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赵灵妃颤声:“阿父……”
赵公跨前一步:“五娘,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你、你……还不来让阿父好好看看!”
赵灵妃哽咽间,想笑,眼中的泪却掉落。她望着阿父鬓角的白发、眼角的皱纹,看他老了很多、又肃穆了很多。可是他骂骂咧咧的时候,还是她的父亲。
赵灵妃扑过去,抱住自己阿父,泪水流下。她如世上所有小女儿一般跟父母撒娇,不用承担任何压力:“阿父,我阿母呢?我好想你们……”
-----
赵家父女团聚之时,长安大街上人际稀少,言晓舟正和自己的三哥一起去东市买一些年货。
原本言晓舟是和两位嫂嫂一起,但是言三郎硬是赖了过来。她三哥是想偷偷赚钱,所以关心市价。心里知道三哥的心思,言晓舟便也没拒绝。和哥哥一起在街上行走,言家兄妹心情极好。
走在寒风中,言三郎大嗓门嚷着:“我还是第一次在长安过年,看样子和咱们岭南也没什么区别。二哥说这里冬天特别冷,我觉得也没什么嘛。”
言晓舟偏头,看她二哥冻得双颊发红,还如此倔强,不禁抿唇一乐。
她柔声:“最好的还是能够和二哥一起过年。”
言三郎大实话道:“我们怎么可能和二哥一起过年?哎你不懂,像二哥这样的大官,人家除夕时都是要参加宫宴的,根本不和我们一起。咱们还是关上门自己过自己的,我就说和岭南时差不多……阿嚏!”
言晓舟蹙眉:“三哥,你是不是得风寒了?”
三郎倔强坚强:“没有!”
言晓舟还要再劝,一阵冷风从右边凛凛掠过。心里突有感应,言晓舟看过去。见一个戴着兜帽、全身被罩在与夜同色的大氅下的人,纵马从旁而过。
那人身子低伏在马背上,马速极快,在长安街巷上也丝毫不放慢马速,而他御马术了得,行人们刚刚慌张,一人一马已如黑色闪电般穿掠而去。
言晓舟向那人看去时,那人兜在兜帽下,只露出来的一双漠然无情的眼睛向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那人一怔,移开目光。
言晓舟向那个方向迈了一步,那人已御马离去。与她擦肩的时间,不超过一个呼吸。风掠过言晓舟的颊面,言晓舟扭头,衣袂被风吹扬,她眼神如波流动,追着那道拐入巷子消失不见的一人一马。
言三郎莫名其妙:“晓舟,怎么了?”
言晓舟缓缓摇头,微抿起唇。
那人是杨嗣。
她本来有点迟疑,可是那人和她对上目光后就移开眼,让言晓舟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
可是杨嗣应该在幽州,他一个将军,掌管数万兵马,怎能不经调动、偷偷回长安?
言晓舟怕自己说出来,给杨嗣造成麻烦。面对言三郎的追问,她便沉默片刻后,说自己认错人了。只是心里不安,总觉得这个年关,恐怕不太平。
-----
除夕之夜,言尚第一次以五品官员的身份参加宫宴。
作为即将致仕的刘相公的爱徒,他如今身兼数职,凛然是皇帝面前的熟人,宫宴上,众官员纷纷与他交际。言尚温声细语应付完这些大臣,抓住机会,寻到了静坐角落里的韦树。
言尚含笑:“巨源还是这般喜欢独自待着啊。”
韦树抬头,见到言尚站在自己面前。这个玉一般明亮的青年看着他,向他拱手。
宫灯相照,站在灯下的言尚身形偏瘦,眉目清湛,肤色微微苍白,但他笑着看人时,那极佳的气度和他的疲惫一中和,让人顿时如沐春风。
韦树起身,敬言尚一杯酒。
几年不见,韦树哪怕心里高兴,口上却是越发没话说了。好在言尚不以为意,哪怕韦树惜字如金,他也能毫不尴尬地将话题引导下去,让韦树开口。于是,与言尚坐了一会儿,韦树便找回了当初二人的情谊,面上神情放松,愿意多说些话了。
韦树看着言尚:“还未曾恭喜言二哥与殿下终成眷属。”
言尚眼中笑意浅浅,敬他一杯酒:“多谢。”
韦树道:“怎么不见殿下与二哥一起?”
言尚温声:“殿下在后宫女眷那边,我在群臣这边,自然不在一处。巨源想见殿下么,我让人去找她过来?”
韦树摇头:“只是觉得你们夫妻各自好忙。你们平时能见到对方么?”
言尚叹:“只能忙里偷闲吧。”
韦树皱眉,打量着言尚。他看言尚颜色苍白,神采还不如少年时那般明朗,不过是靠好气质托着。他回来长安不到半月,就听说了言二郎的风采。风采是有的,只是这也太忙了些……陛下把言二哥一人当三人用吧。
韦树劝:“二哥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朝堂上的事再忙,也不应拿命去搏。”
言尚目中笑意更深,叹笑着说:“想不到巨源如今也会这般劝人了。我心中有数,巨源放心吧。嗯……巨源今夜可是回你大哥家中守夜么?”
他久在朝中,自然知道洛阳韦氏如今对韦树态度的变化。
韦树却摇头:“不去。我一个人过。”
言尚微怔。
韦树看向他,目光清幽专注。
言尚眉毛轻轻扬了一下,心中猜到韦树的想法,便笑着邀请:“那巨源不如来公主府,与我和殿下一同守岁吧。”
韦树当即笑了:“好。”
-----
群臣这边散席得快一些,宫宴结束后,言尚就邀请韦树同车。原本言尚想等暮晚摇一起,暮晚摇却被皇帝叫去了,言尚只好和韦树先回去。
暮晚摇那边则是因为长公主和贵妃娘娘在宫宴上发生了争执,二人谁都不服谁,一起去找皇帝评理。皇帝对她们这些小事颇为头疼,就把暮晚摇叫过去调解。暮晚摇问清后,很快知道庐陵长公主这次恐怕是故意被人找茬,是无辜的。
最近秦王在朝上很焦灼,引起后宫的贵妃娘娘跟着焦灼,想借此试探皇帝的态度。
暮晚摇自然要抚慰贵妃娘娘,如此就委屈了庐陵长公主。长公主被气了一通,说她们欺负自己,和暮晚摇大吵一通,出宫去了。
暮晚摇也对这些破事厌烦,为了处理这事还被庐陵长公主骂了一通,她心情也不好。薄雪覆落,飘逸清泠。暮晚摇沉着脸出宫,等马车到自己府邸门前,想到言尚在,她心情才好了起来。
说起来,她都好几日没在睁眼时和言尚好好说过话了。
抬头望着天上的雪,暮晚摇心情好起来,加快脚步。
-----
言尚在府中陪韦树说话,听侍女说殿下的马车回来了,他便起身,出府去接暮晚摇。
韦树许久没见过暮晚摇,心中也是激动,跟随着言尚站了起来。
言尚出了府门时,正好遇上暮晚摇过来。他第一个出现在府门口,玉冠长袍,清清肃肃,后面的韦树并没有被暮晚摇看到。暮晚摇看到言尚,就心中一荡。
自家门前,也不必讲究。
席上喝的酒让人脚步趔趄,暮晚摇急急地过来,拥住了言尚的脖颈。言尚还没来得及告诉她韦树来了,暮晚摇就凑前,亲在他唇上,她轻轻一抵,迫他张口。
周围侍女们、卫士们齐齐低头。
言尚骇了一跳,他手拖在她腰上,原本好整以暇,此时当即上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推开。言尚维持着一手撑着她腰、防止她摔倒,另一手捂住她嘴,将她脸推开。
他镇定地低头和暮晚摇笑:“殿下喝多了罢,走路竟不稳了,差点摔倒。莫让巨源笑话了。”
韦树在后拱手,垂眼当作什么也没看见:“殿下。”
暮晚摇:“……”
她慢慢拉开言尚捂住自己嘴巴的手,一时间也有些尴尬。她看眼言尚,见言尚面上噙着客套的笑,可他耳根已经完全红透,显然他比她更不自在。暮晚摇瞪他一眼,嫌他说话说得太慢,让她在韦树面前丢了脸。
暮晚摇咳嗽一声,声音温和:“巨源怎么来了?”
韦树低着头:“言二哥让我一起来与你们守岁,不知殿下是否介意。”
暮晚摇促狭道:“我倒是不介意,但你也不用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呀。”
-----
太子今夜不在东宫。
他出现在杨府,出现在杨三郎的寝舍中,靠墙而坐,看着面前的青年掀开了兜帽,露出了真容。
太子盯着他:“私自回长安,好大的胆子。”
杨嗣道:“我若是不回长安,还不知道你要做些什么。殿下,你是要将我摘出去么?”
他跨前一步,眸底蓦地红了,声音压抑着:“原来你逼我成婚,逼我留在幽州……都是让我和你解绑么?!”
第142章
风清人静。
太子靠着凭几, 一腿蜷起,一腿伸直。他有些懒散地坐着, 颇有些意兴阑珊地端详着立在他面前质问他的杨嗣。
少年时的肆意被青年时的稳重所替代,然而杨嗣到底还是杨嗣, 他无法自己坐享其成, 看着他人为他牺牲。
他依然是那个鲜衣怒马的杨家三郎。不听调遣而偷回长安,他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可他还是来了。
太子正要说话,正逢外面烟火绽开,五色绚烂。
太子便扭头去看那天上砰然的烟火, 看它们繁丽多姿, 又看它们尘屑一般地从天上掉下来。
初时绚丽, 终是潦草。
人生不过如此。
却也不甘如此。
太子淡声:“既然已经猜到了我要做什么, 何必回来?我的事自然和杨家脱不开干系,也不过是让你走远一些,保平安罢了。我若事成, 好处少不了你。我若事败, 能少牵连你。
“傻子才回来。”
杨嗣道:“傻子才不回来。”
他跪了下来, 望着太子淡漠的面容。胸口压着一块大石,涩涩的, 想要拼命喷涌出来些什么。他握紧拳头, 深吸几口气,重新睁开寒锐的眼睛。
他如重剑无锋,跪得笔直,对太子哑声:“朗大哥, 我不需要你这样。咱们从小就在一起,没道理这个时候将我摈弃出去。这道理你信,别人会信么?
“你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回长安我就回,让我走我就走。你让我娶谁我就娶谁,不让我娶我就说不。而这些年,我也得你关照……我知道我能够肆意妄为,都是有你兜着。我知道我能做潇洒无羁的杨三郎,都是有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人常说帝王家都是无情人,你也无情,可是你对我不一样。旁人如何怪你我无话可说,但是唯独我,不能说你一个不字。你对我仁至义尽,我却转头就走,朗大哥,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太子的眼中有了异样,看他的眼神不再那般敷衍。
太子嘲讽道:“你要如何?”
劝他放弃么?
杨嗣:“我和你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