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宁强当时刚刚成亲,留了个遗腹女,就是封了秦国公主的那位。
宁家虽说得了天下,可宁氏一族人丁死亡极多,唉,就是惨烈两个字,这一代,男的只活了那位太子,女的,只有这位秦国公主。”
荀先生长叹了口气。
韩大郎两根眉毛抬出了一额头抬头纹,“这怎么了?战场之上,死于两军对阵,这又不是私仇,别说是阿爹守城他攻城,就是算是阿爹亲手杀死了他,那也是战场之上,记恨这个,那不成了笑话儿了?
真要这么算,蜀中和中原,蜀中和蜀中,中原和中原,人人都找那个亲手杀死自己亲人的人,那得多少人有杀父杀子杀兄杀弟之仇?
这简单直荒唐!
那位皇上和太子,不是这样的糊涂人!”
“那位皇子和太子不是,可宁强那个媳妇是,还有她闺女,那位秦国公主,她们是。”
荀先生看着韩大郎。
“这事儿,你阿爹跟我,和你的想法一样,两军对阵,各为其主,有输有赢有死有活,各安天命。
最初,你阿爹从来没把这事儿放心上过,都差不多忘了,可有一回,常年来往京城和成都府做生意的邵大掌柜,特意找我说了几句闲话。
邵大掌柜说:这闲话是他媳妇在玲珑坊听到的,说是那位秦国公主放过话,等朝廷打下蜀中,她必定要诛尽韩氏一族,鸡犬不留,替她父亲报仇。
这是闲话,不能听说一句就当了真,可这事儿,必定不是空穴来风。
我和你阿爹说了,就打发了几个稳妥管事,改换姓名和来历,悄悄去了京城,在京城呆了小一年,找机会探听这件事。
几位老管事都是亲耳听到,亲眼看到,宁强那个媳妇,在大相国寺上香发誓,要杀了你父亲,灭了韩氏九族,要一排人头祭奠宁强。”
“这简直……”韩大郎一脸哭笑不得,“就是妇人,也不能这么无知!这又不是私仇,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要是这么算,他们宁家欠的人命最多!
这是无知妇人,那边皇上和太子肯定不会这样,但凡有点儿心眼的,都不会这样想!
先生跟个无知妇人较真,真是。”
“先生不是跟无知妇人较真,我和先生担心的,是人心。”
韩统领连叹了几口气。
“你还小,不知道人心之恶。宁强那个媳妇,不管无知不无知,她都是皇上唯一的弟弟的未亡人,皇上和太子都待她极厚。
她那个闺女,跟她一脉相承,可她闺女才不过二十出头,是他们宁家这一代仅有的两个孩子之一,尊贵得很呢。
这会儿她们不能怎么着咱们,巴结她们的人也不能怎么着咱们,可真要是归附了中原,她们都不用怎么着咱们,只要把这份恨意流露出来,就有的是想要巴结她们的人,使尽手段,打击构陷咱们。
别说咱们无援无靠,就是根基深厚,也经不起这样的啃咬,小人难防。
咱们韩家只怕连三年两年都撑不过去,就真要鸡犬无存了。”
韩大郎脸色发白,呆怔了半天,垂下了头。
他阿爹这些话,并不是危言耸听,世情如此。
“都是过去的事了,”
荀先生带着丝丝苦笑,这件事不但是久远的过去的事儿了,还是已经钉死了的。
“将军,咱们还是接着议正事吧。”
“不能等他们到剑门关。”韩统领走到上首坐下,浑身疲惫。
“嗯,这事儿,很久之前,我就想过,棉县是个好地方。”荀先生上身微倾,最后一句,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
“那片湖?”韩统领反应很快。
“嗯,今年春夏雨水可不少,我让人去看过了,那湖,现在满得很。
从那对夫妻启程到现在,这些天,咱们天天都有探报,他们从来没在城里住宿过,都是在城外,安营的时候居多,住驿站的时候略少。
棉县城外,连那座驿站在内,都是好地方。”
“要把那湖决开?那……”韩大郎一句话没说完,硬生生咽了回去。
湖水下泄,虽说惨了些,可确实是个极好的办法,事后也好说话,天灾么,今年春夏雨水那么多。
“这事儿,照我看,交待给栾家最好,正好,栾家老宅就在汉中,汉中望族,人手也罢,别的也罢,都便当得很呢。”
荀先生接着道。
“嗯!”韩统领露出丝丝笑意,他也是这么想的。
韩大郎闷声听着,心情不怎么好。
栾家是商户,有钱没人,他爹驻守剑门关第二年,栾家拐了好几个弯搭上荀先生,又搭上他们家,去年又送了个闺女到二公子妻舅黄参议身边做了小妾,他一向瞧不上栾家,可这会儿,却觉得栾家十分可怜。
“我亲自走一趟,这事儿不容有失,再说,栾家一门商户,看到现在,也是个只会做生意的,这事儿,要是没人指点,只怕他们办不成。”
荀先生接着低低道。
韩统领沉默片刻,无奈道:“也只能先生走这一趟了,先生多加小心,一要顾全自己,二来,别露出行踪。”
“将军放心。”荀先生笑着站起来,“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我这就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动身。”
“好。”韩统领站起来,往外送荀先生。
韩大郎垂头跟在后面,跟着送到院门口,站在他爹身后,看着荀先生走远了,长揖送走他爹,垂着头往府里回去。
韩大郎媳妇鲍大奶奶正在挑小银锞的式样,快过中秋了,这些年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好,这过年过节的讲究越来越多了不说,往来放赏,给小孩子见面礼这些,也都是小银锞子了,各家这小银锞子的式样,也讲究的不得了,要吉利,还要时兴。
看到韩大郎进来,鲍大奶奶吩咐丫头沏了茶,看着韩大郎笑道:
“你过来帮我看看,今年这式样多的不得了。
这些都是京城那边过来的时新样儿,你瞧瞧好看不?
你看看这一对儿,这是一对儿一对儿打出来送人的,说是为了贺荣安王妃和荣安王爷大婚的时候,特意做出来的式样,你瞧瞧,精致的不得了,真是好看。”
韩大郎歪在榻上,看着愉快的挑着银锞子式样的鲍大奶奶,只想叹气。
鲍大奶奶是个利落人,很快挑好了几个样式,定了数量,净了手过来,看着神情郁郁的韩大郎,忙关切道:“怎么啦?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韩大郎闷声答了句,片刻,看着鲍大奶奶皱眉道:“你弟弟说要避到成都府,启程了没有?”
鲍大奶奶一个怔神,随即斜了眼韩大郎道:“当初要避,现在还避什么?那位王妃和王爷,不是都快到汉中了?”
“嗯,在汉中府也好。”韩大郎垂眼喝茶。
“没在汉中府,在棉县的庄子里呢,昨天不是刚送来几车山货,我记得跟你说过。还有阿娘,也在棉县庄子里,说要过了中秋再回汉中。”
鲍大奶奶说着话,欠身端了碟子栗子糕过来。
“这是用昨天送来的栗子做的,知道你喜欢吃栗子,几车山货里,就栗子最多。”
韩大郎看着放到他面前的栗子糕,呆了片刻,抬眼看向鲍大奶奶道:“你打发个妥当人,去一趟棉县,让你阿娘,还有你弟弟一家,赶紧回汉中,越快越好。”
“嗯?”鲍大奶奶莫名其妙,“出什么事了?干嘛要回汉中,还越快越好,怎么了?”
“你别管怎么了,让他们赶紧回去就行了。”韩大郎拧过头不看鲍大奶奶了。
“你得把话说清楚,我才好掂量着深浅把事儿办好。
你这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你让我怎么知道深浅?难不成,你还信不过我?”
鲍大奶奶有点儿不高兴了。
韩大郎看着她,片刻,挥手屏退了屋里的丫头婆子,和鲍大奶奶低低说了要决开棉县大湖的事儿。
鲍大奶奶听的目瞪口呆。
“那得淹死多少……你上回不是说,就这么太太平平的两家合一家,挺好,这怎么……”
鲍大奶奶惊的话都说不利落了。
“都是没办法。”韩大郎垂着头,把宁强死在濠州那事儿说了,连声叹气,“……咱们命不好,碰到了两个无知妇人,只能……唉。”
“将心比心,这要是你,不管他怎么说,什么各为其主,不是私仇什么的,你还是死在他手里,对不对?换了我,我也恨,我才不管那么多,唉,我知道了,我让董嬷嬷走一趟,这就收拾收拾启程,唉。”
鲍大奶奶叹着气,叫了丫头进来,吩咐赶紧请她的奶娘董嬷嬷过来。
第193章 妇人们
谢泽和李苒的行程如韩大郎所料,在荀先生到汉中的第二天,和董嬷嬷同一天,一个到了汉中城外,一个,进了棉县外的鲍家庄子里。
从汉中再往前,就真正进入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了,谢泽照安孝锐的建议,决定在汉中歇息几天,收拾采买,好好准备准备,再接着往前。
桃浓去过蜀中,不过那次是跟着商队,进出都是走的荔枝道,从来没到过汉中。
至于周娥,不过是在沙盘上看到过汉中蜀地,从过了栎城,对她来说,就全是头一回到了。
听说要在汉中城外歇息准备几天,桃浓找了周娥,约她进城逛逛。
至于李苒和谢泽,在刚刚进入汉中府地界时,就迎上了候了他们一天多的汉中府窦府尹的次子和幕僚。
窦二少爷和幕僚恭敬无比客气无比,送上几车汉中土仪,留下了两个老实老成、熟知当地路径风土以及物产的老衙役,还有窦府尹的几句话:
请王爷王妃见谅,作为蜀地地方官,如何接待王爷王妃,成都府没给他半句话,他离成都府远,请示下来不及,人又愚笨,查不到前例,也想不出该怎么办,能不能请王爷和王妃就别进城了。
谢泽干脆无比的答应了,这一路过来,经过的府县,各有各的态度,倒是这位窦府尹最实在。
这些态度,不管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尊重他们。
一来他们是主,他是客,二来,都是难为,没有恶意。
周娥接到桃浓的邀请,拧着眉,也就犹豫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爽快应声,向谢泽告了假,和桃浓一起往汉中城去了。
刚从栎城出来时,虽说安孝锐是主官,可周娥觉得自己身担重任,非同小可。
安孝锐再怎么是主官,毕竟是个毛头小儿郎,年纪轻经历少,她这个副手不能不多操点儿心。
可几天之后,眼看着安孝锐心思细腻,带兵有方,见识上更是相当不差,至少往蜀地这一路,他可比她强多了。
周娥从没到过蜀地,安孝锐可是往蜀地旅历过几年的。周娥也就放了心。
桃浓和周娥一直逛到城门要关了,才出城回营。
进了营地,桃浓打了一圈招呼,走到李苒身边,左右看了看,问道:“王爷呢?”
李苒惊讶的看向桃浓。
头一句话就问王爷呢,在桃浓,这可是头一回。
“有事儿,大事儿。”桃浓声音压得很低。
李苒嗯了一声,转身往旁边帐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