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扶光
乌黑的脑袋埋在自己胸前,素手紧紧地攥着他胸前的衣裳,他迟疑了下,最后伸出手拍了拍她,“回房睡一觉……”他顿了顿,低声撒谎道,“睡醒便能看见你的姐姐。”
“真的吗?”云郦抬起头,鼻头通红。
裴钰安也才明白,为什么知分寸的云郦会喝醉,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个有伤心事的姑娘,总会有控制不住情绪时,他点点头。
云郦定定地看他几眼,而后茫然的道:“我睡哪儿?”
看来是连自己房间都不认识,裴钰安牵着她回到她的房间,云郦眼神房间里转了一圈,很自然寻到床的位置,她脱了鞋就躺上去,闭上眼睛。
裴钰安见状,略作思度,打开旁边的的薄被,给她盖上。
这动静惊动了云郦,她睁开红肿的眼,目光略懵懂。
裴钰安说了句快睡,便转身欲走,这时云郦突然伸出手抓住他,裴钰安一怔,他回过头。
云郦紧紧地盯着他:“哥哥,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云郦平日的声音是清脆的,如鹂翠鸣,今日许是因为醉酒,她的嗓音软绵绵的,带着一股娇憨可怜。
裴钰安垂下眸。
云郦见他不动,却急了:“你过来,哥哥。”她自己坐起,还向裴钰安伸出手。
裴钰安轻吸口气,只好凑近云郦,云郦却猝不及防地向他靠近,不等他反应过来,她左手揽住裴钰安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洒在他的耳畔,密密麻麻的酥麻感从脖颈袭来,裴钰安下意识要避开,云郦低声道:“谢谢你安慰我,哥哥。”
说完她似乎想要松开他,但身体摇晃,她意识朦胧,微凉的嘴唇滑过他的脖颈,她一怔,像是好奇,便伸出细舌轻轻舔了舔。
裴钰安骤然一硬,他猛地推开云郦,云郦一时不防,顺势倒在床上。
裴钰安定了定神,脚步匆匆往外走,只走了几步,他不由得回头看了眼,云郦双眸紧闭,横七竖八地躺在床上,他回头走了几步,把被子给她盖好,这才匆匆离开云郦的房间。
云郦闭着眼,听着关门声响,而后是脚步声响,她慢吞吞地睁开眼,睁开那双五分懵懂五分清明的眼,她抬手摸了摸唇,不禁唇角轻翘。
下一刻,不知想到什么,她猛地拉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脸,黑暗来袭,似乎有冰凉的东西自眼角滚落,一滴一滴,饶是她竭尽全力咬着被褥控制,也无济于事。
她真的好想好想回家。
可她已经没有家了。
——
一宿天明,裴钰安起床起的极早,连带着成了最早一波到达刑部的官员,今日政务不是很多,他主动包揽了些不属于他的公务,整整忙碌一天,便也无暇思考其他,及至日暮,脑子都被各种公务占据。
这时却有人传令,说刑部尚书有事寻他。
刑部尚书年过六旬,却精神矍铄,目光清正。
他是正统的寒门士子出生,从前对裴钰安这种勋贵出生的皇亲国戚不很是喜欢,尤其是裴钰安进了刑部后,刚开始他是极不喜的,认为如此之流只是占其位不谋其事,后来裴钰安极优秀地办成几件大案,身上也没有许多贵族子的骄矜傲慢,反而性情温和,天资聪颖,却还细致勤勉,刑部尚书不得不改观。
裴钰安抱拳施礼:“大人。”
刑部尚书自卷宗中抬头,闻言轻捋胡须,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后道:“临嘉,你现在和我一起进宫面圣。”
当今圣
上宣帝,继位已二十年,性情温和,是个贵气却慈和的老者。
见刑部尚书带着裴钰安进宫,他细想后道,“临嘉的确是个好人选。”
话罢,他看向裴钰安道:“你可知江州私茶?”
“江州私茶?”裴钰安眉心轻皱。
自皇宫出,天色已很是不早,裴钰安径直回国公府。
抬脚走进府,他脚尖一顿,先去荣正堂,把事给她说了下。
昌泰郡主一愣:“你要去江州?做什么,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母亲,具体做什么是公务不便透露,至于时间,短则一月,长则两三月,但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我西去给外祖母祝寿了。”他外祖母,福英大长公主,早几年身体不适,寻了温暖适宜的地方养病。
昌泰郡主问:“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
昌泰郡主原地走了几圈后说:“你把云郦带上。”
裴钰安微怔,而后摇头拒绝:“母亲,我是去办正事。”
“她又不耽搁你办正事。”
“母亲!”
昌泰郡主却不退步,“不行,你必须得把她带上,这都几个月了,她肚子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临嘉……”说着,她略显古怪地看着裴钰安,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道,“要不你看看大夫。”
裴钰安脸色微变。
昌泰郡主其实不想说这话,可云郦她宣大夫看过数遍,都是身体健康子嗣无碍的脉相。孕育子嗣不是有女人就行,那么不能怀孕也可能是男人的问题。
她狠吸一口气:“临嘉,我们就看看大夫,若是有……”
裴钰安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的几个字:“母亲,我好的很。”
“那怎么云郦生辰,听说你也没在她房里过夜?”昌泰郡主双目矍铄。
裴钰安按了按太阳穴,从前他觉得外书房的私事没什么不能让昌泰郡主知道,便没防着她,如今看来,是应该敲打敲打丫鬟仆妇了。
“母亲,我还有事,先走了。”
昌泰郡主看他脚步匆匆,心里担忧不止,正常男子怎么会不近女色?就算他以前心有所属,不愿碰别人,可现在他和刘青燕再厚的感情也淡了,而且他能看出来,他对云郦有几分不同的,既如此,还是不愿意碰她,难不成真
的有什么隐疾不成?
思及此,昌泰郡主愈加忐忑,她是不是现在就应该就宣太医?
裴钰安急匆匆离开后院,便回外书房,但刚一进外书房,他便瞧见立在院子里石榴树下的云郦,如今夏末,那颗茂盛石榴树枝头沉甸甸的挂火红的石榴崽。
瞧见他来,云郦赶紧走上来,而后眼神微妙地看着他。
裴钰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事?”
云郦似是斟酌良久,而后才问:“世子,昨夜你有来过我房间吗?”
裴钰安咬紧牙关,笑着问道:“怎么这么问?”
“奴婢迷迷糊糊中,好似看到了你的脸。”云郦拍了拍脑门,羞愧道,“昨日奴婢生辰,心情好,就和小姐妹们多喝了几杯,便有些醉酒。”
“是去过。”裴钰安道,“你昨夜喝多了乱走,我把你送回房而已。”
“原是这样。”云郦松了口气。
话罢,她眼神突然纠结起来,迟疑地问:“那奴婢有没有做什么不合适的事?”
裴钰安的呼吸快了快,他看向云郦,见云郦眸中一片忐忑和怀疑,他笑道:“不曾,只是乱走出了房而已。”
云郦大松口气。
裴钰安余光瞥过云郦侧脸,便恰好捕捉到她玉白耳垂上水滴形的翡翠耳坠。
他神色暗了暗,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却听到背后小声笑谈声,他转过头,却是常余站在云郦身边,和她有说有笑。
云郦看着他的背影,暗自蹙眉。
裴钰安回卧房后静坐半晌,后拿出昨日黄昏从私库里取出的那个匣子,他打开匣子,血玉被雕刻成桃花耳坠,那桃花是三月枝头的花,开的艳,开的盛,开得绚烂。他凝眸半晌,最后盖好盒子,放回原位。
——
宣帝和刑部尚书让他查的是江洲私茶,江州地处江南,气候温润,是江南有名的茶乡。官府不禁商人经营茶叶,这私茶指的是江州茶商私自和北蛮做生意,售卖茶叶。
北蛮和大安的贸易往来只能官行,北蛮游牧为生,饮食味重,甚是喜欢饮用茶清心平火,既他们喜茶,大安便用茶换购他们的良马,为控制价格,便禁止商人私下和北蛮做茶的生意。
如今有江州小官举报江州有人贩私茶,但他去江州,除了调查
私茶,关键任务是要找出朝廷里谁是他们的靠山,为他们保驾护航。
因根据调查到的消息,那私茶已经营数年,若是没有通天的本领,朝中无人,不可能多年走私,而不事发。
为避免打草惊蛇,这件事便不能明目张胆去查,便要轻装易行。
裴钰安临走前天,他去见了刘青燕,几日没见,刘青燕的变化让他微惊,她手持长剑剑式凛冽,她周身的戾气却大消,瞧见他来,一个利落剑花挽过,收剑停步。
裴钰安望着她,总算涌出丝毫熟悉感。
“你好些了吗?”裴钰安站在院中问。
李大夫已施针几日,再有几日,便可大功告成。
刘青燕拿过紫柔递来的湿帕,擦了擦额上细汗,摆手道:“好多了。”
闻言,裴钰安便一时尴尬,突然不知说什么。
其实从前他和刘青燕言语不多,但好似也没有这么尴尬过。
想着,刘青燕突然一笑,直接道:“对不起。”
裴钰安微讶,刘青燕双目直视他道:“这两年我对你的态度,还有……做了些挺不好的事,抱歉。”
说到此处,她突然自嘲一笑:“我现在想起来,觉得挺荒唐的。”
“你也是被人陷害。”裴钰安说,“你可有查出什么来?”他指的是她的记忆和蛊。
刘青燕摇头,裴钰安抿直唇瓣,“我也无进展。”
四目相遇,刘青燕不在意地笑了笑:“反正我蛊也解了,慢慢查吧。”
裴钰安嗯了声,又说:“过段日子是我外祖母的寿辰,我要西去为她老人家祝寿。”
刘青燕嗯了一声,表示知道,又看着他突然问:“你要带上你那个什么云郦吗?”
昌泰郡主逼他带上云郦,他开始没同意,后来在昌泰郡主锲而不舍地要求下,他是同意了的,如今听到刘青燕这么问,裴钰安双目直视她的眼,点头道:“会带上。”
虽这两年之事不能全怪她,他亦有责任,但没了的感情不可能再有,和离是势在必行之事,只是得等她康复。
刘青燕闻言似并不在意,叮嘱他两句注意安全便无话可说,气氛再度尴尬,裴钰安便提出告辞,刘青燕郎声应好,她望着裴钰安离开留燕居的脚步,抬手继续练剑。
只这次,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昌泰郡主得知裴钰安同意带云郦去江南后,立马把云郦宣来,仔细叮嘱,后又老生常谈道最关键的话题,便是孩子。
云郦摸了摸她平坦的小腹,轻轻勾了勾唇。
而裴钰安踏出留燕居,轻吁口气,绷紧的神经顿时轻松。
他提步回了书房,刚进门便瞧见紫檀木小案桌上的桂花酥和红豆糖糖糕,他捻了块一嚼,便发现糖分比正常分量略大,他一下子便猜出师出何手。
脑子里刚掠过那人,云郦笑吟吟地进内问道:“世子,江州的天气怎么样?奴婢应该带厚些还是薄些的衣裳?”
点心的味道突然淡了点,裴钰安垂眸道:“带和京城厚薄差不离的衣裳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