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言尚轻声:“先与这位十一郎虚与委蛇,不必做多余动作。我需要你如何做的时候,再吩咐也不迟。”
他静了许久。
春娘立在他面前,不敢多话。
言尚抬目看她,望了片刻,道:“我尽量保全你。若是不能……”
春娘含泪而拜,跪在他面前:“郎君,我的性命都是你救下来的。我知道郎君是做大事的人,郎君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定会不负郎君所托。”
言尚默然,让她起来,出去让自己静静。
春娘要走时,又回头,望着言尚案上的宣纸,说:“郎君,你画的,可是你家中那位夫人?”
言尚怔一下,看向自己案上的宣纸。
宣纸上立着一位年轻女郎,舜华之貌,青春之态,大气雍容,眉目间又藏着几分狡黠,让她平添了许多俏丽活泼感。
言尚苦笑。
他看着宣纸,轻声:“她让我好好学画,说之后有……有用途。我自然要学一学画的,只是画的不好,恐怕距离她的要求还有很远。”
说着,他将宣纸一揉,就要将这人像扔了。春娘大觉可惜,连忙请求将画留给自己收藏。春娘说:“女郎这般貌美,郎君扔了多可惜?留给我吧,做个念想也好。”
春娘心想大约只有这般相貌的女郎,才配得上言二郎。
言尚觉得画的十分拙劣,春娘要留着,他就也没多说,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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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益州刺史进京了,言尚上的折子上的内容,也不是什么轻而易举能糊弄过去的。尚在樊川养病的皇帝,便召见了言尚。
因皇帝在樊川养病,樊川最近变得非常热闹,许多大人物都跑来住在自家在樊川的园林中,找借口等皇帝的召见。
比如晋王。
当言尚来到樊川的皇家园林,被内宦领着去见皇帝时,言尚便看到了拖家带口的晋王,抱着他那个长子,刚刚进来园林。言尚目光掠过晋王身旁、大腹便便的晋王妃,目光落在他们身后跟着的春华身上。
他向晋王殿下行礼,又对旧人颔首致意。
春华只敢跟着众人回礼,悄悄多看了言二郎一眼,心中为言二郎高兴——虽然不知道言二郎如今官做的水平如何,但是能让皇帝召见的官,一定是很了不起的。
因为春华听晋王说,只有五品以上的大官才能日日上朝,经常见到皇帝。五品以下的官想见皇帝,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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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尚被带去一处暖阁,他向皇帝请安时,目光顿了一下,因看到皇帝旁边坐着的暮晚摇。
暮晚摇侧身坐在皇帝身畔,削肩细腰,红唇雪肤,胸口在纱绸下半隐半露,惹人遐想。
她偏着脸看他,端丽娴雅,又流旦溢彩。她那金碧辉煌一般的美貌,柔柔望来的含情美目,都让言尚脸颊当即一热,移开了目光。
他因为她而怨了小半个月,可是一见到她本人,却还是会露出丑态。
言尚便垂着眼,也向公主殿下请安。
暮晚摇含睇窈窕,眼波向上挑了下,妩媚又不失纯真:“免礼!”
皇帝当作没发现暮晚摇挑逗言尚的这一幕,低头看言尚写上来的那份折子,慢悠悠道:“言素臣,你在折子上,说蜀中之过,皆在刺史一人身上。可是当真?”
言尚顿了下,说:“禀陛下,臣并未完全说实话。”
皇帝挑眉。原本觉得失望,言尚这般,他总算有点儿兴趣了。
言尚轻声:“陛下,臣不能在奏折上如实以报。因臣若是说了实情,恐怕这份奏折,根本递不到陛下这里,就会被从中拦下。蜀中情况复杂,无法在折子上写尽。”
暮晚摇神情一顿,她身子前倾,有点儿紧张了。
皇帝看着言尚,慢声:“蜀中如何情况,这里没有外人,你现在可以如实道来了。”
暮晚摇则是手心出了汗,听皇帝这话,她脸色微微僵了一下,惧怕言尚将事情放大,推到户部上面来。她心中乱想,想户部侍郎告诉自己,言尚回京后就被派去了偏远部署,不会涉及重要差务……然而言尚的本事,岂能小瞧!
他若是告发了所有人……不,他不可能有证据。
言尚目光与暮晚摇对了一下。
她眼中的紧张和僵硬,让他微微一顿。
让他再次确认了她的立场。
言尚沉默一会儿,皇帝也不催促。就如一道选择题一般,皇帝交到他们手中,从来不干涉。半晌,言尚开始答皇帝。他如实禀告,在蜀中看到什么,便说什么……
言尚说:“蜀中官员官商相护,本该治罪,但是臣在蜀中时便已经上报朝廷,调整了他们的官位,如此影响已经降到最低。若是将所有人的官位抹下,恐怕动摇太多,朝廷一时也安排不了这般多的官员。而一时间官位空缺,蜀中刚经历灾情,很容易大乱。不如徐徐图之……”
随着言尚讲述自己的意见,暮晚摇由一开始的不自在,慢慢放松了。
他没有引申,没有刻意引到长安官员上来。
如此就好,让事情在蜀中结束,就是最好的结果。
死一个益州刺史,就能结束这件事,最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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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皇帝留言尚住在樊川。
言尚和暮晚摇相继告退后,皇帝坐在幽室中,半晌叹了口气。
成安为皇帝端上药碗,皇帝看了眼黑色药汁,却没有喝的心情了。
皇帝喃声:“言素臣到底没敢得罪户部啊。可惜了。”
成安躬身:“言二郎或许是为了保全公主殿下,不愿对户部出手。言二郎对公主殿下有情,陛下不也可以放心么?若是言二郎为了公,彻底放下公主,陛下纵是高兴,也会不敢将公主托付给他吧?”
皇帝淡声:“他如今态度,却也不算好。摇摇本就错了,为了护摇摇而放弃自己的立场,这种人,朕如何放心?”
成安:“陛下对人心要求太苛刻了。”
皇帝沉默。
缓缓道:“再看看吧。”
又过了很久,皇帝声音疲惫:“成安,我对人心要求,本是最不苛刻的。可是摇摇……朕虽怜悯她,想要阿暖和朕的血脉在朕走后,风光无限,却也不愿意她成为一个肆意妄为的公主,把持朝务,架空皇帝……如果没有人能够约束她,朕是不放心摇摇的。”
成安低声:“陛下不可能安排好所有事,不能将所有人心算清。”
皇帝喃声:“朕为了这个天下,付出了这么多。若是之后重蹈覆辙,朕的牺牲,意义在哪里?朕负尽人心,独独不负天下,总是希望这天下,也不要负朕。”
成安目中涌上热泪,想到皇帝如今还撑着这样的身体,为大魏操劳。孤家寡人至此,除了大魏江山,陛下又剩下什么呢?
皇帝闭目,又忽然想起来:“刘文吉还未回来么?”
成安说:“他领着北衙和南衙今日去狩猎,应该快回来了。刘文吉……陛下,老奴还是觉得,用内宦制衡朝臣……有些、有些……”
皇帝淡声:“谁让无人扶持寒门呢?寒门如今不成气候,只能内宦上位了。这些世家子弟……必须有人给他们上锁,拴链子。成安,永远也不要小瞧这些世家……我等稍微放松,他们的势力就会卷土重来。那朕就只能一直拴着他们了。”
成安:“可是太子、丹阳公主……都是偏世家的。”
皇帝叹气,没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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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领兵狩猎,也不过是借助狩猎之名,让北衙和南衙拼兵力,希望能够压倒南衙。
而之所以迟迟不归,因为除了这个明面上的任务,他还有个私心。
右卫大将军,即罗修,终于忍不住跟刘文吉私下联系了。
罗修仗着自己之前帮刘文吉处理了两个内宦,绑着刘文吉上位,便来威胁刘文吉,要刘文吉继续提供大魏情报。而刘文吉心中想着这个人果然是隐患,若是陛下知道自己做过的事,自己今日的风光必然不在。
刘文吉对罗修起了杀心,便利用上了这一次狩猎。
狩猎中,刘文吉这一边,特意带上了右卫大将军,对罗修的说法,是找一个私密的地方,好跟罗修谈私事。罗修便也带了一些护卫,跟上了刘文吉这个内宦所领的队伍。
狩猎队在南山林中,越走越偏。
天色越来越暗,黄昏红霞铺满天际。
罗修开始警惕,不肯再跟着刘文吉一队继续走时,发现这些内宦骑着马,开始不怀好意地包围他。罗修一个哆嗦,抬头和刘文吉那冰冷的目光对上。
如同看到一条毒蛇一般,攥着剧毒盯着他。
罗修大骇。
当即调转马头,不管不顾地往林子外逃跑:“拦住他!他要杀我!救命——”
而刘文吉那边,立刻众人追上:“追!不要让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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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的这场杀人狩猎,将罗修身后护着的卫士全都杀尽。这些内宦领着兵、拿着刀,一个个兴奋又残酷,见血让他们骨子里那因去根而扭曲的暴虐得到了释放。
这些人如今完全跟着刘文吉,听令刘文吉。刘文吉带他们做这第一件大事,就是说这个罗修在朝中非常不起眼,杀了也没关系,刘文吉会找理由处理尸体和后果的。
不过是一个南蛮人。
杀了就杀了。
乌蛮不可能因为一个人和大魏开战,而刘文吉这边,能编的意外死亡的理由,实在太多了。
只是可惜……罗修的卫士们竟然忠心耿耿,最后一个卫士拼劲力气,当刘文吉提着刀追砍地上打滚的罗修时,那个卫士扑过来抱住刘文吉的腿,又跳起来和这些内宦、兵士们打起。
这个卫士喊着:“郎君快逃!”
罗修惊骇至极,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密林葱郁,众人追了一段路,只追到山坡下的水流湍急处和几个血脚印,却没有找到罗修。
刘文吉满身戾气,吩咐这些人:“必须给我找到他,杀了他!他要是敢乱说,我们所有人都死定了!”
下属们知道此事至关重要,又知道刘文吉要回去向皇帝交差,杀人灭口的事需要他们做。下属们当即应下,连夜去捉拿罗修,发誓要罗修命丧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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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刘文吉便带着这么一身血,回来樊川。
他狩猎而归,身上即便有些血迹,也没有人会多问。刘文吉一身阴鸷气,进入了皇家园林,问起陛下在哪里。刘文吉打算去换下身上染了血的衣袍,再去面见陛下,向皇帝回复南衙和北衙之间的争斗。
小内宦跑着跟上刘文吉的步伐:“陛下正要准备开夜宴,召晋王过去。陛下心情极好……”
刘文吉皱着眉:“晋王来了?他又跑来干什么?”
他需要弄清楚所有细节,才能在皇帝面前不出错。
然而刘文吉忽地停住脚步,忽地闭口不语。他忽然什么都不用问了,忽然就一下子明白晋王来干什么了……
夕阳落入沉沉湖水中,暮霭阴郁,满园幽静,华灯将将亮起。
一个女郎蹲在湖水边,抱着一个幼儿,正轻声细语地哄着那个婴儿玩耍。夜风吹动她的衣袂,拂过她的面颊。
她如清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