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雨师螺
说罢又嗤笑一声,“万年老光棍好不容易尝了荤还跑来和我现,也不知你在现个什么劲儿。”
两人边吃边聊,显然是准备一夜通宵的架势。
直到丑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书房内,跪在两人面前:“首领,紫鸢已经成功带人在五指山观音寺后,寻到了那处铁矿洞入口,现在已经将那些昼伏夜出的矿工们都绑回了辛图城。”
“矿洞和观音寺中的其他证人?”
“已经全部到位。”
黎锐卿和穆洪杰对视一眼,笑:“朱家这次是完了,以后朱晖再也不能在我受伤后过来锤我伤口了。”
想想还有些惋惜。
“三皇子该肉疼了,一个铁矿啊,那得能塞满多少兵械库。”穆洪杰笑。
“不多不多,也就在辛图这边找到了两个。”
“运到京城的还有不少,”穆洪杰意有所指,说完他又忍不住地笑,“老皇帝接到你的奏折后,又该为这些不孝子生气了。”
黎锐卿起身,拍拍身上的瓜子屑,眉梢舒展:“既然证据已经齐了,那我就点人去朱府抓人了。”
穆洪杰也用湿毛巾擦擦手,起身:“那我就去趁乱打劫,去朱家顺点其他别致的东西,回去给咱主子留作坑人的杀手锏。”
两人相视一笑,前后离开书房。
前院书房中的蜡烛缓缓流下最后几滴蜡油,在纱窗外吹来的沁凉夜风下,摇曳了两下,彻底灭了。
*
且不说这一夜辛图城朱晖府上的混乱,就说黎川智这一夜回来后多番踟蹰,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容易等到他终于入睡,又是整宿的混乱梦境,情绪一直紧绷。
直至最后梦境画面一转,竟然少见的梦到了幼时的情景。
彼时,他娘在知晓了刁海潮的目的后,一贯柔弱纤细的女子,面对一群穷凶极恶的士兵难得发狠,拼劲全力护着他,不愿他被带走。
那些士兵顾忌着他娘是刁海潮女人的身份,不敢上前碰她。
就当双方在狭窄的院落中僵持着,母亲还在为他筹谋生机时,刁海潮一脸煞气地从院外走了进来,在母亲渴望哀求的目光下,仿若在戳一只蚂蚁般,长手随意向前一探,一剑将她刺了个对穿。
又反手将怔在原地的他丢给那几名侍卫,冷冷地瞥他一眼:“按原计划进行。”
那是怎样一个冰冷的眼神?
厌恶、嫌弃、冰冷。
厌至体表,冷入骨髓。
这个眼神在他之后逃亡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深深印入他的脑海,无法驱散。
与母亲那双直至最后都难以安心闭上的悲伤眼眸重合在一起,让他一宿一宿地做着噩梦,难以入眠。
作为刁海潮为他其他子嗣选择的吸引朝廷追捕兵力的诱饵,他被强硬地穿上了最繁复精美的外衫,选择了最危险的一条道路逃窜。
彼时护送他的护卫很多,对比护送其他刁海潮子嗣的十多号人,甚至还要多出二十多个。
但是,护送其他人的都是能够以一挡十的精兵,而护送他的,却都是些跑路都跑得战战兢兢地胆怯新人。
彼时,他才不过六岁。
他知晓他要死了,但是他却不想死在那个男人预计好的道路上。
最开始,他无论白天黑夜,身边都有人看守,但随着这些人的死亡和减少,这些新兵的情绪越来越不稳。
直至一天夜间,那些新兵们聚集在一起悲愤并绝望地讨论着什么,他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独处的时机。
他果断舍弃了身上的繁复锦袍,丢弃了身上一切能够发现他身份的东西,用仿若天生就有的灵活动作体态,跳窗逃跑。
在离开那处宅子后,他用一粒珍珠与一个小乞丐换了身单薄的乞丐装,在数九寒天的冬日,穿着单薄的草鞋和破布,弄脏自己,混入乞丐堆,装疯卖傻,勉强避过接下来的追兵。
会成为张智,是一个偶然。
他在城里混了一段日子,感觉局势越发紧张,便沿着小路往远离大将军王势力的北方行去。
一路装作难民乞讨,走走停停,如此半年多后,某日,他因为又饿又困,小心地钻入一间山间的破旧茅草屋休息,却未想到,等第二天等他再次醒来后才发现,那间茅草屋中竟还有他人。
而且,还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干瘦女人,疯女人紧紧地抱着他,叫他儿子,叫他智儿。
而房间角落里还有一具被饿死的瘦巴巴孩童身体,只看年龄,两人相差无几。
他心中一动,便顶替了那个孩子的身份,在山上住了一年多后,才逐渐在村落中混熟,弄到了自己新身份的户籍。
为此,他留在了茅草屋,一边努力赚钱,一边赡养这个身份的母亲。
几年后,疯女人因为病痛去世,大将军王也终于强自挽回了颓势,重新偏居一隅,继续称王。
在他还在思考着,等度过三年的热孝期,就用自己这些年积攒的银钱,以新身份继续入学堂学习,完成生母对他的遗愿时,他遇到了黎锐卿。
他说,他的父亲是他的生死战友,现在出征归来来,特地来寻找他们的妻子。
见他现在孤零零一人,问他愿不愿意随他回府,他会收他作为养子,无论文武,可自由选择未来要走的路。
彼时他明知自己的身份是假的,但是在摩挲着手中攒了几年才勉强攒下的铜板,还是可耻地点了头。
允了。
之后的一切,便像是一场美梦。
他努力地适应着新生活的一切,努力地友善朋友弟妹,努力地学习温书圆梦。
而现在,这梦好似是要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黎川智:没错,我原先不叫张智,呜呜呜~
护手脂乳:没错,我原先不叫护手脂乳,555~
第77章 发热
黎川智清晨醒来后, 便发觉自己昨夜竟出了一晚上的冷汗。
此时头上晕沉, 呼吸阻塞,应是病了。
他有些狼狈地闭上眼睛, 以养父的敏锐和聪慧, 当他的身边开始出现有刁海潮的人后,会发现端倪只是迟早。
这时他有两个选择,一为逃离, 一为坦白。
除此之外, 并没有其他道路可选。
黎川智怔怔地看向深浅湛蓝的精美翠竹床帐, 梦境中曾经颠沛流离的场景再次在眼前一一浮现。
在经历了两年安稳富足的生活后,他真的还能适应之前的朝不保夕和穷困潦倒,能放弃眼前好容易熟悉起来的朋友、弟妹和亲人吗?!
不期然地,他心中对于刁海潮的恨意愈加浓厚。
为什么他就不能放过他?!
苏满娘从澄心院请完安归来没多久,就听闻黎川智受凉发热的消息。
她眨眨眼,心中有些许的惊讶。
没想到,经过昨天的那一场大阵仗之后,除了黎霜因为昨日泪水流得多,今日眼睛有些肿之外,其他人都无碍, 反倒是一直以来沉默可靠的黎川智病倒了。
她轻咳一声,忙道:“快让蔡管家去请大夫。”
“是, 夫人。”
等苏满娘带上丫鬟赶到凌旭院时,大夫已被请来。
不是别人,正是有时会在黎府借住的穆洪杰穆大夫, 恰巧他今日就在府中做客,因此蔡管家就干脆没多费事,直接派人前去延请。
穆洪杰将手搭在黎川智的手腕上,眉宇严肃,半垂着的眼睑下却掩着一丝笑意。
“穆大夫,智儿的情况如何?”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昨天受到了惊,昨晚又受了凉,喝些药在屋内养养就好。”
穆洪杰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收回,起身来到桌边,龙走凤飞地写下药方。
苏满娘舒出一口气,忙让身边丫鬟奉上诊金:“那便好,多谢穆大夫。”
穆洪杰笑盈盈接过,仔细叮嘱:“这段时间,需谨记饮食清淡,平稳心绪,不要再着凉……”
等穆洪杰在小厮的引领下离开,苏满娘才行至屏风后,来到黎川智床前,好笑道:“你啊,你弟妹都没生病,单你被吓到了。你可要早日好起来,免得被你弟妹们笑话。”
黎川智强自打起精神:“让母亲担忧了。”
苏满娘为他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昨日下山时,我还曾埋怨你父亲说,明明就还是有些危险的,万一这么一通下来,让你们都受了惊、生了病该如何?!
他却说,是我太小看了你们,除了黎霜以外,你们一个也不会病倒。说完他还补充了一句,说可能这一次还会有一个人是例外,我昨天还在想这个人是谁呢,原是应在你身上。”
说到这里,苏满娘语气略顿,“现在看来,这件事应是你们父亲错了,只你也不要怪他,可能在他这个位置上,因为身边危机四伏,所以也想要子嗣都学着他那般能够早日应对危机,并习惯危机吧。”
黎川智听到这里,却表情微妙,他嘶哑开口:“母亲您是说,昨天父亲有对您说过,这一次可能还有一人是例外?!”
苏满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点头:“当时我感觉他说的应是雪姐儿或者忱哥儿,毕竟剩下的人里面,就他俩身子骨儿最弱。结果我刚才还去看过雪姐儿了,她今天只是身体酸疼,有些疲惫。就连霜姐儿那边,也只是眼睛有些肿罢了。”
当然,黎霜那边的真实情况是,不仅有些肿,而根本就是肿得像是两只睁不开眼的小粉核桃。
不过在她兄长面前,她还是为霜姐儿留下几分脸面。
随后苏满娘又与黎川智聊了几句,在临离开前道:“你最近也要注意休息,好好养病。学堂那边,我已经让忱哥儿给你告了假。”
忱哥儿今天也是腰酸背痛,原是请假一天也无妨,但他今早还是拖着酸痛至极的身子去了学堂,也不知他是哪里来的毅力。
黎川智点头应下。
等苏满娘离开以后,黎川智面上本就稀少的表情越发变得稀无,就连眼神也变得有些空茫。
他半倚在床上,一边摩挲着被角,一边寻思着父亲昨日的话。
父亲昨日说,这一次可能还会有一个是例外。
这个人,指的是他吗?
若是,那岂不是代表父亲早就已经知晓……
他垂下头,看着身下温暖厚实的被褥,一时眼神明明灭灭,直到竹西煎好药回来,也没有思考明白。
“少爷,您该起床喝药了。”
黎川智看着竹西端在手中的药碗,低声询问:“竹西,当你一件事不解,却又不是很敢去探问,你会选择问还是不问。”
竹西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问啊,不问就永远不知道答案。再说,有些事也不是不去问,就可以当做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