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听落花
李苒将头再次后仰,避开男子伸过来的手,转回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他。
她在这京城到处乱跑了好几个月了,这样的事儿,这是头一回。
满京城,敢惹她的人,敢这么嚣张……
这人,是有什么来历,有什么原因?还是,就是个二楞子,让她赶上了?
看周娥的神情……
李苒又斜了周娥一眼,她好象跟她一样意外。
“这位小姐,有花名没有?跟爷说说。”男子拖着椅子挪了挪,再伸手去撩李苒那根步摇。
李苒伸手拿起窗台上的那杯热茶,照着男子的脸泼了上去。
周娥两眼瞪大,上身后仰,仿佛是要避开从男子脸上溅弹回来的水滴。
“他娘的……”
男子抬手抹脸,刚抹了一半,李苒已经站起来,从桌子上拿了碟子窝丝糖,连糖带碟子盖到男子头上脸上。
窝丝糖是这茶坊的头块招牌,做的极酥极脆,糖丝裹着糖粉糖霜,砸在男子头上脸上,顿时丝断粉绽,糊的男子头脸上花白一片,刚要狂骂,一张嘴,一声喷嚏先喷了出来。
李苒手脚极快,接着端起周娥面前那碟子淋着蜂蜜汁的松子儿糖酥,一碟子扣下去,男子歪戴的幞头跟着碟子飞到了地上。
接着是一碗荔枝糖水,接着又是一碟子煎白肠……
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半桌子的果品汤水,连碟子带吃食,全都拍在了男子头上脸上,直拍的男子一头一脸血,连人带椅子,仰面往后摔在地上。
李苒又拎起碟子麻酱拌馄饨砸下去,拍了拍手,示意门外目瞪口呆的掌柜,以及紧贴门框站的笔直的?a糟,“把他拖出去吧,把这儿收拾干净,再各拿一份过来。”
掌柜一头冲进来,抖着腿,挥着手,指挥着几个伙计拖走男子,?a糟跪在地上,抖着手收拾摔了一地的碎碟子和吃食。
李苒长呼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挪了几下,坐舒服了,赶紧看外面的舞狮子。
那对狮子已经跳上一丈多高的梅花桩上!
李苒心里一阵惋惜懊恼,那狮子上梅花桩时,最好看最威风,她最爱看,可惜了。
周娥从满地狼藉看向李苒,噗一声笑出来,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看完社戏回来,进了侧门,周娥就瞄见长安侯身边的长随头儿朱战从门房里探出头,冲她眨了下眼。
周娥慢下脚步,看着李苒进了二门,走远了,转弯进了门房。
“出什么事儿了?”周娥看着朱战问道。
“出什么事儿您还不知道?”朱战哎了一声,“就是被那位姑娘一摞碟子拍晕头的那个,想着您这边只怕要跟那位姑娘交待一声,特意在这儿等着您说说这事儿。”
“这你可想多了,这事儿,那位姑娘一个字儿都不带问的,那是个既聪明,又耐得下性子的。”周娥嘿了一声。
“都说她是个怪物。”朱战和周娥并肩作战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关系极好,压着声音八卦了一句。
“怪倒不算怪,人挺好,就是,不是个一般人儿。你说说,那是哪儿来的傻货?还是,有人安排的?”周娥落低声音。
“应该是上了当,被人家拿去探虚实。
是个刚调任进京的六品官的宝贝儿子,到京城才五六天,说是听到闲话,象姑娘这样,锦衣华服,一个人,或是只带着个婆子到处乱走的,都是卖身的小姐。
这话也是,满京城,也就咱们府上这位姑娘,一个人……当然还有周姐您,满京城乱逛。
这个蠢货,之前跟他爹在知府任上,嘿,肯定是嚣张惯了,进了京城,还以为是在他爹当知府的小府小县,能称王称霸呢。
我让人把他送进了京府衙门,当场打了十板子。
他爹听到一半,差点吓晕了,这会儿,已经让他娘带着他,连夜启程回老宅修身养性去了。
他爹过来请见侯爷,侯爷没见他,传了话,让他以后严加管教子弟就行了。”
“说闲话的人呢?还有那茶坊,查了没有?”周娥皱眉问道。
“茶坊查过了,没查出什么不寻常,说闲话的人,说象是几个外地来的行商,估计查不出什么来。”
朱战一声干笑,“查到也不过查个实证,这人是哪儿来的,不是明摆着的,十有八九……”
后面的话,朱战没说下去,只捻着手指,嘿了一声。
周娥嗯了一声,她也想到了。
“周姐,这位姑娘,可真够凶狠的。
上一回,听说忠毅伯高家那位二娘子,脖子这么一道,僵起来半指高,幸好是根圆头银筷子,换个稍利一点的家伙什儿,高家二娘子可就……啧。
今儿这个,被她砸的,真真正正一头包,好几条血口子,这半边脸,青的青紫的紫,没个好地方。这手,可真够狠的。”
朱战声音压的低低的,啧啧有声。
“聪明得很呢,这一通砸下去,她这里,就半丝缝儿都没有了。我就在旁边,又不是非砸不可。”周娥同样压低声音。
“还真是。”朱战左右看了看,凑近周娥,“侯爷听说是姑娘亲手砸的,当场松了口气。”
“嗯,真是个聪明人儿,这么聪明,怎么能不知道哪好哪歹?
大梁早就没了,真要有人借着那点子血脉这事那事儿的,那是明摆着拿她当个招牌,当招牌……唉,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了。
我瞧着,这事儿,那位姑娘比谁都清楚明白。”
周娥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的扫了圈四周,顿了顿,接着道:
“老朱,那几个说闲话的,你下力气好好查查,能查出来最好,最好让他们知道知道,那姑娘是有人护着的,这手不好伸,能断了他们的念想那是最好。
侯爷能松出这口气,必定也是这个意思。
再怎么,那是他闺女,亲生的。
再说,那位姑娘真有点儿什么事儿,他能有什么好处?半点好处也没有。”
“我也是这么想,周姐您放心,一会儿我再多安排些人。老实说,我觉得那位姑娘真不错,别的咱不知道,就说这脾气,真好,多爽利。”
朱战说着,笑起来。
第38章 礼尚往来
李苒回到翠微居,和往常一样,慢慢悠悠洗个澡,绞干头发,看了半本书,就睡下了。
躺在床上,却没能象平时那样,很快睡着。
手腕钝钝的痛,扔那几只碟子时,用力过猛了,好象把肌肉拉伤了。
和她从前的皮实相比,这具身体过于娇嫩了,
李苒将手腕放到被子外,看着一团亮白的窗户。
窗户新换上了银红纱,还有廊下多出来的几盏十分漂亮的灯笼,让这窗户上的亮白少了许多寒意。
李苒目无焦距的看着窗户,想着今天下午的事儿。
今天这个,是突兀而出的楞头青,还是来试探搭线的?或者两者都有?
周娥好象很意外,她稳稳当当坐着,是等着看自己会不会回应试探,会不会搭话回话吗?
难道他们,那个皇上,那位太子,据说极英明的人,真以为自己会心心念念着什么血脉,想要什么公主的荣光?
大梁已经没有了,改朝换代之后,旧朝的扑腾,从来都是个令人心酸的笑话儿。
那个皇上既然说自己聪明,怎么又会以为自己会做扑火的飞蛾?
大约是因为手握皇权的人,过于明白那份权力之诱人。
可她从来没有过什么权力,她一个人挣扎了许多年,所求,唯有一份安宁些的生活,象现在,窗户上那银红的纱,廊下那几盏红亮的灯笼,她已经满足了。
……………………
延福殿。
皇上靠在靠枕上,头微微后仰,满脸怅然,好半天,一声长叹,“你看看她这日子过的,朕好生羡慕啊!”
长安侯李明水垂手站在炕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侧身坐在皇上对面的太子一巴掌拍在厚厚一摞奏折上。
“阿爹就是说说。你看看这小丫头,多会找乐子……”
看着太子拧起来的眉头,皇上坐直,一脸干笑。
“说正事说正事,陕南这批流民,还是你跟王相他们议一议吧,跟谢岭说,无论如何也得挤点钱粮出来。阿爹年纪大了,政务上,你得多操心。”
“阿爹您是不是离六十还差很远呢?”太子上身前倾,看着他爹问道。
“哪差多远了,没几年了。咱们不说这个了。阿爹年青的时候到处打仗,受过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你把这些拿去,你年纪轻,一目十行,看得快,阿爹今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头就开始疼。”
皇上点了点炕几上一摞折子,再抬手按在头上,一脸痛苦。
太子斜着他,片刻,拿了一多半折子放到面前,“那小妮子是只过今天不想明天的,这份自在是能羡慕的?”
“这话也是,阿爹就是随便说说。”皇上又拿了几本折子,放到太子手边的那一摞上。
太子只当没看见,转头看向李明水道:“这么一点异常,这小丫头就抢先下手,连一句话缝都不留,这是她的态度。”
“对对对,这小丫头聪明得很呢,她跟谁说过来着,说必定有人看着她?”皇上抬头看向侍立在太子身后的谢泽问道。
“王家六娘子。”
“对对对,王相那个孙女儿。”皇上转回头,看向李明水,啧啧有声,”你看看,多聪明的小丫头,你家太子爷说的对,她什么都知道,这不留话缝儿,就是她的态度了,这小丫头,真比你聪明多了。”
“把她记入你们李家族谱吧,看来,和那一份血脉比,她还是愿意做李家姑娘。她这样的态度,你要让她知道,你看到了。”太子看着李明水道。
“是。”李明水欠身应是。
“她是个可怜人,能拉一把时,不要不敢伸手。”太子看着李明水,接着道。
“是。”李明水再次欠身应诺。
……………………
到祭灶前一天,社戏赛出了结果,排在前三的三支社戏队伍,兴奋无比的在迎祥池前那片空地上一起起舞庆贺,这一出起舞,精彩极了,李苒两只巴掌都拍红了。
从隔天起,李苒就没再出门。
因为各大戏班,以及唱小曲儿说书卖艺的等等,都从祭灶那天起,封了箱,一直封到大年三十,初一再开箱。
照茶坊焌糟的话说,一年到头牛马一样,总要歇几天,再说,也要养足了精神,在正月里好好挣点钱,运道好的,一个正月就能挣到小半年的养家钱呢。