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暖阁里的人都站了起来,热闹亲热的见礼,招呼着陈老夫人和张夫人,眼角余光却带着几乎全部的注意力,瞄在李苒身上。
李苒站在暖阁门口,仔细打量着暖阁。
最先迎上前和陈老夫人寒暄的河间郡王妃杜氏看着李苒,和张夫人笑道:“这就是小苒姑娘吧,上次离得远,没看清,生的真是单薄。”
“照我说,就不该让她出门。”正和另一位老夫人寒暄的陈老夫人扭头接了句,再看着诸老夫人、夫人道:“这是个不该有的人,可既然有了,也没办法再塞回去,就该找个地方,好吃好喝养到死,哪能让她出来?
可安哥儿他爹说,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的意思就皇上的意思吧,没办法,只能走到哪儿看到哪儿。
你到那儿坐着,别给人家添乱。”
最后两句,陈老夫人点着李苒,又点了点暖阁门口的拐角,虎着脸吩咐道。
河间郡王妃杜氏带着一脸笑,含含糊糊不知道说了句什么,示意垂手侍立在暖阁门口的婆子,“在那边靠窗添张矮几,搬个舒服点些的椅子来,小苒姑娘喜欢吃什么?”
杜王妃最后一句,看着张夫人,却又瞄着李苒,说不清是在问谁。
“她虽说瘦,胃口却好,有什么拿些就行,不用格外费心。”张夫人一眼没看李苒,笑应道。
杜王妃又吩咐了几句,让着张夫人,往榻上落座。
婆子手脚极其利落,杜王妃和张夫人你谦我让两个来回,还没坐稳,小茶几椅子已经摆好。
李苒不用婆子来请,走过去坐下,仔细看了看小茶几上摆的几样点心,掂了一块,一边咬着,一边欣赏着窗外如画般的景致。
这家应该是有点儿年头的旧世家,点心很好吃,景色漂亮的耐看而低调,不象长安侯府,连花草都透着股崭崭新的的富贵味儿。
和上次在皇宫中一样,满屋的老夫人、夫人们,从脸上看,仿佛都没留意到暖阁里还有李苒这个人,可各人眼角的余光,却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笼在李苒身上。
李苒慢慢吃着点心,喝着茶,看着景,听着落入耳中的话,心情相当的好。
让她出门,是皇上的意思啊,真是好极了。
这句话,是她这趟出门最大的收获。
……………………
河间郡王府三公子霍文灿大步流星进了景华殿,一边和太子见礼,一边看着长安侯府三爷李清宁笑道:“三郎,你那个妹妹,今天又是那天进宫那一身,你们府上……”
后面的话,霍文灿没说下去,笑起来。
“这是你太婆的意思吧?”太子转头看向李清宁。
“真不是,是阿爹,也是好意,让给她挑一身贵重些的,您也知道,我们府上不养绣娘,一年做两回衣服,都是现请人回来做,这会儿不是做衣服的时候。”
李清宁满身满脸的苦恼。
“你不是说她穿什么都好看?既然穿什么都好看,那不是穿什么都无所谓?”李清宁斜着霍文灿。
“你这话说的,嘿。”霍文灿一声干笑,不说话了。
太子不知道想到什么,叹了口气。
……………………
李苒吃好了点心,喝好了茶,看好了景,听足了闲话,在陈老夫人起身告辞时,款款站起来。
满屋的老夫人、夫人装着没看见她,她也当她们都看不见她,跟在陈老夫人和张夫人身后,出了暖阁,在二门里会合了二奶奶曹氏和三娘子李清柔,上车回府。
李苒回到翠微居,卸下那身铠甲,洗了个澡出来,正绞着头发,秋月从外面进来,吭吭哧哧禀报:老夫人打发人过来传话,说姑娘在河间郡王府点心吃多了,晚饭不能再吃,以免撑着。
李苒眼皮都没抬的嗯了一声。
她是吃了不少点心,也吃饱了,可老夫人传的这话,肯定不是为了她好,而是,老夫人对于她在河间郡王府的表现,很生气。
她哪一条没做好?
真是因为点心吃的太多了?
肯定不是,应该是因为她没把她放眼里,她不怕她。
李苒叹了口气。
她上初一的时候,有一回数学竞赛,她自己报名,自己去考,拿了个省一等奖。
校长带她到省城去领奖,回来之后,大会小会、公开私下,只要有机会必定批评她:没有礼貌,傲慢自大,自私自利,懒馋骄散……
她惶恐不安的反省了一年多,后来偶然知道,校长的愤怒是因为:她竟然不认为她得到的这个奖、她的一切,都是校长的恩典,以及,她竟然不觉得她的未来如何,也将取决于校长。她竟然认为:她现在的一切,未来的一切,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
知道了之后,她对校长,多添了一份浓浓的鄙夷,她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以至于,初中毕业,她考进省里最好的高中,到省城上学时,跟着她的,是满满一本子的负面描述。
老夫人和校长这份异曲同工之妙,让她对这个陌生世界生出股亲切之感,人还是一样的人哪。
李苒嘴角往下,扯出丝丝冷笑。
她无牵无挂,孑然一身,活过死过,不怕活也不怕死,她不是不怕她们,她是压根没把她们放眼里。
……………………
之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谁再让李苒去哪儿。
李苒的日子十分规律:每天吃了早饭,就到书楼,一本本的翻看,中午饭就在书楼外面的小亭子里吃。
吃了两天,李苒要求吃热腾腾的饭菜。
秋月带着两个婆子,提了个小小的红铜火锅过来。
从那以后,李苒就隔三岔五的对她的饭菜提一些小小的要求,比如:她不喜欢吃鱼,比如菜有点儿淡了,比如汤太油了,比如她不喜欢吃羊肉……
进了十月,一天比一天冷,可李苒的厚衣服,一件也没送过来。
秋月挖空心思,找到个借口,凑到府里总管事任嬷嬷面前,东拉西扯了半天,倒是任嬷嬷干脆,不等秋月问出来,就直截了当的告诉秋月:
老夫人说了,今年夏天赶着收成时下了几场雨,一多半粮食没收上来,收成不好,这一年就得节俭些,今年的秋衣冬装晚两个月再说,先穿去年的衣服吧。
秋月回来,想了无数说辞,提着颗心等着李苒问起这秋衣冬装,她要怎么怎么的挡回去,让她无话可说。
可李苒仿佛压根没意识到还有秋衣冬装这件事,半个字没提过。
在有一天早上,李苒让她抱着榻上那床薄锦被去了书楼,在书楼窗台上,裹着锦被,跟着太阳换着窗台看了一天书之后,秋月觉得这位姑娘应该是不会问起秋衣冬装了。
意识到这个不会问起之后,秋月那颗心没往下落,反倒又提的高了些。
这位姑娘不简单这事,她是认定了的,既然不简单,那秋衣冬装这件事,肯定不会就这么好好儿、啥事儿也没有的过去。
她总觉得,得生出点儿什么事儿,说不定还是件大事。
唉,她侍候了她有两个月了,可对这位姑娘的脾气性格,除了知道她能一天一天的不说话,一连几天不说话之外,别的,一无所知!
唉,听说当皇帝的,一个个先得圣心难测,看样子是真的,眼前这位皇帝的外孙女,就是个测不到的。
第10章 说走就走
离书楼不远不近的一座假山后头,二奶奶曹氏和奶娘袁嬷嬷紧挨假山站着,看着裹着薄锦被,晒在阳光里看书的李苒。
“这事儿可真是。”袁嬷嬷撇着嘴,“要是再下一场雨,只怕得裹着被子出门了,这叫什么事儿,要是让人看见……”后面的话,袁嬷嬷没说出来,只啧啧了几声。
“看见怎么了?老夫人和夫人可不怕人家看见。”二奶奶曹氏嘿了一声,“阿娘说过一回,说咱们老夫人和夫人,不上台面也不上台面的坦坦荡荡,不藏不掖,结亲前看着什么样儿,嫁过去就是什么样儿。”
“那倒是。可这不让人家穿暖,也太……”袁嬷嬷摇头啧啧,这太丢人了,“还不如干脆发句话,别让出门得了。”
“能发话就好了,皇上发过话,说是别拘着她。”二奶奶曹氏下意识的压低声音。
“就算有这个话,这不给人家衣服……”袁嬷嬷撇着嘴,她还是觉得太丢人。
“不就是因为太不上台面,”二奶奶曹氏明白袁嬷嬷没说出来的意思,嘿笑连连,“河间郡王府才不肯跟咱们府上结亲。”
“老夫人还存着这份心哪?”袁嬷嬷高挑着两根眉毛,一脸八卦。
“三公子和琳姐儿这亲事,一天没定下来,老夫人和夫人这份心哪,就死不了。”二奶奶曹氏声音压低,“前儿夫人拿了三姐儿几幅画,让我拿给堂姐,让堂姐再转给三公子,说什么请三公子指点指点。”
“三公子不是早就说了,要娶个才貌俱全的?还是当着夫人的面说的。”袁嬷嬷眉毛抬的更高了。
“老夫人和夫人都觉得三姐儿这貌上可一点儿不差,不但不差,还有条好生养的长处呢。”二奶奶曹氏话没说完,就笑起来。
袁嬷嬷唉了一声,也笑起来。
……………………
天冷的很快,秋月等翠微居的丫头们撑不住了,扔下李苒一个人一身单衣,穿上了薄棉袄。
这天一早上,天就阴沉沉的,李苒裹着薄被坐了片刻,站起来,挑了十来本书,连同锦被交给秋月抱着,出书楼往回走。
秋月暗暗松了口气,姑娘总算冷的受不住了。
李苒沿着中间那条宽宽的青石路,到转向翠微居的路口时,没拐弯,还是往前。
“姑娘,该转弯了。”秋月急忙提醒,
“嗯,走走。”李苒脚步依旧,只随口应了一声。
“哎……”秋月只哎了半声,后面就没音了。
算了,走走就走走吧,翠微居跟书楼差不多冷,与其回去冻着,还不如走走暖和暖和。
她找过任嬷嬷。
任嬷嬷说:老夫人说了,虽然现在富贵了,可也不能奢侈无度抛费东西,这个天儿可不算冷,用不着炭盆,当年她和夫人过日子,哪知道什么叫炭盆?
要是她家姑娘觉得冷,让她家姑娘去找老夫人说话。三娘子屋里的炭盆,也是三娘子找老夫人说了,才现添的呢。
这话她没跟姑娘说,她觉得她说不出口。
反正,姑娘也从来没提过炭盆的事儿。
秋月抱着薄被和十来本书,跟在李苒后面,烦恼的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一抬头,见李苒离二门只有几步远了,在她反应过来,哎出声前,李苒抬脚迈出了二门。
守二门的两个婆子一个抱着只手炉,一个握着杯茶,瞪眼看着李苒出了二门。
她们看门,看的是下人们不许随意进出,可从来没领过不许主子们随意进出的吩咐。
这位姑娘,毫无疑问,是位主子。
秋月一声哎字,正要冲出去,两个婆子反应过来了,眼疾手快的拦在秋月面前。
一急之下,两个婆子倒生出了智计,“你追上有什么用?难道能强拉回来?还不赶紧去禀告上头!”
秋月一想可不是,掉头就往荣萱院冲过去。
两个婆子看着秋月跑的书都掉地上了,对视了一眼,抱手炉的婆子将手炉塞到另一个婆子手里,“得跟任嬷嬷说一声,你看着门儿,唉哟!这事儿!”
李苒出了二门,脚步就更快了。
她头一回进府时,就转圈仔细看过这个二门,这会儿目标明确,直奔离她最近的一个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