还是毋庸再议了。”
黄氏露出满意的神情,点头道:“官家这话说得很是,我也是这么看。苏宜为人严正忠直,先帝去世时,多亏他力排众议,稳定朝局,你我祖孙二人才能安稳度日。你如今亲裁大政,也要多征求他的意见。”
赵晖仍旧是那副淡淡的神情:“是,孙儿谨遵大娘娘教诲。”
黄氏叹了口气,又问道:“我听说,你打算重新恢复农田水利之法?”
“是。”赵晖笃定道:“天下之利甚多,垦废田,兴水利,筑堤防,修圩垾,则民可富。先帝时翰林承旨张绍创制此法,各项措施已相当完备,实在是利民的良法。”
黄氏沉默片刻终是道:“罢了。天下是你的天下,我妇道人家原不懂国事,你好自为之吧。我操劳了这么多年,如今总算把天下太太平平地交给你,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只盼望你别像你爹爹那么偏执,不听人劝就行。”
赵晖也沉默了,半响方低低地应了声是。
黄氏又道:“今天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事。当年你初嗣位时,参知政事王兆丰上了一道劄子,被我压了下来。如今你也大了,有些事也该知道了。”说着,从案上的小匣子里拿出那道劄子递给赵晖。
赵晖接过劄子只略一扫,神色微变,原来当年王兆丰以自己年幼为由,提议让太皇太后垂帘。
黄氏仔细打量赵晖的神色,沉声问:“官家,你对这道劄子怎么看?”
赵晖略一沉吟道:“孙儿初即位时不过两岁,主少国疑,王兆丰提议让大娘娘垂帘,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黄氏露出失望的神情:“官家,你还是不了解我啊。我朝向无太皇太后、皇太后垂帘的成法。当初你年幼,我帮着裁理政事原是权宜之计。王兆丰首倡垂帘之议,是想陷我于不义,我若真的听从他,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所以这件事过后不久,我就找了个借口把他贬离京城了。”
赵晖忍不住动容:“大娘娘明惠仁德,对孙儿有天覆地载之恩,孙儿不胜感愧。”
黄氏笑笑道:“官家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对了”她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官家福宁殿中的那张书案,使用了多年,已是十分破旧了,我有意让修内司替换成新的,官家怎么不让换呢?”
赵晖看了黄氏一眼,肃容道:“那张书案是爹爹遗留下来的,孙儿一片孺慕之思,不敢亦不忍更换。”
黄氏再一次沉默了,半响方道:“知道了。时候不早,我也要休息了,官家回去忙吧。”
赵晖答应着退出保慈宫,天已完全黑下来,有了夜幕的遮掩,他终于可以放下那副恭谨的神色,忽得自失一笑,转头吩咐一旁的卫绍钦道:“你去打听一下,苏相公最近入宫见过大娘娘没有?”
“是。”卫绍钦连忙应承,却听赵晖又道:“还有勾当皇城司狄英那里,你也要留意一下动静。”
与此同时,薛盈居所,她正打算卸妆休息,忽然响起一阵急促地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小内监。
薛盈疑惑道:“阁下眼生的很,不知找我何事?”
那小内监压低了声音道:“薛娘子,李枢密让我转告你,他已经打听道为令叔祖治病的大夫汪明的底细了。”
薛盈大惊,看来她必须请假出宫一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官家不肯替换父亲留下的桌子这件事,对宋史熟悉的同学应该知道他的原型是谁了,嘿嘿。对了,大家都中奖了嘛?感谢在2020-07-14 17:05:35~2020-07-15 18:4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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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薛盈好不容易和张殿直请假出宫, 见到李维来不及多寒暄,劈头就问:“你说已经打听到给叔祖治病的汪明的底细了,详情到底是怎样?”
李维示意薛盈稍安勿躁, 沉声道:“具体情况我也不太了解, 汪明在京城有一堂兄, 我已打听到他的住址, 我们去他府上问问吧。”
汪明的堂兄名唤汪荃, 是翰林医官院的医官,府邸就位于景明坊的四井巷,大不小的三进院落, 门子进去通报后, 二人没多久就被请入前厅。
汪荃大约五十多岁年纪,看上去倒是十分忠厚,见是枢密副使李维亲自前来,并不敢怠慢,张罗下人献茶后, 笑问:“李枢密找下官有何贵干, 可是家中有人身体微恙,需要下官诊治?”
李维摆摆手道:“今天我来找汪医官, 不是为了治病的事,听闻洛阳名医汪明是你的堂弟, 你二人近两年可有来往?”
汪荃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舍弟如今远在蜀中,我们近几个月都没有通过音讯,敢问李枢密找他何事?”
李维笑笑道:“是这样, 我有一表叔现居洛阳,前几个月患了风寒之症,经过令弟的精心疗治, 本来已经好了六成了。只是令弟突然不告而别,家表叔的病近来就有些反复。敢问令弟现在蜀中那个州县?我好派人当面去请教。”
汪荃恍然笑道:“舍弟来信告诉我,四哥在蜀中做生意发了财,他亦去蜀中投靠兄长了。舍弟现在眉州开了一个医馆。李枢密派下人去眉州寻他就是。说起治疗风寒之症状,他确实很拿手,我是自愧弗如。当年宫中任押班得了风寒,就是他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