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 第199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言尚语气微厉:“那些有什么关系?我早提醒过你,早告诉过你很多遍,爱慕权势不算大错,但是你不要沉迷于此。你不要执迷不悟,越陷越深!你……”

  暮晚摇盯着他。

  她轻声:“权势不重要?可是言尚,如果没有权势,你怎么尚公主?我怎么嫁给你?”

  言尚愣住,不知话题为什么转到了这个方向。

  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含着方才残留的泪花,她眼中的神情也十分疲惫。

  暮晚摇在此时,不像个骄纵任性的公主,她周身透出上位者那股冷漠和绝望。

  她盯着他的眼睛:“言尚,你离开长安前,追出数十里,求的是什么?求的是我和你重归于好,求的是我给你一个期限,不要让你不明不白地等着我,却不知何时才能光明正大地和我在一起。

  “我把你的话记住了,我一直在努力给你一个答复。这个答复,没有权势,我能做到么?我若是失去了现在的地位,是李家能放过我,还是太子能放过我?你求的是百姓安康,家国天下,我求的,就是活下去,风光地、不受人胁迫地活下去。

  “我一直在想,只要我手中权势让太子忌惮,让李家必须依靠我,那我就能和李家提出条件,我就能告诉所有人,我要言尚做我的驸马。只有到我手中权势让人不能小瞧我,我才能自由地嫁给我想嫁的人,过我想过的生活。”

  她眼中的泪向下掉一滴,溅在言尚握着她的手臂上。

  他胸口发涩,对她的许多指责,在她这一滴眼泪下,都说不下去了。

  暮晚摇眼中泪落,然而她的神情却是倔强的、不服输的:“你走了半年,我非常认真地思考,你想要的期限,我到底多久能给你。我给自己的目标是两年,两年内,我一定要嫁给你,并且让李家、太子,全都不反对。

  “我不靠自己,难道能指望得上你么?言尚,你是从来不肯以公谋私的,我指望不上你。我爱上一个一心为公的人,我不怨你,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我自己走。你现在说我爱权爱得不正常,你让我放手……言尚,不经他人苦,莫说他人恶。我没你幻想中的那般好,可我也并非十恶不赦。

  “你我立场不同,非我所愿。然而你要与我兵刀相向的话,我一步也不会退,一下也不会手软。

  “言尚,当日你投靠我的时候,我就说过,一旦你不为我所用,一旦你我走了不一样的路,我会杀了你。而今……你我各凭本事吧。”

  她甩开他拽她的手腕,向外走去。他追了两步,立在屋门口,却只见她伤心离去的背影。言尚心中生起迷惘,生起许多涩然。这人世间,很多事并非非此即彼,他要帮一些人,就要伤害另一些人。

  他坚信他是对的。

  可是暮晚摇也不是为了做坏事,而要选择和他为敌。她为的是自保,为的是……能有和他成亲的那一日,不受人质疑,不被人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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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晚上,后半夜下起了雨。

  言尚一夜未眠,想了许多事;暮晚摇也一夜没睡,熬得眼通红。

  还睡不着的一个人,是刘文吉。

  刘文吉坐在暗室中,孤零零的,给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倒酒喝。自从开始掌控北衙,他在皇帝面前当职的时间少了很多。就如这个晚上一样,他有时间自己躲在屋子里喝闷酒。

  酒液下腹,下腹烧得灼灼,脑中一遍遍浮现的,便是傍晚时看到的春华抱着她孩子、在水边笑靥婉约的那一幕。

  刘文吉面无表情。

  自从去势进宫,他忙于各种事务,和各种人打交道。他让自己格外累,格外卑微。因为只有这样,他能忘掉春华。

  一年过去了。

  他一次也没有想过春华。

  一次也没有。

  只有不想她,他才能活下去。只有不想她,他才能说服自己。

  可是她今日猝不及防地出现,有爱她的丈夫,有依赖她的儿子。她生活幸福,笑容如清露般湛湛。

  刘文吉又嫉妒,又心酸。他如今躲在黑暗里,捂着自己日渐扭曲的一颗心,伤痕满满,只能兀自流泪——

  为何独独让她看到了这样的自己?

  为何要让她看到?让她看到她爱过的人成为了一个太监,并且是一个满手鲜血的太监。

  难道要她同情他么?可怜他么?

  上天让人相爱一场,早早忘却彼此便是应该,最后遗留的,为何是同情?

  他怨恨这个命运,他不甘心这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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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文吉枯坐一夜,听了一夜闷雨。次日天亮,雨水歇了。刘文吉洗把脸,知道自己的状态不适合服侍陛下。他正要告假时,外面的内宦来敲门。

  刘文吉疲惫地让人进来。

  那内宦在他耳边小声:“公公,罗修死了。”

  刘文吉猛地睁开了眼、

  内宦赔笑:“不是我们杀的,我们找到人的时候,他倒在水里,已经被泡肿了。我们是在一位郎君的府邸后山找到人的……那位郎君帮我们解决了罗修,并且说,可以说罗修是喝醉酒,掉到水里淹死的。有人查下来的话,那位郎君会帮我们作证。”

  刘文吉定定看去。

  他看着这个内宦的眼神,顿时明白了:“……是有人来送投名状?呵,士人向来瞧不起我们,不知是哪位如此有先见之明?”

  内宦轻声:“是赵祭酒。”

  刘文吉皱眉,没听过这么一个人物。不过祭酒嘛……无足轻重的显贵清官,没听过也是应该的。

  内宦:“那位赵公要来拜访公公,不知公公可愿见他?”

  刘文吉唇角浮起一丝恶意的、嘲弄的笑。

  他声音轻缓,漫不经心:“见!怎么不见!有士人来投靠……日后还会有更多的。”

  他低头看自己修长的手指,却隐约可见昨日这手掌中的鲜血。他唇角的笑便加深,声音更轻,扭曲一般的:“看着吧,这只是刚开始。来依附我的士族,只会越来越多……”

  权势,像怪物一样,引诱着所有人,拉所有人下地狱。

  那越来越膨胀的野心,那越来越舍不得放下的权力……只要尝过它的好,谁肯甘心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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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却是一心要将暮晚摇从中拉出来。

  暮晚摇依然在樊川的皇家园林,言尚次日便仍旧来这里求见她。有皇帝在,暮晚摇不好在皇帝的眼皮下和言尚拉拉扯扯、闹出小儿女那般你来我往的架势,便只好放言尚进来。

  只是她放他进来,却并不搭理他。

  烧着炭火的厅中,暮晚摇依偎着美人榻,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言尚坐在一旁,低声和她说话,劝她少饮酒,又或许在劝她更多的事。

  春华进来拜见公主时,见到的便是这样。

  这让春华产生恍惚感——好像她还在公主府的时候那般,总是公主气鼓鼓地不理言二郎,言二郎好声好气地安抚公主。

  暮晚摇撩眼皮,看到春华。

  几人见过礼后,春华入座,有些难堪的,她发怔了好几次,还是鼓起勇气:“殿下,我见到刘文吉了。”

  暮晚摇捧着酒樽的手停住了,她已经喝酒喝得有点儿糊涂了,却还是神智尚在,一下子听到了春华在说什么。暮晚摇向春华看去,坐在暮晚摇旁边的言尚,也是怔愣地看去。

  春华忍住目中的泪。

  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可是昨日看到那样的刘文吉……她无法不问。

  春华不敢在晋王面前有所表现,她忍到公主这里,泪水终于猝不及防地掉落。她慌张地去擦自己眼中的泪,泪水却掉得更多。

  春华红着眼眶,心中又怎能无怨,怎么谁也不怪?

  她颤声:“殿下……殿下不是答应我,会照顾他么?为何他会成为太监?为什么他不是有妻有子,儿女双全?为什么会这样?”

  暮晚摇握着酒樽的手微微发抖。

  她绷着腮,面颊因醉酒而晕红,此时又慢慢地发白。

  她头痛欲裂,心中烦躁,可是她又强忍着。

  暮晚摇伸手,推言尚的手臂,她蹙眉忍着自己的难受,含糊地让言尚起来:“你去和她说,你去告诉她怎么回事……你脾气好,你代替我去说!”

  言尚叹口气,离去前,只叮嘱夏容,说让看着,让暮晚摇不要再喝酒了。

  夏容则惶惶,心想言二郎你都看不住的事,我怎能劝得住?

  果然她试着劝了两句,就被公主赶出厅子去吹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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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尚再次回来时,已经过了两刻。厅中的炭火已经熄了,他见暮晚摇伏在案上,手撑着额头。她似痛苦无比,以指敲额。

  言尚见到她这样,就又生气,又怜惜。他入座来倾身看她,暮晚摇忽然醒过来,伸手将他推开。

  言尚微恼:“摇摇!”

  暮晚摇转过脸来看他,问:“春华走了?”

  言尚按捺住自己对她的担心,轻轻嗯一声:“我将事情告诉了她,又陪她哭了一会儿,再劝了她几句。你放心,她离开的时候,我让侍女带她去洗脸,不会让人看出她在我们这里哭过的。”

  暮晚摇说:“是我这里,不是我们这里。”

  言尚不说话。

  暮晚摇闭目,自嘲:“我现在可真倒霉。谁有个破事,都要来找我算账,都要来找我要个交代。好像是我阉了刘文吉,是我去蜀中为非作歹一样。我自该五马分尸,以死谢罪,你们才会满意了。”

  言尚心里难过:“你这样说,是剜我的心。我要是这样想,怎么会还在这里坐着?”

  暮晚摇:“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坐着!你难道不应该去查账,去调查,去想怎么把我拉下马么?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求同情?求安慰?”

  言尚默然片刻。

  他说:“我如今在户部,成了边缘人物,什么也接触不到。我能怎么查?”

  暮晚摇讽刺:“那真是活该了。”

  言尚一直心烦此事,绷着那根筋,此时也心力交瘁。他疲惫道:“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有问题,我们解决便是。你这般阴阳怪气地嘲笑我,你又能心里舒服,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暮晚摇沉默一会儿,说:“我以为我不杀你,就是对你的仁慈了。言尚,你要知道,若是旁人这么触及我的利益……”

  言尚说:“若是旁人,我也不会这般受制其中。”

  暮晚摇警惕。

  她看向他,他也向她看过来。

  坐在她旁边,二人一起看向厅外。

  言尚缓声:“我也不想追究太多,而且我也没有那种能力。现在重要的不是追究谁的罪,而是补救。我现在被你们架空,也确实查不到什么……摇摇,你也不要逼我非要去查,我也不想大家鱼死网破,谁也讨不到好处。我需要你们做出补偿,为蜀中百姓做出补偿。

  “蜀中的官员,虽然只死益州刺史一个。但是其他官……我也希望他们能换掉。只是我已和那些官员说好,我不能出尔反尔。这样的事,便只能你们来补偿了。

  “明年春闱,又是一批新官入朝。我希望你作出承诺,让这批官员入朝,补下蜀中的缺口。”

  暮晚摇没说话。

  言尚轻轻握住她的手,她颤了一下,挣扎了一下,她却没有放开。言尚发怔了一会儿,说:“摇摇,我知道你之所以这样,是你从来没有见过真正受苦的百姓。能和我一起读《硕鼠》的女郎,能对赵五娘说出那样话的女郎,绝不会是一个草菅人命的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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