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主 第284章

作者:伊人睽睽 标签: 宫廷侯爵 古代言情

  兵部尚书擦汗,十分尴尬:“这几场打赢的,只是侥幸,当不得常态……”

  刘相公问:“谁带的兵?”

  尚书顾左右而言他:“虽然我等一时吃亏,但我军粮草充裕……”

  刘相公重复:“谁带的兵?”

  刘文吉在旁轻笑一声,阴阳怪气:“罗尚书,兵部这般没本事,难道打着拿兵卒性命去填补战场的打算?粮草再充裕,也会用完啊。何况大魏其他事情便不用花钱了,户部全供兵部么?

  “据我所知,前两日河北来报,河北大地龙苏醒,死了不少人;雨季到了,今年淮南、江南洪水冲堤,淹了不少房子,当地官衙都被水冲没了。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宫里的殿宇因年代久远而漏水,前日娴妃娘娘宫里塌了几个房,压死了几个宫女和内宦,连大皇子都受惊被送去了其他妃嫔那里养着。宫中也要钱,要重新修葺啊。今日只是砸死了几个宫女,哪日砸死了娴妃、砸死了陛下……这可不好说了。

  “还有陛下想要出长安巡游,中书省一直不批,陛下这两日可不高兴。

  “你看,桩桩件件,都要户部出银子。即便战事紧急,我等的事往后拖一拖也无妨,但是战事再吃紧,若是一味空投,却看不到结果,似乎也没意思吧?”

  兵部那边官员各自怒目而视。

  刘相公转向刘文吉,语气冷淡:“如此,刘公公有什么指教?难道是公公自己有惊世之才,对战事有独到见解?”

  刘文吉笑:“不敢。战事不力,主将撤职。臣只是觉得,兵部尚书若是当不好这个官的话,改让旁人上也无妨。再不然……大魏当真打不赢战的话,求和也无妨。”

  一时间,士人间掀起哗然,陷入新一轮的争执。

  所有大臣们开始就此事争吵,混乱中,只有礼部的一位郎中,韦家七郎韦树安安静静,不言不语。

  韦树沉静无比地看着他们争吵,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刘相公为领头人的士人团,看这时候世家和寒门竟然联手,一起攻击内宦;他再看看刘文吉,刘文吉言辞很厉,很快。

  韦树睫毛微晃,垂下眼,无意识地摩挲着凭几案木:刘文吉目中有焦灼色。

  他焦灼什么?

  什么事情会来不及?

  难道刘文吉格外希望大魏赢了这场仗?

  韦树蹙眉,觉得这不像是他认识的刘文吉。当然,他和刘文吉总共只说过几次话,还是在他十四五岁的时候。时间过了这么久,刘文吉变了这么多,韦树已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了。

  但是有一个人会比他了解刘文吉。

  韦树决定回去给言尚写信,告知刘文吉的异常,请教言尚是否能看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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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的廷议,以兵部尚书愤而请辞为结果。刘文吉眼睛眨也不眨,就把和自己关系极好的赵家当权者赵公推上了兵部尚书的位置。士人们无法,他们总不能看着大魏求和。

  可是打败仗的是士人团,大内宦刘文吉死咬不放,必须有人为此负责。

  看一眼那个唯刘文吉马首是瞻的赵公,刘相公懒得多看一眼,拂袖而走。

  出殿后,平复了些心情,刘相公问身后一内宦:“陛下这两日在做什么?”

  内宦低着头:“陛下为战事忧虑,去皇陵祭拜诸位先祖,回来后,又连日闭殿,吃斋为我大魏祈福。”

  刘相公当即冷笑——连廷议都不参加的陛下,说自己在吃斋念佛给大魏祈福,谁信?

  但是刘相公心烦地挥挥手,想只要皇帝乖乖呆在宫里、不乱折腾,爱怎样就怎样吧。

  刘相公下丹墀时,忽想起一事,他回头想问兵部尚书,但是回首间,官员们三三两两,遍是庄严的官服,紫袍朱服,气势赫赫。刘相公却想起来兵部尚书刚刚请辞,已经不在这群官员的行列中了。

  立在丹墀上,明明遍地是人,刘相公却一时感到空茫,觉得身边空无一人。

  一官员关心问:“相公这是哪里不适?”

  刘相公回神:“年纪大了,走神了。”

  官员当作没看大奥刘相公一瞬间露出疲态的眼睛,只说:“相公保重身体,我等都靠您呢。”

  刘相公颔首,他问正好过来的兵部右侍郎:“方才你们尚书没有说,打了几次胜仗的人到底是谁。他吞吞吐吐,到底是何缘故?”

  右侍郎小心地回头看一眼背后金銮殿,小声:“没有其它缘故,是因为那位身有谋反之罪,陛下在看着呢,我等不好提拔——是杨三郎杨嗣。”

  刘相公沉默,一时间明白了缘故——陛下心眼小,恐看到旧日随太子一起谋反的人被脱罪,会不舒服。

  刘相公叹口气,打算回去给言尚写信,把杨三郎这件事,交给言尚去办。

  他下台阶的步履蹒跚,背越弯越佝偻。他也许真的是年纪大了,最近常失眠,常会觉得累……他想等这场战争结束,该是他辞官的时候了。只是到时候,需要将言素臣调回长安来。

  他的几位学生中,还是言素臣最让他放心。并非其他学生的政治手段输于言尚,而是言尚深陷政局、却能守住他自己的那般难得。到时候他的学生们、刘家等世家一道支持言尚,言尚将内宦压下去,刘相公就能放心离开了。

  他年纪大了,也该享享清福了。

  待他辞官,他就离开长安,去找他最喜欢的小孙女、孙女婿一起住。前年小孙女给添了重孙子,他都未曾见过呢……想到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刘若竹,刘相公目中也浮起温和色。

  同时还有许多忧虑。

  因他的孙女婿如今在河西任职,刘若竹随她夫君一起在那里。如今河西战事紧张,私人书信都为军情让路……刘相公许久没联络上自己的孙女。

  他很担心他们。

  可他是大魏宰相。皇帝无能,宰相当政——他不能把私人情感凌驾于国事之上。

  只在夜深人静时,祈祷孙女一家平安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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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西四郡是河西最重要的四个关卡。战事一开始,整个陇右都进入了战争时期。陇右因常年与外国相邻,历来军官话语权便高。当南蛮进攻陇右时,陇右所有的文官团体都为武官让路。

  武官打仗,文官转移百姓,这已经是陇右发展这么多年后、双方配合得极为熟练的合作。

  刘若竹的夫君,林道便是这样一个文官。

  当他所管辖的地段被战火吞并时,他便与其他官员一道将百姓们向关内转。百姓们不愿离开故土,舍不得家中房粮,这都需要官员强硬驱赶。在林道这里,他和刘若竹刚发现情况不对时,就已经让家中姆妈和侍从们带着幼子往关内逃。

  刘若竹没法走。

  因为比起寻常百姓,她还要保存那些好不容易收集多年、从各国抢救下来的珍贵书籍文物。

  那些书帖典籍,是千百年遗留下来的瑰宝。若被战火所吞,一切都没了。刘若竹和林道在河西收集多年,才保存下来的典籍,夫妻二人如何舍得抛弃?

  是以,他们只能带着家中那些藏下来的两车书一起逃亡。中途遇上百姓,夫妻二人顺道救援百姓。此一路虽然偶尔遇上战火,会丢失一些书籍,但比起全然丢弃,已然好了很多。

  陇右地貌多变,既有沙漠万里,又有沃野弥望。

  午后,刘若竹和林道躲在一沙丘后。吃了点儿干粮,他们和百姓们躲在背风处休憩。林道眉头拢着,看着他们运送书籍的车马。

  刘若竹握住他的手,他看向妻子。刘若竹柔声:“夫君放心,我爷爷在朝中,一定不会看着河西沦入南蛮之手。我们只要到秦岭下,就能平安了。这些书,我们一定能保存下的。”

  林道:“若是来不及,你护着书和百姓们走。南蛮人也需要和河西官员对话,我给你们争取时间。”

  刘若竹怔忡。

  她一目不错地看着他,目中光若星夜,碎星流动。

  她道:“你怕河西落入南蛮手中?不,不会的。中枢不会放弃河西的……我爷爷不会放弃河西。”

  林道搂着她的肩,道:“我只是说万一。我们做最坏打算……河西如此重要,中枢怎会放手。只是怕万一。”

  刘若竹含泪:“没有万一。即使有万一,我也不会丢下夫君一个人逃亡。我会与夫君一起。”

  林道斥:“胡闹!你素来懂事,怎么此时不知轻重?你与我一起,谁管这些百姓,谁管我们好不容易保下来、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买回来的书籍,谁管我们的孩儿?若竹,不要小孩子气性。”

  刘若竹转过脸,看向起伏沙丘。她睫毛上沾着水雾,轻声:“夫君,不是这样算的。若真有那么糟糕……我会与夫君做好准备,安排好一切。但我不会丢下夫君一人走。

  “没有情非得已,而是在这世间,与我相伴终生的,其实只会是夫君一人。人的性命不能轮回,错过的悔恨不能弥补。我们既然志气相投,自然该同生共死。”

  林道低头看她。他一时失笑,觉得二人想的未免多。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正要说什么,一个百姓忽大声喊:“敌军来了,府君,女郎,敌军来了——我看到南蛮人的旗帜了!”

  林道和刘若竹脸色齐齐一变,当即喊众人起来:“快,大家趴下,躲起来——这里风沙大,我等不是士卒,他们未必会将我们放在眼中。大家都藏好,不要出去!”

  而再看那跟随着他们的两大车的书籍,夫妻咬牙,将书丢下不管——听天由命吧。

  南蛮人不识字,不懂大魏的文字,也不屑于学习大魏的文字。这些书籍对他们无用,他们大多会不感兴趣,顶多丢弃几本书……

  丢弃几本书,保住诸人性命,已然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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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吹窗,窗缝被吹开一条缝,凉风惊醒那正伏在案上的青年。

  岭南之地的深夜,言尚突然被风惊醒,他抬头时,与正端着蜡烛立在他身旁俯视端详他的暮晚摇对视。言尚拢了拢肩,发现自己肩头被多披了一件外衫。

  他觉得自己劳碌暮晚摇关心很不好,便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问:“怎么了?”

  暮晚摇压下心里对他的关怀。自战事开始,言尚就睡不着,每天都要等长安的消息。她心中有时恨,心想他这么关心,还不如直接回长安……怪岭南太偏远,传递消息实在慢。

  暮晚摇轻声:“长安来信了,我给你带过来了。”

  言尚精神振起,眉间的焦虑微放松。

  烛台放下,暮晚摇坐在他旁边,拿着数封信,夫妻二人一起打开。有朝中各位大臣写来的,有刘相公写来的,也有韦树写来的。

  言尚和暮晚摇从大臣们的信中得知了如今情况,二人心情都有些不好,没想到战事频频受挫,大魏过了这么多年,一与南蛮对上,竟然还是兵力弱。之后夫妻二人看了刘相公的信,信中附上战报,说起杨三郎的几场胜仗。

  暮晚摇:“既然有人能打仗,就该提携。中枢在顾忌什么?”

  言尚淡声:“顾忌陛下的心情吧。”

  暮晚摇一顿,嗤一声。

  二人再看韦树的信,暮晚摇没看出什么,言尚则是盯着韦树提及刘文吉反常行为的那段话,翻来覆去地看。

  暮晚摇在研究刘相公的信,思索着中枢管不了杨三郎,写信给言尚,难道言尚能管得了剑南战场的决策?

  言尚忽然说:“刘文吉恐怕和南蛮有交。”

  烛火荜拨一爆,暮晚摇猛地抬起脸。

  暮晚摇:“你乱猜的事情,没有凭据,是不行的。”

  言尚:“当年刘文吉私下杀了罗修,罗修是乌蛮那个使臣团中一人。我发现有朝中官员和罗修交流大魏情报,后来查到那人可能是刘文吉。但之后……我入狱了,这事我就没法推进了。当年我有提醒刘文吉注意,但若是巨源判断无误,刘文吉是有问题的。”

  暮晚摇忽然目中一冷。

  她说:“你入狱……纵是有你自找死路、年少轻狂的缘故,但现在想来,未必没有刘文吉在后面推的缘故。”

  言尚默然。

  时隔数年,抽丝剥茧,某些藏在深处、一直未被人发觉的政治因素,从深渊下浮了上来,露出丑恶嘴脸,嘲弄地看着二人。

  而一旦有了痕迹,更多的痕迹便出来了。

  暮晚摇咬牙切齿:“他可真是混账!”

  言尚不愿多提当年牢狱之事,叹口气,便也不多说了。只是二人凝重起来,若是发现刘文吉有问题,那两人对长安的干涉,就要重新调整手段了……

  暮晚摇从案上拿起一封书信,见上面画着地图,乃是剑南之地的。剑南的各处进攻路线、各处兵力,都被言尚标得清清楚楚。这张极为详细的战略图,显然原本是打算给长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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