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君 第224章

作者:闲听落花 标签: 古代言情

  谢泽沉默片刻,看了眼李苒,垂眼道:“陶忠从没让阿苒看到过他,他说他偶尔会看阿苒一眼,他一直觉得,阿苒会死在他前面。”

  “你认识陶忠吗?”李苒看着脸色苍白的简明锐,问了句。

  “我认识从前的陶忠。”

  简明锐动了动,语速缓慢。

  “陶忠自小入宫,在宫里上的学,他很聪明,学问很好,温文尔雅,仔细耐心,乐平两三岁时,他就到乐平身边做内侍总管,乐平很信赖他。

  他很纵容乐平。

  从前,乐平偷偷出来见我,都是陶忠带她出宫。

  有一回,刚出宫门就下起了雨,乐平不肯回去,非要见我不可,淋了雨,回去就发烧病倒。

  娘娘很生气,罚陶忠跪了半夜,可等乐平好了,又要出来,陶忠还是带她出来。

  乐平自小娇弱,小时候,娘娘常担心她不能成人,为了这个,还曾经把她寄名到村妇名下……”

  简明锐的话戛然止住,呆呆怔怔了好一会儿,慢慢呼出口气。

  他有些失态了。

  “不说这个了。”简明锐直了直上身,看向谢泽,“从前,荣安城有位姓白的道士,招摇撞骗。

  邵氏曾找他做法,以求成就她和你父亲的姻缘。

  白道士自知无能,就口出狂言,以求吓退邵氏。白道士说,作法的代价,是邵姓全族,以及邵氏的子女。

  邵氏答:只有能保住长子就行。”

  简明锐的话微顿,看着脸色泛白的谢泽,片刻,扫了眼李苒,接着道:

  “我和祁伊刚到栎城,白道士的徒弟,从襄阳递了信儿过来。

  邵氏遣了个婆子到襄阳,求他作法保佑阿苒,说是,若阿苒有个好歹,你就不能活了。”

  简明锐边说边站起来:

  “家父病重,我想多陪陪他。从明天起,我让人送些税赋户籍清册过来,大约还有些政务,以后,就烦劳你了。”

  “好。”谢泽跟着站起来,按了按李苒,示意她别动,自己跟在简明锐身后,送他出门。

  谢泽送走简明锐,回到亭子,坐到李苒对面。

  李苒伸手握住谢泽的手。

  “祁伊围攻金县,我当时就困惑……”

  “不要多想。”李苒打断了谢泽的话。

  “这是军务,不是家事。”谢泽沉默良久道。

  李苒看着谢泽,没再说话。

  ……………………

  京城的金秋,好象比往年格外美丽。

  傍晚时分,邵夫人站在花架下,用长长的银针,慢慢挑着白菊花中间那十来片花瓣,放到丫头托着的琉璃盘里。

  “老爷回来了。”垂手侍立在花架旁边的小丫头看到从花间小径上转过来的谢尚书,忙向邵夫人禀报了句。

  邵夫人专心扎着菊花瓣,听到脚步声到身边了,才侧头笑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你看这菊花,今年这样颜色,才算是开得正了,这样的花瓣,拿来做菊花饼,才算是得了菊花饼的真味儿了。”

  看着邵夫人的谢尚书有几分怔怔忡忡,见邵夫人停了话看向他,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示意旁边的湖,“到那边坐着说话吧。”

  “好,秋日最宜临水。”邵夫人多看了几眼神情怔忡的谢尚书,和他并肩往湖中水阁过去。

  小丫头托了一壶酒和两只白玉杯送进来,迎上邵夫人微挑的眉梢,急忙曲膝解释道:“说是老爷带回来的酒,说是老爷的吩咐,这就送过来。”

  “是我拿回来的。”谢尚书脸上浮起层疲惫之色,“太子赏了瓶好酒,我有些累了,你陪我喝几杯。”

  “什么酒?让厨房做几样合适的下酒菜送过来。”邵夫人微微蹙眉打量着谢尚书。

  他今天这样子,有些不对。

  “宫里自制的酒,拿几碟子蜜饯吧。”谢尚书示意丫头将酒壶放到自己面前。

  “宜于下酒的蜜饯不过是蜜渍梅子,别的,这会儿都不合适。

  拿一碟子蜜渍梅子,再拿一碟子糟鸭信,早上渍的翡翠藕拿一碟子,就这些吧。”

  邵夫人吩咐小丫头。

  谢尚书垂眼看着按在手里的酒壶,怔怔忡忡,仿佛没听到邵夫人的话。

  “你这是怎么了?从回来起,就魂不守舍的,阿泽出什么事了?”邵夫人侧头看着谢尚书,关切道。

  “没有,阿泽好好儿的,阿泽很好,蜀中,”

  谢尚书的话猛的顿住,片刻,才接着道:“太子说,阿泽已经平平安安进了成都城,简大公子已经把蜀中诸务,交接给阿泽。”

  邵夫人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一会儿才问道:“怎么这么快?你前儿不还在说,阿泽这一趟,十分艰难,怎么这就开始接手蜀中了?

  阿泽没什么事吧?你瞒着我了?”

  “咱们在一起这几十年,我从来没瞒过你任何一件事。”谢尚书看着邵夫人。

  邵夫人蹙起眉头,“你看你这话,你今天有点儿不对。”

  “陪我喝一杯吧。”谢尚书沉默片刻,看着小丫头摆上了蜜渍梅子等三样下酒菜,手从酒壶上慢慢抬起,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邵夫人倒了一杯。

  邵夫人端起杯子,侧着头仔细看了看,迎着谢尚书举过来的杯子,轻轻碰了下,笑道:“你今天怪得很。”

  “我不会有事瞒着你。”谢尚书冲邵夫人再举了举。

  “我也是啊。”邵夫人笑着,饮了杯中酒。

  谢尚书看着邵夫人饮了酒,也仰头一饮而尽。

  “阿敏,你从来没信任过我,是不是?”谢尚书看着微微蹙眉的邵夫人。

  邵夫人一个怔神,“这话从何说起?”

  “我说过,除非我死了,否则我必定娶你,可你还是去找白道长,押上邵氏一族,和我们的儿女,阿敏,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邵夫人一张瞬间铁青,后背绷得笔直。

  “因为有了阿苒,阿泽活过来了,你为什么容不下阿苒?你明知道阿苒死了,阿泽也活不了,为什么?我已经娶了你了,这几十年里,我只有你,为什么你还容不下阿泽?

  为什么?”

  谢尚书一句为什么,问的痛苦不堪。

  “我不是容不下阿苒,我怎么可能容不下阿泽?

  你想哪儿去了?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邵夫人的话又快又急。

  “我不过是要让阿泽知道,你当年是多么无奈,又是多么痛苦,等他知道那份无奈,那份痛苦,他能体会到了,他就不会再责怪你,责怪我!

  我们有什么错?当年那样,有什么办法?

  我不过是让他知道,你当年的万般无奈!”

  “就为了向阿泽表明你没有错,我没有错,你就不惜搭上阿泽的性命?

  你真没有错么?我真没有错么?

  你错不错,我错不错,比阿泽的性命更重要吗?”

  谢尚书疲惫不堪的看着邵夫人。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这不是错不错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心疼阿泽,那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是不是?

  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让他知道,人都是有难处的,都有万般无奈只能择一的时候。

  你想哪儿去了?”

  邵夫人语速极快。

  “阿敏,你嫁给我,究竟是嫁给我,还是嫁给谢家嫡长子?”谢尚书没理会邵夫人强硬的分辩,看着她问道。

  “你这是什么话?你我相伴几十年,你怎么能问我这个?我自然是嫁给你!”

  邵夫人脸色青灰。

  “你这是怎么了?撞客了?失心疯了?”

  “简家,已经将蜀中交到阿泽手里,白道长和他的徒弟们,都在成都城,平嬷嬷现在栎城。”谢尚书神情落莫寂然的看着邵夫人。

  “你从前就常说,白道长惯会胡说八道,你明知道他惯会胡说八道,还听信他的话?一个江湖骗子,你竟然听信一个江湖骗子的话,疑心跟你相伴几十年、生死相依的人?

  你怎么能这样?”

  邵夫人反应极快,泪水盈睫。

  “阿泽把这些,交给了太子。你让平嬷嬷去襄阳,递信给蜀军,让他们捉拿阿苒威胁阿泽。

  阿敏,这不是私事,不是家事族务,这是军政大事。

  太子赐了你这瓶毒酒。”

  谢尚书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壶。

  邵夫人直直瞪着谢尚书。

  “我陪你,我答应过你,此一生只与你相伴,你我生死相随,你在我必在。

  阿敏,你看,我答应过你的,我都能做到,我都做到了。

  可你,从来没相信过我,是不是?”

  邵夫人瞪着谢尚书,一只手慢慢抬起,紧紧抓着胸前。

  “阿敏,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嫁给我,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谢家嫡长子?”

  一缕鲜血从谢尚书嘴角流下来。

  邵夫人猛的站起来,没等转身就往前仆倒。

  谢尚书慢慢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从仆在地上挣扎的邵夫人身上,慢慢抬起,看向水阁外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